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先前的那些插科打诨、虚与委蛇带来的嘲讽或苦闷全都消散一空,裴无洙飞快地赶到了临华楼,却也并没有去一楼找《列国志》,而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凭借记忆从四楼一间朝阳敞开的屋子里寻到了笔墨纸砚,蹲在她哥惯常待着的地方,认真地开始计划该要如何去避免原作里东宫太子的死局。
首先第一点,裴无洙得先想明白,东宫太子在原作里到底是怎么死的。
——染病过世?不应该啊,她哥现在看上去健康得很呀……倘若真的是,那恐怕得是害了什么急症或者染了疫疾了。书里什么都没有提到过,裴无洙也只能犹豫着把这两个都记下来了。
——外出遇刺?百姓造反不至于,但大庄立朝才不过百年,裴无洙的渣爹是其中的第五任帝皇,若是还有什么残留的前朝余孽之类的,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写到这里,裴无洙突然顿了一下,若真是遇刺身亡,那会不会是……她的哪个兄弟动的手呢?
裴无洙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往深里想了,只匆匆把这种情况也保留下来,半个时辰后,裴无洙甩了甩自己写的发酸的右手,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两大张纸,瞅着自己为了藏谜而故意用的拼音夹杂英文写就的鬼画符……裴无洙不由绝望得想放弃了。
这也实在是太难了,平白揣测一个人的死因,不想不知道,一想这死法也未免能有太多了吧……而且还是在原作毫无提示的情况下,裴无洙跟个无头苍蝇没什么分别,深觉这样下去不行,这几乎要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不行,还是得好好利用自己穿书的身份,扎根原作来假设,至少原作中东宫太子死后整个郑国公府都很平静,还有功夫闹真假千金撕逼大战,郑皇后也活得好好的,裴无洙的几个兄弟也没有哪个缺胳膊少腿莫名其妙领便当的……
这至少说明,东宫太子的死至少不会是谋逆犯上之类的重罪,当然裴无洙也不相信以她哥的品行会做那种事,而且死因里估计是天灾的成分要多于人祸,不然死了个培养十几年的继承人,渣皇的反应也不会那么的平静。
不期然的,裴无洙突兀想到了梦中七皇子发狠后说的那句“因为他压根就不是父皇嘱意的继位之人,我才是!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属于我的!”,裴无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如果她哥的死里面真的有皇帝渣爹的手笔……
这太无稽了,裴无洙立马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可笑的想法。
怎么会不是父皇嘱意的继承人呢?裴无晏是真宗皇帝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一生下来就被真宗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周岁即昭告太庙封为太子,四岁开蒙,六岁便大张旗鼓地在世家贵子中隆重选侍,东宫里的四个伴读无一不是名门之后、重臣子孙,若是这样了都不算是“嘱意的继承人”,那还得要一个皇帝去做到什么地步呢?
裴无洙心头涌过一阵莫名的不安,她意识到这中间可能缺少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一环,可她现在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的……强烈的挫败感与无能为力激得裴无洙心烦意乱地搁下笔站起了身,她被心头的躁闷扰得几乎无法冷静思考,在四楼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没能把自己成功转晕,反倒被一行从临华楼下不远处行色匆匆走过的身影给吸引了注意去。
东宫占地甚广,临华楼位处林木掩隐之间,说来也已经算是偏离了日常拜访来往的前殿一带,但若倘真要以整个东宫的地形来看,说到底,这一带仍是略略偏南,而从裴无洙目前所处的视角往下看,恰好能把东宫真正的中心——玉明殿,东、南两侧进出的动静看得个一清二楚。
而那一行步履匆匆的黑衣暗卫,明显就正正是朝着玉明殿去的!
裴无洙神色猝变,来不及多想,直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直接一把推开四楼的侧窗,对着下面毫无规矩地大喊了一句:“陆恺文!”
黑衣暗卫里领头的那个人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停也不停,低着头继续闷声往前走。
裴无洙心头顿是一怒,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奇怪的点在哪里了,来不及慢悠悠地下楼,裴无洙一个翻身,直接从四楼的木窗里翻下去,沿路踩着几边屋檐借力,兔起鹘落,几个来回便稳稳落在了黑衣暗卫一行人身前,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冷然道:“没听到么,跑什么呢?!”
陆恺文身上的兜帽被裴无洙一剑无礼地挑破,他隐忍地避开让了一让,终究是没敢直接对着裴无洙出手,但脸色也绝对说不上能有多好了。
陆恺文缓缓地吸了口气,忍耐着脾气对裴无洙拱了拱手,冷着一张脸回道:“末将有要务在身,之前确实不曾听到殿下召唤,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裴无洙轻轻嗤笑一声,看神态便知道压根就没信陆恺文这睁眼说瞎话的托辞,但也没有揪着这点不放,只是噙着一抹冷笑,顺着陆恺文的话冷冷续道:“哦?原来是我哥回宫了么?能让陆小将军急成这样,想来是确有正事了……本王没有耽误你们什么吧?”
