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本宫也懒得多说你什么,说多了你又不爱听,”末了, 宓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认命道, “你能干点正事就行, 本宫看着,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啊”裴无洙唉叹一声, 扶额道, “那事还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成或不成都不知道, 父皇怎么就已经什么都跟您说了呢”
对于松鹤堂的改革, 裴无洙这个念头, 最早的时候,是从原作剧情里提炼出来的。
后来与左静然越走越近,那个念头就越强烈。
只是当时的裴无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不适合把自己引到风头浪尖上招人耳目,也就将那暂时搁置了。
后来吩咐人寿阳劫杀左思源父子, 秘密追踪左静然行事有关松鹤堂的事情,裴无洙想起就又念到左静然, 心下惫累,也就暂时搁置了。
后来又重新下定决心拿起来,最重要的一个契机, 是在原冶村的所见所闻、是香山寺时与苦贤大和尚的那番对话。
在苦贤大和尚面前, 裴无洙是有些自惭形秽的, 也是那时候的她骤然意识到有些事情, 她真的应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做上一做了。
所以后来借着东珠闹剧的余波, 裴无洙私下里找真宗皇帝提了提自己的想法,真宗皇帝也觉得确实有些可取之处,但主要还是太过天真理想化了,给裴无洙提了几个点,叫她拿下去改了再来。
还暗示裴无洙如果自己不会改,就去找东宫找太子帮忙。
但是当时的裴无洙一直在纠结左思源的事情要不要说、要怎么说,一见到东宫太子心里就开始左右为难,几番欲言又止,折磨得她身心疲惫,干脆自己一个人一点一点慢慢磨着来了。
后来又发生那许多事,现在就更不可能再叫她主动去了。
事实上,自那天晚上最后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之后,裴无洙近日来一直绕着东宫走,看都不敢再去看太子一眼。
裴无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她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裴无洙很难直言拒绝东宫太子,但她又真的不想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裴无洙也没想到真宗皇帝会把她欲变革松鹤堂之事跟宓贵妃讲起。
明明她当时与对方提的时候,两个人说定了要在具体章程出来前暂时先保密的。
果然真宗皇帝答应下的“保密”,从来都是薛定谔的保密。
裴无洙累觉不爱。
“洙洙文成武就,什么都会,什么都行,贵妃娘娘还愁她找不着正事做么,以前只是她不想罢了,”赵逦文掩唇笑道,“等到了雍州,以她的武功身手,跟着我父亲出去几趟,必然也能立下不小的功劳来。”
您可快别了吧姐姐,裴无洙憋闷地想,我知道你是好意解围,但雍州、雍州啊
雍州她以后去不去得成还两说呢
这时候李沅和小和尚的到来,一下子成了大大的救星,将心虚到坐立不安的裴无洙从这三个女人里解救了出去,叫她万分激动地主动迎了过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沅心生警惕,躲开压低声音道,“你又在外面捡了什么和尚道士要我来背锅养”
裴无洙有气无力地对着李沅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什么时,一迭声的“小姑父”连绵不断地传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至,越启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跳了进来,拽着一个黑脸的陆恺文,丝毫不会看人眼色地三两下蹦达到裴无洙面前,朗声大笑道“小姑父快看,是、谁、来、了”
“有人么”裴无洙木然地别过脸,转身就走,“好像没人,奇怪,什么声音,我走了”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小姑父,”越启一把拽住裴无洙,凑过去压低声音嬉笑道,“我还把没表情给你顺来了呢,你不高兴么不称赞我两句么”
“不是,”裴无洙只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道,“你带陆恺文来,来就来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么”
“你不知道么”越启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一时没控制住声量,扬声道,“你马上也要成没表情的小姑父了啊,唉,不对,好像不是姑父,这辈分怎么算来着反正柔嘉公主与陆旭之好事将近,不知道没表情该叫你什么了,但你以后也是没表情的长辈了。”
“我说小姑父,你这婚成的可太值了吧”
一只手笼从里面突然飞出、直直地朝着越启砸了过来。
越启轻轻松松伸手拿定,抬头一瞧,却见是福宁郡主赵逦文脸色漆黑地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
“你喊的再大声点,”赵逦文气得咬牙切齿,黑着脸警告越启道“你再大点声,好叫我记得下回见了媛姐,让她拿着针线一针一针剐掉你的嘴。”
“小姑姑,”背后说人说到正主的亲妹妹身上,越启吓得脸都白了,忙躬身作揖,尴尬得满头大汗,“是我口无遮拦,是我错了,您可千万别跟大姑姑讲”
“无妨,”帘子复又被宫人挽起,刚刚被越启提到的柔嘉公主从里面从容踱步而出,闻言只浅浅一笑,平静道,“都是些街头巷尾、捕风捉影瞎说的胡话,你以后长点心,别再说就是了。”
“都是自家人,没人跟你计较,下回犯到旁人家身上,可真得要媛姐提着刀去砍你了。”
越启出了一身冷汗,尴尬得情难自已,只喏喏低声认错应是。
陆恺文也没有比越启好到哪里去,只勉强端住平静的神态,恭恭敬敬地上前去给柔嘉公主见礼“微,微臣见过公主。”
