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百鸟的首领,姬无夜的近卫,亦是,夜幕的杀手。
常久垂下眼眸,是他啊。
“墨鸦大人客气了,在下无才无名,怎敢当先生二字,叫我常久就好。”
“如果伯尹不是自己突然想不开跑出去散心,那么他应该就是被人抓走了,绑架,遭人暗算,或者已经遇害了。”
常久坐在石阶上,沉思着说。
百鸟的成员和将军府的侍卫在刚刚已经四散开去,奉墨鸦之命全城搜查。望着百鸟顷刻之间消失无踪的画面,常久内心不禁感叹人和人的差距。
她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在这里进行脑力劳动。
“不排除,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缘故,令他无法继续出现在人前。”墨鸦略带深意地补充道,常久不由抬头看他,大爷,要不要说得这么有阴谋感。
“距离他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过六日,要有什么也早已发生了。”常久说,她想了想,站起身拍拍屁股,“我还是想去伯尹家看看,问问他家里人有无线索。”
她看向墨鸦:“一起吗?”
“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走吧。”墨鸦抬起长腿便先迈步而去。
伯尹的家相比起丞相府就差远了,整座官邸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夫人,一个妾室,十来个丫鬟仆役。而伯尹本人至今尚未有子嗣。
“两位请用茶。”
伯尹夫人出来接待了常久和墨鸦,管家在一旁立侍着,常久瞄见夫人脸上郁郁寡欢的神情,眼角似乎还有泪痕。
“多谢夫人,想必夫人亦知晓我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大人失踪数日,大王与将军甚为担忧,大王下令务必彻查此事,找到伯尹大人,故今日前来,请夫人能够将所有所知之事为我们详细说明。”
“我......不知道,相公他六日前上完早朝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原先以为他只是临时有事没顾上通知家里,可......再怎么样也太久了......”伯尹夫人绞紧手中的手帕,犹豫不安地说道,“我夫君他,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常久和墨鸦对视一眼。墨鸦不置可否,常久只能抓抓脑袋,安慰道:“呃,目前一切还不清楚,夫人不必如此悲观,伯尹大人也可能尚且安好,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全力寻找。”
哪怕常久自己听来,这话亦显得着实无力。
“伯尹大人失踪那日,离开之前有无什么异常表现?”墨鸦问。
伯尹夫人想了想,摇头:“并未有什么异常,就和平时一样,整理好衣冠,和管家交代了两句家里的事,便离开了。”
“交代了些什么?”常久扭头问站在一边的管家。
“喔,只是些家中的琐事,天气热了,置办些应季的家用之类。”管家恭敬地拱手答道,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沉稳老实的小老百姓模样。
“伯尹大人是否和别人结过私怨?”
“自我嫁给他以来,并未听说过这种事情,但,在这之前便不知道了。”
“嗯......”常久沉吟起来,不说话了。
一时间屋里陷入沉寂。
半晌,常久突然抬头:“伯尹大人在朝野有没有什么政敌,可能会想陷害他的那种?”
“这......”夫人略微为难地看了常久一眼,“妾身不过妇道人家,朝中之事,夫君向来不会对我说太多的。”
“哦。”也是,常久想。
“说起朝中的事,前不久中大夫王越似乎在大王面前参了伯尹大人一本呢。”此时墨鸦忽然说道。
常久一愣,与伯尹夫人齐齐看向他。
墨鸦摸了摸下巴,状似思考道:“好像是说伯尹大人贪污渎职,被地方官绅收买什么的,虽然后来被证实为谣言,但王大人当时却力主罢了伯尹大人之职。”
“至于这位王越王大人,”他似笑非笑望向常久,“正是丞相的左膀右臂。”
“想来单凭王越一人,也参不动伯尹大人这样一位卿大夫,朝廷中,必定有人在帮他,不是吗?”
