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常久待在小圣贤庄已经有一段时日，总的来说，小圣贤庄里吃喝不愁的生活深得她心，除了每日上课和定时去公输仇那里报道这两点之外，其余时间都任由她耍，而且由于公输仇的存在，她不再需要担心挣钱的问题，这一条尤其令常久感到心旷神怡。
桑海城是个安稳繁华的地方，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不受战祸与流离失所的困苦，倘若她一开始是来到这个地方，是否会有一丝丝可能她先遇上了庖丁，而此刻已经成为一个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子了呢。
每每望着来小圣贤庄送餐的丁掌柜，常久都忍不住这样想，甚至连眼神中都透出一丝惆怅。
人生啊，真是难以预料。
庖丁放下盛装饭菜的盒子，觉得后背莫名一凉，回头望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禁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儒家的人都有种怪怪的感觉，他可不想跟着掺和进去。
“喂，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桑海城里闹鬼。”
一日，常久下了课正准备走出六艺馆，忽然听见子冉子胤和其他几个弟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似乎已经发生不止一次，有人夜里出门看见鬼影。”
鬼影？常久听罢不由无语，这世上哪会有什么鬼影，都是人吓人自己罢了。
“你听说此事了吗，子常？”瞥见常久经过，子胤便朝她问道。
“没听说过，”常久面无表情道，“还有，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她忍不住提醒。
“我也认为不是鬼，”其中一个弟子迟疑道，“以前不也有这样的谣言，结果发现是野猫半夜在街道里游荡。”
“这回可不一样，”另一弟子却语气坚定道，“据看到鬼影的人说，那黑影十分巨大，快赶上一个人的大小，必定不是野猫野狗，从街道上一闪而过，像人又像鬼，还会飞，如果不是鬼魂，难道寻常人还能在天上飞？”
能啊，常久默默心道，她就认识一个能的，天天喜欢乘鸟飞。
可其他人却实打实地被惊着了：“莫非真的有鬼作祟？”
“而且，我还听闻最近桑海城有几人莫名失踪，到现在还未找着，你们说，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有这种事？”子胤惊讶道，“那鬼还会抓人吗？”
“肯定是谣言。”子冉不屑道，“倘若有人失踪，官府一定会发布通告，至今没有任何通告，就证明并无此事。”
“可官府若没有及时得到消息呢？毕竟只是失踪，寻常百姓不一定立即报官，又或者失踪之人并无亲戚朋友，所以无人报官。”
越说越玄了，常久不禁无奈，然而听下来又感到几分理解。想当年她念书的时候，由于学习生活太过空虚，大家也喜欢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最后每件事都不了了之，但围在一块开脑洞的过程还是很愉快很刺激的。
于是常久拍拍子胤的肩，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聊完别忘了完成今日的功课，明天一早师尊就要检查。”
善意提醒完毕，常久转身离开，留下原地几人脸色突变。
“糟了，我的课业还未做完！”
“我也是！”“我也是！”
惊呼声中，常久摇头叹息。傻小子们，有什么好慌的，她不也没做完。
所以熬个夜不就行了。身为熬夜专业户的常久早已放弃治疗，并没觉得什么不妥。
不过，桑海城闹鬼的事倒真有不少人议论，接连两日来常久又听见几拨弟子在悄悄讨论这件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弟子想讨论这种事还得偷偷摸摸的，也真难为他们了，常久不由想，不过这种比较玄乎的事情往往传得最快，人们也最乐于讨论这种事情。
常久倒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因为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而是经过了第二日早上伏念课上的摧残（考问），感觉重新活了过来的常久自然地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下午的时候，轮着常久将用完的饭盒给山下有间客栈送回去，正准备提着盒往门外走，常久忽然被一弟子叫住。
“子常，正巧你要下山，可否帮忙采买一些药材回来，是二师公需要用的。”
二师公？常久想了想，痛快道：“没问题，买什么？”
为二师公干活，常久表示很乐意，要是把公输仇换成二师公，她十分愿意每天都去报道。
想起上次见公输仇时他对她说的话：我不记得我有这样教过你，你是怎么能犯出这种愚蠢的错误。