“你们都是些小孩子,在这里随便说说也没多大点事,”柔嘉公主平静地安抚陆恺文道,“也不用太过介怀、往心里去都进来吧。”
“听闻陛下和东宫都有意叫你一个人主持大局、翻过年带兵到岭南去平当地蛮乱,”柔嘉公主边走边顺口与陆恺文闲话家常道,“这很不错,你得抓住机会、好好地作出一番功绩来了。”
一听到“岭南”与“平当地蛮乱”,裴无洙霎时精神了,一把抓住陆恺文的衣袖,震惊低语道“要你一个人去岭南,我哥,太子不去”
陆恺文顿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斟酌道“听陛下与殿下的意思,应当是如此的不过还没有明确具体的公文下来。”
“这么大的事,”裴无洙也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在想旁的什么,随口就嘀咕了句,“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柔嘉公主回身的动作微微一滞。
赵逦文恼得轻轻打了裴无洙的手一下。
陆恺文瞥了裴无洙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裴无洙蓦然回神,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也说错话了。
来年的平乱计划,裴无洙都不知道的事,柔嘉公主能知道,那通过的是哪边的路子咳咳,显而易见了。
等到趁着众人各自去与宓贵妃见礼的时机,裴无洙偷偷拉了赵逦文出来,寻了一无人处,与她小声八卦道“珺姐姐还真要和陆恺文的小叔成了前缘再续破镜重圆”
“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呢,”赵逦文心烦意乱道,“反正现在姐姐是和离了、陆旭之先头的夫人又已经过世两年了看他那时候特地赶到许昌去,是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但也未必能成吧。”
“楚襄侯府,也就那样吧,现在他们自身都还难保呢。”
“你不看好”裴无洙敏锐地听出了赵逦文的未尽之意。
“我还能怎么看好呢,”赵逦文微微冷笑着嘲讽道,“十年前我姐姐出事的时候,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说,隔了一年便默不作声地迎了新妇入门这也罢了,大家本就婚嫁各不相干了,谁也不欠谁的,只是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再圆回来,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反正我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但话说回来,这是我姐姐的事,也不可能由着我越俎代庖去替她选,”赵逦文烦躁道,“单看姐姐自己怎么想吧。”
“楚襄侯府,也还好吧,”裴无洙蹙眉道,“父皇是忌讳,但都忌讳这么多年了,六弟都长大了,再怎么不至于真就突然那什么了”
“你想什么呢,”赵逦文轻笑了一声,拍了裴无洙的胳膊一下,曼声讥诮道,“我说他们自身难保,你以为我是在说什么我指的可不是陛下,而是那位东宫里的太子殿下。”
“先前太子妃闹出来的事情,陆家和孙家把太子殿下得罪狠了,”赵逦文讥诮道,“你还说六皇子呢,你知道么,陆贤妃已经病急乱投医,要给六皇子选一个郑国公府的女孩儿来作正妃了。”
“不是,”裴无洙傻眼了,“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赵逦文莫名其妙道,“就是先太子妃孙氏的事情啊,我听人说,你当时不是也在场么后来还在明德殿里替三皇子挨了陛下的一巴掌孙氏现在定给了三皇子,虽然说是陛下和东宫都点了头的,但到底还是下了承乾宫与太子殿下的面子啊。”
“孙家倒也罢了,本就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忠君报国的文人,”赵逦文轻嗤道,“陆家人可就惨了,当初孙氏入宫参选,陆贤妃从头到尾陪着,一路的保驾护航为着什么,还不就是为着通过这个异姓的外甥女搭上东宫的那条大船么”
“楚襄侯府也是绵延多年的老世家了,就因为陛下不喜欢,这些年蛰伏得不成模样,千年王八万年龟,已经憋得够狠了,”赵逦文的语调里带了分没来由的幸灾乐祸,微微冷笑道,“现在孙氏与太子殿下没成,反而最后是要去嫁给三皇子的孙家是不怕,陆家人却估计是要怕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所以说,”将某个猜测单从嘴里说出来,裴无洙都颇觉得很有些牙疼,“陆贤妃为六弟选郑氏女为妻,是为了讨好太子”
这也太他么曲折离奇了吧东宫太子自己都不想管郑家人了。
“既是讨好,更是臣服,以表绝无与其争锋之心,”赵逦文倒是看得比裴无洙更通透一些,轻声点她道,“你忘了,孙氏现在之所以要被迫嫁给三皇子,是因为当时在御花园里被人推下水;而推人下水的,又正好是郑家的姑娘。”
“这本是害得他们家外甥女丢失资格的世仇、如此都还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里吞,扯下脸面主动求娶了,”赵逦文缓缓道,“他们还可能有胆子对太子殿下怀什么不好的想法么”
裴无洙整个人都听傻了。
“不是,太子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啊,”裴无洙对如今的状态颇有点格格不入的不真实感,喃喃自语道,“至于么,一个个的都失心疯了么事态还远不至于如此吧。”
赵逦文眼神微凝,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无洙,半晌无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裴无洙奇怪道。
“我倒很是不解,”赵逦文顿了顿,轻轻道,“洙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太子殿下呢”
啊
