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众人五花大绑还是费了不少功夫。
常久蹲在王生面前,问道:“为什么陷害我们?”
王生冷哼一声,讥讽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摆明一副不开口的样子。
常久听到身后赤练的嗤笑:“哎哟,骨气倒不小呢。”
一条吐着蛇信子,背部爬满花纹的蛇从地面蜿蜒而上至王生的脚踝,然后钻进了裤管里。
男人颤抖的嚎叫声随即响起:“你们、你们这帮——啊——天杀的混蛋,不得好死,不、不要爬上来——”
常久同情地默默移开视线。
巨大的恐惧和生命威胁之下,很快人就招认不讳了。王生脸色惨白地双手背缚靠墙喘气,一旁几个人毫无愧疚之色地就地讨论起来。
“公子扰......”常久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好像是齐国某位公子之名吧。”
“是齐六公子。”盖聂道,眸底幽邃深远,“看来我们此行,欲从中阻挠的人很多。”
齐国朝堂内部对于是否应与秦国修书盟好一事存在分裂和争议,这点常久亦有所耳闻,想不到反对的一派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为了赶他们离开齐国,前期派人围杀,后期见势不成便栽赃陷害,倘若混乱之中他二人死于“百姓”之手,那便如何也牵扯不到官家头上,若是侥幸逃脱没有死成,便把事情闹大,消息捅到齐王耳朵里去。手下杀了齐国的无辜百姓,于作为秦使的扶苏而言,等于是直接在齐王面前丢了颜面。
到那时,结盟什么的,不说告吹得差不多,至少也会因被抓住了话柄,而将大大地受制于人。
好狠的招啊,常久不禁暗想。
“齐国只是想找借口赶我们走,如今知道了缘由,倒还安心一些。”思考半晌,常久缓缓道。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眼光往某个人身上瞄了瞄,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存在感强得令人无法忽视。
“卫庄兄又是怎么知道有人欲对我们下手的呢?”常久讨好地笑笑。
冰一样的眼芒刺得她骨头发寒,卫庄讥诮道:“几日前某位传说中剑圣的画像就贴满了整个樟义,又在你们到来之前所有的画像全部被人撤下,我很好奇,你们对此居然一无所知,竟还能于敌人铺就的巢穴下安睡,究竟是你们过于自信,还是急着想要送死。”
“......”常久无言以对。实际上心大的只有她,安睡的也只有她,连累盖聂和她一并被卫庄嘲讽,她反省。
“小庄,这次的事,多谢。”盖聂丝毫未受卫庄嘲讽的影响,仍向他道谢。
“你一贯喜欢这般虚伪的客套,”卫庄扫他一眼,道,“即便没有流沙在场,凭你的实力,难道会连这样的小角色也对付不了?”
盖聂不语。
“对了,”常久闻言看向盖聂,“小聂,方才你为何出现在此,是不是之前发现了什么?”
盖聂颔首,道:“昨夜王生为我们带路时,我发现他脚步轻盈无声,显然身怀武功,举手投足间却又有刻意隐藏的痕迹。”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妥,常久忽然了然。又听盖聂道:“其弟王山今早天未亮时便出门,我跟随其后,发现其走进靳伯家中,不久后另有数人进入屋内,许久才从中出来。”
于是等人走远之后他便悄悄潜入屋内,欲探究竟,再之后就是常久看到的那一幕。
常久抿唇。还是中计了,估计盖聂跟在王山身后踏出房门的那刻起,就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一切,只待盖聂进了靳伯屋内,所有人便立马聚集围堵而来。
她走到王生面前,蹲下,问道:“为什么杀靳伯?他也是你们的人吗?”
王生冷笑:“他只是个饵,一个引你们上钩的诱饵,你见过几个诱饵在目标钓上来之后还幸存的?”
常久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里瞧不出情绪。
又是那种表情。
白凤瞥了一眼常久,心中一瞬而逝想道。
过了这么久,她的眼神依旧未变。
“流沙不会无故来到一个地方,小庄,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从最开始到现在,即便流沙的到来亦没有使盖聂放下剑。敌人的意图尚不明确,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肩负的任务,为此,需要排除任何阻碍。
他与卫庄都是善于排除阻碍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卫庄比他更加心狠,善于清除。必要时,他们皆可与任何人一战。
赤练笑道:“盖先生的话真有趣,流沙愿意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樟义又不是秦国的土地,难道只许你们来,不许我们来。”
盖聂沉默。
卫庄勾起唇,看着盖聂:“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你想得到的情报,我可以给你。”
“条件是什么?”常久看着王生,“农家帮助公子扰的条件。”
再怎么反对暴秦也不会拿门派弟子的生命冒险,去参与朝廷的斗争,一定还有什么缘由,让江湖人士出手......