常久不禁悲从中来，二师公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她。
归还饭盒，买好药材，常久正从药材铺走出来，却突然发现街道对面几个熟悉的身影。
“子冉，子胤，你们什么时候下山来了？”常久问道。
“嘘！”子冉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饰，“别这么大声，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做什么？”常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打算去探究一下传言的那只鬼。”一名常久不甚熟悉的弟子悄悄道。
“都跟你说那不是鬼，”另一人立马道，“是有人装神弄鬼。”
“无论是鬼还是什么，今晚看了就知道了。”子胤道。
常久望望他们几个，不由问道：“我说，如果真的有鬼，你们不怕吗？”
“那子常你怕吗？”子冉反问道。
“咳，”常久难得有机会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科普脸，“原则上来讲，世上所有的现象都可以用科学知识来解释，如果存在不能解释的现象，那也是因为人们探索科学的脚步还未踏至那一步，因此，我们需要的是相信科学，而不是疑神疑鬼。”
空气静默了一秒。
“所以子常你不信鬼神之说？”自动忽略了某些听不懂的名词，子胤问常久道。
“不信。”常久坚定道，未来都不存在的东西，让她如何相信。
“那子常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啊？”常久愣住。
“是啊，子常不信鬼神之说，就更不会害怕了。”子冉道，紧接着不怀好意地看她，“况且你已发现我们几个的行踪，当然不能就这样放你回去。”
什么道理。常久无语，刚想说她可以保密，却被人直接拽住胳膊拖走。
“喂......”常久无力道。
能不能别扯袖子，衣服要扯掉了。
“就是这里。”
绕出了主行街道，常久回头一望，已经到了接近郊外的地方。
“有人就是在这一片看见黑影的。”子冉道，“夜晚独自经过的人，忽然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之后有的人还凭空消失了。”
常久抬头看了眼天色，忍不住道：“虽然我不相信鬼，但我也相信夜晚的世界很危险，我们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没有路灯的夜晚，太阳一落便是黑夜。
“最迟亥时便回去，如果到时还见不着黑影也不再逗留。”子冉给常久下了一剂定心丸。
好吧，那就等吧，缩在角落里的常久认命地想。
早知道她就加两件衣服再出来了。
小圣贤庄内。
“还未回来吗？”方才拜托常久买药材的弟子问道。
“没见人回来。”守门的弟子摇摇头。
那名弟子叹了口气，只好道：“总之，我先去向师公禀告一声。”说罢便朝笃行殿小跑而去。
笃行殿。
“仍未归来？”颜路放下书卷，感到有些疑惑。
“十分抱歉，二师公，我本是拜托子常山下去买药材，这时候理应回来了，可能是路上遇到什么事，给耽搁了。”
颜路转头望了眼渐沉的天色，药材的事倒不着急用，这一点弟子也向常久表明了，不必急着赶回来，可这一去花的时间着实有些长，教人不由在意起来。
想起之前听风居一事，颜路站起身，吩咐弟子道：“你先回去吧。”
“二师公？”见颜路往殿外走去，弟子疑惑道。
“无妨，我去门口看看。”
所以常久失算就失算在她的出门是有旁人知晓的，即使其他人溜出来的事能够隐瞒，她迟归之事也无法被瞒住。
当然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常久还想不到这点，她只是猛然间被人摇醒。
“你们快看！”
夜幕已全然笼罩大地，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幽微闪烁。常久刚睁开眼，便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中一闪而过，那黑影几乎有人那么大，绝无可能是野猫野狗，形状也完全不像普通的大鸟。
“走，追上去！”压低声音的一句话。
常久亦在一瞬间提起精神，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拍拍屁股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黑影在一棵树下停住，树根处便黑乎乎的一团不知什么东西，隐约还能看见那团黑色的东西在轻微蠕动。
隔得远远的，看不十分真切。子胤怂恿子冉道：“子冉，你胆子大，你先去看看。”
“为什么是我？”子冉低声惊呼，又看向常久，“子常不怕鬼，让子常先过去。”
“一起去，一起去。”常久吞了吞口水，强自定了定神。
几个人紧紧挨在一块，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朝向那团黑色的东西靠过去。
不断接近的过程中，仍然可以依稀望见黑影的蠕动，虽然幅度很小，但绝非静止不动的。常久在心里默念：相信科学，相信科学，这世界上是不会有鬼的......
