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听见笑声,颜路手里含光微微翻动,开口道:

    “阁下是何人,为何出手相向?”

    又一阵诡异的笑声,月影下刀锋微闪,常久眨了眨眼,貌似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刀。

    常久感觉一阵恶寒,此时她也微微察觉到这可能不是个吸血鬼,或许是个变态。

    只见黑影在黑夜中窥视着二人,阴笑之后却并不回答颜路的问题。忽然间,如同幻影一般,屋檐上的人影消失不见,转而是迫在眼前挟带杀意的刀刃。

    再一次,含光挡下黑影的攻击,空气中仍旧仿若无物。

    看不见阻挡他的武器,黑影又一次跳回屋檐上,深红的眼瞳贪婪而警惕地注视面前之人。

    果然看不到,那只手上握的是什么东西,呵呵呵......

    颜路在黑影后撤之后便收回剑,没有上前追击,只伫立在原地,也未有后退。

    目光轻侧,望了眼身后的常久,见她毫发无损站立在那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坨似人非人的黑影,似乎努力研究的样子,于是目光又落回眼前。

    “今晚收获真不少,”古怪而透着阴寒刻薄的音调自黑影中发出,“原本只打算让你把身后味道香甜的小鬼交出来,现在一见,或许你的味道也很不错。”

    隐约听到对面舔舐嘴唇的声音,常久不由得抖了抖身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算她再迟钝也该确认了,对方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而且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二师公,”常久唤了颜路一声,“他杀人。”

    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颜路,这货是杀人的。

    颜路眉头沉凝下来,正欲让她找个地方躲好,刚一偏头便看见常久啪哒啪哒跑到了街口的拐角处,把整个身子猫在墙后面,然后探出个脑袋来望着这边。

    “……”

    对于常久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机灵,总能够在颜路意料之外。

    不再开口,转而专注于眼前的对手。

    “阁下与我并无仇怨,与在下的学生也并无仇怨。”

    “哼哼,那又如何?”

    “既是无仇无怨,便不存在拔剑相向的理由。”

    “你和你的食物也讲仇怨吗?你和你的食物没有仇怨,可你依然选择吃了它,这就是你今天死的理由!”

    暴动的气流卷起街道上的尘沙,迷住常久的眼睛,她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极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的情景。

    黑影狡诈而又迅疾,瘦小的身形更增添了动作的灵敏度,几乎每一招都在从不同的角度发动猛袭,常久不禁暗暗琢磨着,这样的攻击换成她是否可以抵挡住。

    然而之所以到现在黑影仍未能够近身完成任何的杀招,是因为,他做不到。

    或者说,对手没有给他任何实现的机会。

    饶是常久这样的菜鸟也看出来,这场战斗,是一方完全压制着另一方。

    但见平日儒雅长衫凌空飞舞,形成的是与对方狠毒气息完全不同的气场,让一旁观战的常久不由得啧啧称叹。

    还好抱住了二师公大腿,不然此刻她怕是已经死成八段了。

    直至两声清脆的声响,黑影背后一双翅膀猛然大张开,再次退至屋脊蜷伏。

    鲜红双目出现了一丝退缩之意,眼瞳下移,手臂上铁质的护甲已然断裂。

    血瞳眯起,视线仿佛毒液般盯住眼前的男人,直至这一刻,这个男人的身上仍未透出任何杀意。

    “再继续下去,阁下便要小心了。”看出黑影仍欲攻击的企图,颜路手握含光,出言提醒道。

    此言令黑影又动摇了几分,额头慢慢爬上冷汗,自知不是眼前人的对手,可要这样放弃已到手边的美食......

    看了一眼墙角缩着的常久,再看向面前的男人。

    黑影张开翅膀,掀起股股强风,凭借跳跃力一跃而起飞出数丈远,转瞬间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逃了......

    常久默默心道。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从墙后边钻出来,小跑至颜路跟前。

    “二师公,您没事吧?”