言下之意多么明显,朝中可能陷害伯尹的,不就是你侍奉的那位丞相么。
“是吗?呵呵,还有这事儿?”常久尴尬得无话可说。
这下好,伯尹夫人也向她投来一言难尽的目光。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把能问的问了个便,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接着管家又领着两人将宅邸转了一圈,探望了一下伯尹的妾室以及大大小小十多个仆杂的屋子。
意料之中毫无收获。
于是从伯尹家中出来之后,常久便随便寻了一处茶棚,叫了一碗茶,咕咕噜噜喝起来。
炎热的阳光晒久使人发晕,常久已经有些头疼,不想再头晕了。
不远处墨鸦站在阴凉下,背靠墙壁一言不发,估计也在思考对策。
喝着清凉的茶水,常久脑海里渐渐回忆过方才一系列对话。
不过,如果真是朝廷中人欲铲除异己,这可还怎么查呢?查人家家里吗,她这样的小人物一个都惹不起啊。
距离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有数日,要有什么也早已发生了。
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常久突然直起身,目光环视周围,然后,叫住了茶铺小二哥。
“这位小哥,请问最近两天城里有没有出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比方说无头尸体啊,查不到户籍的死尸之类的。”
“啊、啊?”小二被问得一脸懵,发了下怔才答道,“没、没听说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搁着条街道的墨鸦听着常久无病乱投医般的言语,不动声色。
“咳,也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常久摆摆手,“没有就算了。”
唉,没有吗。
也是,没有也正常。
“小兄弟,你要问的是有关死人的传闻,我倒是听到一件。”
隔壁桌的男人听见他们的议论,十分自来熟地接话。
“哦?愿闻其详。”
“城西的山上有个山洞,这两天途经那里的樵夫们都曾闻到一股恶臭,有人言那里一定死了人,但谁也没敢靠近去瞅,所以到底如何仍不清楚。”
“这事是真的吗?”常久追问。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道听途说来的罢了,小兄弟若是感兴趣,去查探一番何妨,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常久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面色不自然地望向墨鸦的方向,眼里写着大大的三个字:不会吧?
有趣。墨鸦眼里亦写着两个字。
叹了口气,常久搁下茶钱,走至他跟前:“怎么办,去瞅瞅?”
“等一下。”
墨鸦放下环抱的手臂,对着面前的空气道:“你回来了?”
细微的风波动,那人落下的姿势利落优美,又轻得几近无声无息,仿若一片羽毛。
“任务完成了?”
“我都已经站在你面前了,这种问题还有必要问么。”
少年的脸上有桀骜的神情,对于他略显逾越的回答,墨鸦只淡笑不恼。
“他是?”瞥见旁边的常久,少年打量道。
“这位是丞相的门客常久。”墨鸦对他解释道,后又向常久道,“这是我的部下,白凤。”
常久哦的一声,连忙拱手,发自内心无比真诚道:“幸会幸会!”
白凤轻皱眉头,不理常久,直接问墨鸦道:“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做吗?”
“嗯,”墨鸦思量着轻哼一声,“此刻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伯尹失踪,我与常久现下正在搜寻他的踪迹,城西山上的山洞那里或许有线索,你先行一步去看看,有什么收获待我们到了那里再进行汇报,若无发现也回来通知我们。”
“你为何不一起去?”
“我同常久一道过去,他身手没有你好,飞不了你那么快。”
听闻此言,白凤又打量了一眼常久,常久默默移开脸,避开他的目光。
墨鸦的话不知几层涵意,常久懒得去琢磨,就当表面意思听,当是他体贴了。
白凤不再多言,足下轻点地,旋身便飞跃上墙顶,再一跃人已踩上更高处屋顶横脊。
纤细的骨架掩藏不住少年浑身精干结实的肌肉,紫发轻扬,微微俯身,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向着西边而去。
常久出神地望着白凤远去的背影,一时没有说话。
“你在意白凤?”冷不丁地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啊?”常久反应过来,朝墨鸦笑了笑,“没有啊,只是觉得耽误你了,抱歉。”
“不必客气,”墨鸦偏头无所谓道,似乎不是在对她讲,“偶尔不在天上飞,走走路也是好的。”
是吗。
常久沉默。
你明明喜欢在天空中的感觉。
到达山上洞穴所在之时,白凤已经先一步在那里等他们。
半路没有遇见他回来,说明这里真的有什么线索。
事实上,也无需白凤再说什么,早在常久走近那座山洞时,便能清晰地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臭味由于其不同的产生原因是有区别的,而此刻这种臭味只需一闻便知,绝对是尸臭味没跑了。
然而,常久走到跟前时还是惊讶了。
“哇,你吐了?”