裴无洙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轻嘶一声,斟酌着缓缓道“主要是,我也没觉得太子他有什么可怕的啊他人真还挺不错的吧”
虽然目前二人之间关于某个问题,暂时有着较大的分歧。
但裴无洙表示,她这个人很公正的,可以一分为二地来客观评价一个人。
“你好好看看,太子是怎么对待郑国公和郑家人的,”赵逦文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对着裴无洙低声道,“你不要总想着别人都和你一样,会念着手足情分,那郑国公府还是太子的外家呢”
“那是郑家人本来就不行,”裴无洙想也不想便断然道,“你之前自己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么”
“郑家那老太婆支开侍女、坐视珺姐姐被郑想强迫凌辱,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也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郑想那人我更是懒得说了。”
“对于这样德行败坏的人,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好脸色”裴无洙不以为然道,“孔夫子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唯以直报怨耳。”
“可郑家从来没有人敢冒犯他过啊,他做事却真的极少给郑家人留情面。”赵逦文似乎是有些被裴无洙给说服了,但仍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勉强坚持道,“还有你看他处理江南府的官员,手段之狠厉严酷,江南官场这一回至少被他清洗掉三成之数”
“阿文,你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贪了多少么”裴无洙有些受不了旁人拿这江南府的事来给东宫太子泼脏水,颇有些不忿地恼火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觉得他手段残忍,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们那些人,本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淮河道下游洪水滔天,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你怎么不先看看那些人呢”裴无洙咬牙道,“他们才是最无辜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辈子求得个饱腹度日而已。结果呢,一场大水,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恨我哥杀得还不够多,换了我也不会留他们性命的。”
“我只是随口跟你说说而已,又不是要跟你吵架,你突然这么凶作什么,”赵逦文被裴无洙陡然激动的语气吓了一跳,蹙了蹙眉,不怎么高兴了,“好好好,他是你的好哥哥,旁人是半句坏话都说不得,对吧”
“不是不让你说他坏话,可你说也至少得有理有据吧,”话赶话的,裴无洙也不免带了些情绪上来,“你也不能空口白话地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吧”
“好好好,”赵逦文被裴无洙的偏颇生生给气笑了,赌气道,“他什么都对、什么都好他做事只要但凡遮个大义的幌子,在你眼里都绝对是好的、对的、半点毛病都没有、一句坏话都不能说的,是吧”
“什么叫遮个大义的幌子,”裴无洙很有些不能理解,“是为了大义就是为了大义,不是为了大义就不是为了大义,有就是正义的,没有就是非正义的,这有什么不对么”
“何为幌子,你又知道那些事都是幌子了”
赵逦文被裴无洙字字句句堵得心烦意乱,冷笑一声,口不择言道“那我们家的义呢”
“我父亲忠君卫国、戎马一生,得到的是什么,我姐姐的被迫失贞我们家的大义,又有谁想来给我们家伸张过么”
“但是阿文,”裴无洙眉心紧蹙,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明知道这话说了会叫赵逦文不痛快,但还是缓缓道,“珺姐姐的事情,你心里很委屈,我知道。但那并不是太子的错啊。”
“首先你得承认,东宫行事确实一向有个义字在;而这并不代表着,全天下的义都合该由他来伸正了,”裴无洙轻轻道,“你这埋怨和迁怒,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哈”地一声,赵逦文别过脸,隐忍地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自己胸膛翻涌的怒气,忍了再忍,才面无表情道“我一开始,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他一点,他并不像外人称赞得那样德行完美,或者说,外面人把他夸得那都不是人了,得是个圣人。”
“我没想到最后你竟会反过来与我说教这许多,”赵逦文疲惫道,“好了,你既然对他深信不疑,那我也不好挑拨你们什么今日你过寿,先不说了。”
裴无洙张了张嘴,心里也有些后悔了。
也就是二人静默的这一会儿,遥遥听到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是六皇子带着八皇子过来与裴无洙祝寿了。
他们怎么过来了
裴无洙满脑门问号,转身就要出去迎人。
“我是不好与你说什么,”赵逦文最后拉了她一把,低低道,“但你自己长脑子想,六皇子今天为什么来你请他了么不请自来、自降身段,他又是何苦突然来贴着你了”
“我是不知道太子这个人究竟如何,”赵逦文冷冷道,“但我想,你那些兄弟们,应该是感触最深的。”
“洙洙,如果一个人,大家都深深地畏惧他,不只限自于彼此身份差距的那种畏惧。”赵逦文缓缓道,“那你也至少得承认,他绝不是一个你能轻易看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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