    颜路收起含光,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告以安慰。

    昏暗街道上除他二人外空无一人,寂静幽邃的道路尽头,朦朦胧胧,好似缭绕着缕缕烟雾,常久往夜色尽头望去,仿佛在确认那个似人似鬼还带翅膀的家伙不会再出现。

    她并没有问颜路为什么要放走那家伙,无论颜路出于什么考量,就常久本身而言,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抓鬼什么的最好再也不要有了。

    “二师公,方才您用的是什么武器,好神奇的样子。”过了一阵,常久仰起脸朝颜路问道。

    颜路低眸看她,将手中的剑摊开,掌中只见一柄剔透的剑柄,却不见最重要的剑身。

    常久细细凝视剑柄,奇怪道:“这是......”

    “此剑名为含光。”

    君子无争,含光无形,坐忘无心。常久当然知道,但此时此刻,这显然不是重点。

    含光再漂亮,也解决不了她当下的困境。

    常久看了含光良久,终于绷不住抬起头来,努力笑道:“二师公,您刚才打斗的姿势好帅。”

    颜路看着她,眸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二师公。”

    别再看着她了,她真的要绷不住了,常久内心哀叫。

    转身跨出两步,便听见身后唤她的声音。

    “子常。”

    那声音一贯温和,因而也格外让她产生罪恶感。

    “你是不是有一些事需要告诉我?”

    常久终于全线崩塌,转身一个猛虎伏地式朝颜路趴下去:“对不起二师公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其他人说要去捉鬼我只是中途出来买药碰巧遇到他们才被拉着一起去,然后就看见了刚刚那个可怕的东西,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啊!二师公您一定要相信!”

    对于常久猛然间当街认错的行为感到有些措手不及,颜路惊讶之余连忙将她伏起:“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想询问事情因由,你不必如此紧张。”

    常久呜呜呜望着颜路,二师公,你太单纯了,你只是询问事情因由,可是询问完因由有些事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见她稍缓过来,颜路接着问道:“你方才说有其他人,指的是什么人?”

    嘎。常久止住哭声,最可怕的地方来了。

    本来这件事可以很小,仅仅是几个偷溜出去的学生过了宵禁时间才回来,如果能够不被发现地溜回房舍,整件事就可当作没发生过。

    常久本是如此设想,毕竟谁也没想到会真遇上“鬼”,而且还是喝人血的鬼,不仅遇上鬼,逃跑路上还遇上二师公,这下整件事完全没有了任何隐瞒的可能,如果整件事情暴露,其结果可想而知便是......

    “子冉,子怀,子於,子胤,各抄《论语》三十遍。”

    “是……”四个弟子头垂得低低的,好似霜打的茄子,常久在一旁听着大气不敢出。

    “子常。”

    被念到名字,常久浑身一耸。

    伏念肃然正坐,合上眼:“二十遍。”

    “是。”常久内心流淌着泪水。二十遍,怕是要抄到明年了。

    “抄完所有内容之前,不得踏出小圣贤庄一步,不得与其他弟子交流学业外的内容,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想着做其他事。”

    留下一句话,伏念起身走出门去。

    见伏念离开,常久整个人立即瘫软下来,身后子冉凑到她跟前,满脸愧疚道:“抱歉,子常,昨晚你最危险,我们都不在你身边,害你差点遭遇不测......”

    “没事,都过去了,”常久摆摆手,“何况我不是还好么。”

    并非她假装大度,实则这件事这样的状况反而最好,假若当时那人不来追她,而是去追其他任何一人,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半道遇见二师公救命。

    现在事情被发现,反而能将事情合盘托出,接下来的情况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交给别人来处理了。

    “现在官府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相信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妖怪肯定也会被抓住!”子胤道。

