不日, 承思殿前。
早朝完毕,诸位朝臣稀稀落落散去。
亓晏几步追上前头的杜衍,和他行到人少的地方时, 才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你看见崔尚书那张仿佛老了十岁的脸了吗?陛下寻了个由头,将他调任翰林官,虽然品阶未动, 但没有降职,却失了权利,就是罚贬,这惩戒不可谓不严厉呀。”
“再看朝上没有一个官员敢为崔尚书说话,除了他人缘确实不好, 不就是因为谁也不想卷入安郡王府这档子事里吗?”
他越说越来劲, 一脸八卦和懊悔:“早知道,当时我们跟着公主殿下一起去看看那争锋相对的场面好了, 听说十分精彩呢。”
一边是精神设计的诬陷,一边是毫不留情的揭穿, 听说那沈三娘子将御史台都搬了出来呢。
也是好气魄呀。
杜衍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那天春日宴……”
他顿了一下, 正犹豫着如何询问亓晏知不知道,那娘子是谁家女儿, 叫什么名字这些事情才不会显得突兀, 快言快语的亓晏就抢着说道:“对,那日春日宴上,崔家娘子也是真够坑她爹的了, 所以才说自作孽不可活,我看陛下如此当机立断,说不定安郡王府真的和尚书府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见他越说越离谱,杜衍皱了下眉,打消了心中对从他那儿会得来可信消息的信任和念头。
亓晏回首望了一眼承思殿的方向,不知是感叹还是期待:“听说,沈成远将军今日递的亲自汇报军情的折子到了,他要亲身返京的话……这沈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罢休。”
见杜衍一直沉思不语,亓晏知道自己一番话只怕又让这位年轻的朋友开始忧心家国之事了,遂有失体统地靠近,拍着他的肩膀道:“嗨,世昌兄,你放心,即便沈将军回来,将那安郡王府掀了,也不会影响到你的人生大事的。”
杜衍的人生大事还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天下和百姓。
他的这些话,根本没入杜衍的耳,侍郎大人皱眉思忖,满心后悔。
当时应该追上去的,如此下去,那簪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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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寺内,郑元英带着沈妙妙规矩严肃地跪在蒲团上,向着宝殿上的菩萨参拜,觉慧大师静静立在一旁。
沈妙妙面上虽严肃,但心里却忍不住开始飘向客院。
二哥可是一会儿要来,还不知他会带来什么好东西,要是能有苗师傅的小礼物当然就更好了。
叩拜,上香,起身。
母女二人退出殿外,沈妙妙朝着觉慧大师行了礼,便和郑元英打了招呼先回去了。
这是每日必备的步骤,她也就没有在意,几乎可以说是用着欢快的步子,在银珠的陪同下,返回了客院。
见她身影消失在方门外,郑元英才道:“大师觉得如何?”
觉慧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半晌才道:“沈夫人一直求着沈三娘子健康喜乐,如今这般我道是夫人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
郑元英似有愁容和疑惑,犹豫着道:“原本我是只求她能健康的,但几个月前那一场大病,我日夜祈盼她能康复,可她挺了过来身子转好后,我却好似觉得我儿她变了一个人。”
她皱眉道:“知女莫若母,虽样貌无差,但无论是性情和行事风格,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我最初只当她是有了情殇,一时变了心境,可没成想……现在看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其实她没说,不光是性情,就是能力和品行似乎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虽知道女儿手巧,却从来没人教过她如何制簪,如何雕刻,她有时候看着女儿甚至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觉慧大师面色平和,收回目光望向郑元英,淡然道:“夫人许多年前曾找我给令嫒看过命格,我虽拒绝了多次,但夫人几年如一日为沈三娘子祈福,我深为动容便破了例。”
“我当时道,沈三娘子乃是大富大贵之命,只是命格尊贵与身体羸弱却也是劫数,这劫数如何渡过,端看个人意志与选择。”
“到了今日,夫人觉得这劫数是过了,还是没过?”
郑元英被他问的一愣,似有犹豫道:“这……应是过了吧。”
无论是玉昭的身体,还是沈家的这次非难,都应该算是过去了吧。
沈家虽遭了这一番波折,但好在一开始这主动权可就握在他们手中。
而且,妙妙几番艺压群芳,一鸣惊人后,更是扫清了众人对她对沈家的非议,可谓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觉慧笑了一下:“既然夫人觉得已经渡过了难关,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那双睿智明亮的眼,仿佛看透了什么:“天道轮回,过往种种因果自有定数,沈三娘子破茧重生,之后便是另一番人生,夫人不如拭目以待吧。”
郑元英见觉慧大师的态度并未有何不妥,相反,仿佛给妙妙定义了更为远大的前程,不是鬼魅邪祟,郑元英心下倒是一松,便双手合十朝着觉慧行礼:“多谢大师吉言教诲,弟子谨记。”
同沈妙妙一起往回走的银珠看着沈妙妙高兴的眉飞色舞,忍不住道:“娘子,你见到二少爷这么开心吗?”