突然间，一声仿佛是吞咽进食的声音伴随阴风传入所有人耳中，无比清晰。
霎时，所有人都不动了。
一滴冷汗从常久脑门上滑下来。她的心脏开始剧烈颤抖。
这世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相信科学，相信马克思，马克思，马克思，马克思......
没有人敢再往前走一步，胆子小些的已经缩到常久后面紧紧揪着她衣袖发抖。
常久也想紧紧揪住谁的袖子，然而她和子冉恰是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除非她再把子冉推到她前面去，但她不敢这么干，她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萧瑟夜风自街道那头吹来，吹向没有尽头的郊野之外，乌云缓缓将遮盖住的月光放出来，洒下一片幽寂的银辉。
此刻近乎死一般的寂静中，月光缓缓照在树根处，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一个佝偻的身影显露于几人眼前。
不，常久定睛看去，是两个身影交叠。一个已经不动了，一个仍在动作。
忽然间，那团黑影仿佛察觉到了旁人的存在，将头抬了起来，转过脸面向常久等人。
就在这一秒钟，常久的心跳停止了。
鲜红的双目满含着贪婪望向他们，寒风乍起，月光将唇齿间的血迹映照得阴寒诡异，在那狰狞可怖的面容上，找不到丝毫人类的气息。
一瞬间，某根名为“科学”的弦在常久脑子里绷断。
“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所有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狂奔着四处逃窜。
再没有谁能顾上其他人，顷刻间四面八方均是逃散的弟子。
常久使出平生仅见的力气掉头就跑，摔在地上也不敢停歇，连滚带爬地往前逃，一边逃一边爬起来再接着拔足狂奔。
道路的黑暗加深了恐惧，常久脑中像炸开了花，无法思考无法控制，只知道没命地奔跑。
穿过一条条街道，距离小圣贤庄的路还有那么长，常久绝望地想哭，和其他人跑散也顾不得了，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说。
很显然，她已经被彻底吓傻。
不敢回头看，不敢停下狂奔的脚步，也无法思考有没有跑错路，只是凭直觉一直往前跑。
倏忽间，常久望见道路尽头出现一个人影，立于黑暗的街道中央，越看越熟悉，仿佛照亮黑夜的明灯。
常久涕泪交加地朝那道人影死命奔去，放声大喊：
“二师公！救命啊！！！”
宛如找到救星一般，常久直冲过去，一头撞进颜路怀中。
尚未反应过来的颜路被常久扑了个满怀，他低头望向死死抱住他腰的常久，扶住她的肩，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惊慌？”
常久从他怀里仰起脸，两眼泪汪汪道：“二师公，有、有吸血鬼啊！”
“......吸血鬼？”
从未听过的名称令颜路微一迟疑，正欲细问，忽然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猛袭而来。
下一刻，铿然声响。尖利的弯刀在划破常久喉咙的前一秒停住，仿佛被某种目不可见之物阻挡，使之无法再逼近半分。
两者碰撞，发出清脆而震耳的声音。
黑影翻身后撤，在确认袭击失败的一瞬间灵敏地退开一段距离，落至屋檐上。血红的双目微微收缩，细致地观察起眼前的猎物。
那个男人，不仅一瞬间拉开他与少年的距离，还在同一时刻用了不知什么方法挡住他的攻击，呵呵，有趣。
只能看见他的手中好似握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柄剑，却只有剑柄在而无剑身。
黑影发出阴森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尤为可怖。
常久从颜路怀里探出头，方才要不是颜路侧身将她护住，她这会儿怕是已经挂了。此刻颜路一手执剑，一手仍扣在她肩上，回过神来的常久简直感动到不行。
本着不能再给二师公添麻烦的原则，常久默默地放开颜路的衣袖，绕到他身后乖乖站好，然后再次悄悄探出头来。
听见笑声，颜路手里含光微微翻动，开口道：
“阁下是何人，为何出手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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