    希望如此吧,常久没说话。不过此时此刻更应该让她发愁的好像是另一件事。

    她已经多少年没被罚抄过课文了,常久直想摔桌,为什么总是这种不美好的体验在不停地重复,美好的体验居然一次也没有重复光顾她的人生。

    这到底是为什么。

    步出房门,看见回廊几步之遥外伫立的人,伏念目色沉暗下来,走过去。

    迎风厅。

    叶尖滴露隐没入深深的草色,瞬间便无迹可寻。

    “我理解师兄的用意。”颜路缓缓道。仅仅因为偷溜出庄和晚归,不至于罚得如此重,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惩罚,还有另一层考量在内。

    此刻外面官府正在搜寻可疑人等,昨夜的危险之人仍有再次出没的可能,且昨夜接触过几名弟子,此后未必不会将几人视为目标。

    “借惩罚的名义,将弟子们安置在小圣贤庄内,师兄亦是想在风波过去前尽可能保护他们。”颜路说道。

    侧眼望向伏念,后者沉默以对。

    这便是说中了。

    颜路转过脸,想到些什么,不由轻笑。

    “你笑什么?”伏念瞥了他眼。

    “我只是忽然有些明白,昨晚子常为何那么紧张了。”颜路含笑道。

    二十遍。二十遍。

    常久满含着热泪奋笔疾书。

    一连数日,小圣贤庄内都可以看到几个笔耕不辍的身影,白天上课晚上抄书,常久为了能早日完成抄写工作,更是整日见缝插针地抄,一刻不停地抄,抄到最后,手都不是自己的了,拿起筷子抖个不停,水壶也端不稳,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即使如此,等到她再次踏出小圣贤庄,也已是十日之后了。

    她也就因此错过了外面世界的变化,包括有间客栈推出的新菜品免费品尝活动,包括其他弟子又去了一回海边并且玩得很嗨,包括官府其实明里暗里搜查过嫌犯然而最终查无所获不了了之。

    对于常久来说,她“重见天日”首先要做的事情,却是去公输仇那里报道。

    而她从公输仇那里得到的消息,分量足够大到暂时断绝了她放在其他事情上的精力。

    秦国传来函文,他们是该时候回咸阳了。

    常久听到这个消息时静默片刻,然后道:“哦。”

    想想不对,又问:“可我不在上学吗,怎么跟师尊交代?”

    事实证明根本不用她操心,公输仇已经以家中有事告急为由跟伏念打好招呼,就等着常久包袱一收拾就可以上路了。

    可真便捷。

    骑在马上的常久不禁想道,她既不用担心伏念不放她走,也不用担心路途遥远一路上没吃没喝,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轻松地上路,给她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她只来得及和子胤他们打了个招呼,简单告了个别,便急匆匆地随着公输仇踏上了返回秦国的道路。

    感觉......应当再好好打声招呼再走。常久想。

    回忆起当时告别的场景,子胤还以为她走了不回来了,常久只好满头黑线地安慰他:不用担心,八成还会回来的。

    是的,因为公输仇并未说一去不回,虽然常久问他的时候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语气叫她别多问,但公输家族那么多机关武器在这边没有带走,手下也没有完全撤离,更何况公输仇告诉伏念的理由,并非是不再回来的口吻。

    常久有一种预感,在不远的将来,她还得再次回到这儿。

    跟随着公输家族的马车缓缓踏在宽阔的大路上,道路尽头高大的城门距离她越来越近。

    常久牵着缰绳,忽然间又想起之前夜里遇到的似人似鬼的家伙。

    貌似她的记忆中也有这样的一个存在,常久忽然想到,可她透过隐隐约约的记忆,一时间又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果然太久远了吧。常久泄气地想。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

    一行人的后方,高高的无人注意的檐角,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立着。

    肩上白色的羽毛随风飘动,紫发流泻至肩,冰寒湖水般的眼眸映出底下某个坐在马背上的身影。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宛若蛇蝎的话语缠绕人心。

    ——她其实,是女子。

    面上仍未有一丝表情,只静静看着那列人群。

    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什么,眸中的身影动了动。

    常久回过头,眺望身后广阔的高处,空无一人。

    是她的错觉?

    常久疑惑片刻,转过头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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