沈妙妙点头:“当然了,二哥现在可是我的鸿雁使者。”
被当做传输工具的沈充毫不知情地坐在客院的厢房里,见到满脸笑意的沈妙妙,沈充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果然安福寺福厚泽深,我家妹妹住上几日气色好了不少。”
自那日见过了赵伯希,痛哭一场后,沈妙妙自己也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仿佛一直压在心头沉疴被大力剜除,虽然鲜血淋漓,但之后却也意外地舒坦。
她坐在沈充对面,点头道:“是挺好的,唯有一点,就是出入不太方便。”
沈充明白她的意思,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见是一封信,沈妙妙还有些奇怪,她接过来,沈充便解释起来:“琳琅记的徐掌柜说什么不肯收下你做的那些簪钗,说不能白拿,要么给我一摞银票,要么打开府库放我随便挑选石料。沈府怎能随便收取商户的东西,我自是不同意。”
“可我当时确实是说了要送给徐掌柜一些簪饰的话,言出必行,这也没什么的。”沈妙妙垂眸看了一眼信的封面,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沈玉昭敬启。
满头雾水地看向沈充,沈充示意她打开信,继续解释道:“徐掌柜无法,最后说只能请示他的少东家,我这才知道,原来京师富商徐家竟然是琳琅记身后的东家。”
沈妙妙从信封里取出信笺,打开那两张纸,先是翻到了最后一页,看了一眼落款。
仍旧是行云流水恣意狂放的两个字:徐敬。
“徐敬?”
见沈妙妙歪头看着自己,沈充替她解惑道:“是徐家的少爷,经商一把好手,这京城里有许多商铺都是徐家的产业,不光是京城,据说全国各地都有他家的铺子,生意做得不小。”
沈妙妙大略扫了一眼信的内容,除了开头的恭维,字里行间都很是客气,大意就是感谢沈玉昭对琳琅记的信任和馈赠,簪钗琳琅记感恩收下,但绝不会上架销售。信的最后,这位徐公子还试探着来了一句。
他日佳期,盼能一见。
沈充虽没看到信上的内容,但却也猜得到,他不赞同道:“前几日,那余娘子还找到了府上,想要见你。这边徐家公子想必也有此意,他们虽也并无恶意,但你和他们交往过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妙妙,道:“妙妙,你告诉二哥,你让我联系这琳琅记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妙妙将信重新装入信封,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问道:“我昨天听大嫂说,父亲传书说,不日就要动身启程返京了吗?”
母亲在这里,这样的消息大嫂总要禀告母亲,妙妙会知道也不奇怪,沈充点点头。
往年父亲从来只有年关修整之际,才会返京与家人团聚。
今年主动请归,想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妙妙的这桩婚事。
父亲向来疼爱妙妙,得知此事,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沈充叹了口气道:“父亲和老三应该都会回来,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和母亲等到父亲回来……再回将军府。”
沈妙妙欣然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这安福寺多好,远离漩涡,却也一眼就能看到漩涡转的有多快。
她笑笑:“正是因为父亲要回来了,他归京入城时,我得让他走的路更加平坦舒心才行。”
沈充一愣,随即似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知你最缠父亲,但父亲回来给你撑腰,你却要先送父亲一份礼吗?”
他哈哈一笑,爽快道:“好,很好,如果是这样,那也得算我一份呢,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沈妙妙就喜欢他二哥如此上道,抚掌一笑道:“二哥稍等,我写两封信,你派人分别给琳琅记的徐少东家和锦绣帛庄的余娘子送去吧。”
“尤其是余娘子,我近几日想让她住进母亲的院落陪我一阵,但又怕母亲以为我又要胡闹不同意,二哥帮着妙妙一起给母亲说说吧。”
沈充瞥了她一眼,道:“母亲哪里是怕你胡闹,是怕你折腾起来,又累坏了身体,你答应她事事不亲力亲为就好了。”
不亲力亲为如何给人做衣服,她的设计稿还没有全面铺开呢。
实在不行的话,她要不要去找觉慧大师说一说,让他加入说客的行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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