裴无洙话是这样说的,人却是拦在他们一行身前动也不动,半点没有自己正在“耽误事”的觉悟。
事实上,裴无洙现在快要被某个自己刚刚察觉的“真相”给气死了。
——东宫太子南下巡视河道,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孤身前去,东宫里的四个“小尾巴”伴读,符庄陆越,以东宫太子的习惯,一旦要离开洛阳城,身边至少会跟两个,一文一武,既为保护,遇到了什么事情也有个商量的余地。
倘若离开洛阳的时间再长久一点,譬如这回巡视河道,东宫那四个“小尾巴”甚至是要来回轮着的,也是方便东宫太子远距离处理洛阳城中的各项人事杂务。
庄晗裴无洙昨天在郑国公府就见着了,符筠生刚刚在东宫门口碰到,如果说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亦步亦趋地跟在在身边,还有可能是东宫太子另外托付了旁的政务上的事情给他们处理的话……陆恺文呢?
陆恺文一个高级打手一般的存在,几时也能离开东宫太子独当一面了?
东宫太子还没回洛阳?没回?!
对东宫太子性命不久的忧虑,对原作剧情结局的担忧,对前途发展的茫然……一桩桩、一件件缠绕在裴无洙心头,终于在她骤然发现自己一直是被排斥在东宫计划之外的时候忍不住要一起爆发了。
失望,担忧,挫败,委屈……万般情绪缠绕在裴无洙心头,让裴无洙憋闷得都几乎要没出息地落下几滴“不轻弹”来了。
裴无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再试最后一次,符筠生不喜欢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事故意瞒着她不说也正常,庄晗可能是一直留守在洛阳不知情,陆恺文虽然对自己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的,但至少这人也是个武将一贯的直肠子,东宫太子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是个会主动撒谎的……
陆恺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微微摇了摇头,避开了裴无洙的视线,略有些僵硬地回道:“太子殿下现还在回程路上,只是另有要事吩咐下来,独遣了末将先行回宫。”
“这样啊。”裴无洙呵呵冷笑,说不出的失望与委屈一同浮上心头,勾唇讥诮一笑,想讽刺句什么,却又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得很,张了张嘴又闭上,憋闷地转身就走。
陆恺文凝眉注视着裴无洙的背影须臾,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不免带了三分可能坏了事的踌躇不安来。
裴无洙憋着一口气闷头走人,理智上知道既然这件事东宫太子都有心吩咐人要瞒着自己了,自己就算从中觑出些许端倪来,也该得“知情识趣”些,主动避嫌装糊涂的好……
可理智是一回事,糟糕的情绪是另外一回事,就像裴无洙明明自己也很清楚:她为东宫太子的两年死期愁得心绪难安,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的事儿,这里面从头到尾,东宫太子甚至压根就一点也不知道,自然不可能为此而特殊体谅、照顾她些什么。
当然,裴无洙本来也没想好要怎么与对方提。
一边自我开导一边暗自恼火,不过很快裴无洙就发现了,自己越是自我开解便越是怒火高涨,那怒火里面掺杂了太多不能诉诸于口的委屈与失望,裴无洙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份委屈来得很莫名其妙且没有道理……但委屈这种情绪,要是真能在道理上站得住脚的话,裴无洙定然早大大方方吵嚷出来了,还一个人暗自委屈什么劲儿呢。
裴无洙自己一个人脑子里想了很多,想得飞快,但其实也没有埋头走几步路,便被急急追出来的庄晗给拦住了。
庄晗给后面追过来的陆恺文使了个眼色,苦笑了一下,冲着裴无洙深深一鞠,作了个长揖,恳切道:“殿下留步,请随庄某这边来。”
“现在想着要请本王进去了?这就不必了吧。”裴无洙怒气未解,知道自己方才虽然没点明,但神态言语间肯定显露出自己已经察觉出了其中的猫腻,也就陆恺文那个直肠子才会那么变通,如果方才洙问的是庄晗,以庄狐狸察言观色的能力,肯定直接就“坦白从宽”了。
但裴无洙现在也没心情想那些了。
“既然太子殿下‘不在’宫中,本王也不是那等不识眼色的人,”裴无洙一把拂开拦住她的庄晗,咬牙冷笑道,“庄大人不必再说,有什么事儿,还是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议吧!”
庄晗被裴无洙一把推到身后,见裴无洙正是盛怒,也不敢多加阻拦,眼看着裴无洙真铁了心要走,庄晗正是眉头紧锁、暗道糟糕之际,一阵训练有素的轻微脚步声响起,玉明殿从大门、中门到里门被宫人们次第有序地层层推开了。
东宫太子自其中从容踱步而出,二月的暖风天,他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雪白大氅,从头一直盖到脚,将他的全身笼罩在其间,却也被更衬出了三分寒冰般的不食烟火气。
然后那仿佛天涧雪一般的人便悠悠地开了口,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便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小五。”
裴无洙心头还是蓄着藏不住的恼火,但她哥都亲自出来请她了,裴无洙也不可能真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满怀着压抑的怨念与怒气一回头,正正对上庭中人素白如雪的脸色,裴无洙一怔,一时再也顾不得生气了,不顾形象地跑到东宫太子身前,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隔空戳了戳他渗出血色的上半身,嗓子一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艰难地吐出一句:“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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