她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白凤。
一双好看的凤眸逼视过来,白凤咬牙道:“闭嘴。”
“......”
尸体,常久也是看过不少的,战国时期哪会少了尸体,死状凄惨尸身不全的虽见得不多,却也非完全不曾遇到过。
哪怕感到不适,可也未曾呕吐过。
常久做了下心里建设,对墨鸦说:“我进去看看,之后再考虑是否需要叫仵作。”
然后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进去了。
不到片刻,一道人影从洞里冲了出来,常久扶着树开始大吐特吐。
“呕......”
她对不起白凤,她不该怀疑白凤的专业水准,实在是这个尸体令人不适的程度太超过了。
墨鸦和白凤偏过头不去看常久狼狈的样子,可神色显然亦不怎么好。
“叫......叫仵作......”
趁着呕吐的间歇,常久气若游丝道,然后立马又是新一轮的呕吐。
折腾到把仵作请来已经离太阳落山不远了,但仵作大爷仍秉持着敬业精神带着仵作小哥两个人进了山洞,准备完成工作。
墨鸦身兼确认尸体的重任,不得已也跟着一同扎进山洞。
常久和白凤在洞外等待,对于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心里已大致有数。
果不其然,最先冲出来的是仵作小哥,年轻的小哥直接吐在了捂住口鼻的布上,紧接着墨鸦和大爷也出来了,常久好奇地凑到跟前去,墨鸦捂着嘴神情有些奇妙,大爷撇了眼一边忙着吐的小哥,叹息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修为不够啊。
常久看着仵作小哥不停呕吐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吐了。
“是伯尹。”缓过气之后,墨鸦道。
“嗯,猜也猜到了。”常久点点头。
只不过那具尸体的形状太惨,多日高温的环境使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浑身爬满了蛆虫和蚂蚁,和地面接触的部分像是融化了一层,隐约可见黄色的尸油,衣衫破烂,脑袋还很明显被人砸破了。一进洞穴,耳边无数飞虫嗡嗡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再晚几天发现,怕是尸体要在地上烂成一滩肉泥。
想到大家全体面色发白的画面,常久突然笑了出来。
不巧的是,她此时正对着墨鸦。
这感觉,仿佛在笑话他一般。
墨鸦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常久心道不妙,刚欲解释,却被墨鸦抢先开口一步开口。
“白凤,你去通知百鸟和将军府护卫,人已找到,不必再继续搜查。将军那里,晚上我亲自向他禀报。”顿了顿,“至于现在,从那具尸体上应该还能发现些什么,就请常久先生和我一同多进去几次,查探清楚为好。”
“我......”
“嗯?”墨鸦嘴角含笑。
“我认为你言之十分有理。”
即使心里早有此预感,真临到头的时候常久依然不愿意接受事实。
——她还得再进去。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呕吐。
出出进进来回了四五次,吐到腹中一点存货都没有,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最后只剩下干呕,终于结束了整个历程。
期间白凤还回来过,估计是见常久吐得可怜,心中亦有不忍,皱着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日暮西山,照亮白日如同火焰一般的太阳缓缓沉下,月上柳梢头时,常久同墨鸦白凤才回到繁华的街市。
“都吐成那样了,你居然还吃得下。”
白凤看着站定在羊肉丸铺前掏出钱袋来的常久,忍不住出言。
“恶心是真的,饿也是真的,我只是试试。”
试试吃不吃得下。
可惜,并没有能够吃下。
肉在嘴里那一刻,常久差点又吐了。
在两个人饶有兴味的注视下,常久默默吐出了肉丸,道:
“算了,饿着吧。”
将整一盒羊肉丸子给了街边一个乞丐,常久拍拍手,接着走。
“既然致命一击在头部,那么基本可以排除政敌谋杀的可能。”
“哦,为何?”
“凡朝廷中人想要铲除异己,不是于朝堂上明争,便是私底下差遣杀手暗斗,杀手取人性命,会用砸破脑袋的方式吗?”
常久这般问着,眼睛一眨不眨望进墨鸦的眼中。
那沉黑的宛如鬼魅缠身的幻觉。
“不会。”墨鸦微微一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