“是,是那个人,作为交换,朝廷会把那个人交给农家......”
常久愣住,她听到一个名字。
许久,常久拍拍王生的肩膀,神色复杂道:“别想了,你们不可能抓到那个人的,还是放弃吧。”
就连朝廷,也终将只是暂时抓住那人,他会逃脱,没有人留得下他,除了——
常久回头望了眼盖聂,不知道和卫庄谈得怎么样了。
站回盖聂身旁,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
“这并不是一个交易,而是一个人情。”
同一家客栈。
依旧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不能住?”卫庄尾音微微扬起,侧眼看了两人一眼。
盖聂不语。常久:“额......”
“砰”,一声沉响,一把鲨齿被按在了账台上。
一刻钟后,几个人坐在客栈最高档的客房内。常久默默低头喝茶,愈发坚定了不要轻易招惹卫庄的决心。
“你是说,万象盟?”
“那是什么东西?”常久疑惑道。
“那是江湖上一个隐秘组织的名字,”盖聂道,“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然而他们的人却无处不在。万象盟只替人做一件事,传递讯息,据闻无论任何信息,无论交付的对象是谁,万象盟都能找到方法将信息传递给对方,且是在旁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人们不知道的是,如今的万象盟只不过是某个身份显赫的官臣所养的一条狗,服从已经成为骨子里流淌的本能。”
卫庄语意中带着明显的讽刺与蔑视,常久不由放下茶杯,开口问道:“那个身份显赫的官臣,是郭开吗?”
如果是的话,郭开便是利用这样一条渠道间接与向玄传递消息,而又使一切尽归掌握之中。
“能够做出这样的猜测,说明你还不算太过迟钝。”
“雇流沙杀掉向玄的人,也是郭开,对么?”常久继续问道。
她终于道出心底最深的疑问。向玄生平为人处事谨小慎微,基本没与人结过仇怨,他私下里密谋敌国丞相的事情也并无外人知晓,除了郭开,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如果这个猜想属实,那么又是为什么,郭开要杀掉一个本可以利用的人。
“流沙向来不会泄露雇主的信息,”卫庄口吻冷漠,“你的猜测游戏可以结束了。”
常久咬了咬唇。还不够,她还想再挖出点什么。
“既是如此,流沙又为何到此?”盖聂接下去常久的话问道。
卫庄眼角轻嘲:“我说过,这是一个人情。”
盖聂眉心微皱。
“放心,这个人情还不需要你来还。”卫庄扫了他表情一眼,好心告知。
“万象盟的势力已经逐渐渗透至齐国。樟义,这样一个小小的县镇却在角落里布满了他们的标记,简直就如同地鼠的巢穴。”
常久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看来他们来之前,流沙就已经调查过这里。
“流沙能给的信息就是这些,倘若还有疑惑,我建议你们不妨直接去问万象盟,”卫庄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二人,“看你们的样子,也正欲前往,不是么。”
流沙离开后,房内仍剩两人。
安静的气氛中,常久坐在桌案边,垂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忽然间,她刷地一下站起身,疾步奔出客栈。
视线中由远及近的那道背影逐渐变得清晰,常久喘着气追上去,定定站在卫庄面前。
“卫庄兄,”她拱了拱手,道,“劳烦再请问一个问题。”
就连跟随卫庄身后的白凤和赤练亦向她看来。她问道:“无论雇流沙去杀向玄的人是谁,那桩交易已经结束了,是吗?”
他淡漠的眉眼朝她望来:“是又如何?”
常久挺直脊背,道:“那么现在,我雇你。”
她的胆子一向不小。
一念之间,他想起某个人的话。
——你真的认为,她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会的。
那人笑道,她的胆子从来不小。
“雇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付得起这样的代价么。”卫庄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自满是鲜血与杀戮的世界发出。
“我有钱。”常久眨眨眼,道。
卫庄抬起脚步朝她逼近。
她站着未动,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是的,他看出来了。一次又一次,表面上看似怕他得紧,真打算做什么却从不会犹豫,卫庄心中不由讥诮。
“金钱并非衡量代价的唯一尺度,你需要付出的,更有可能是生命的代价。”
低哑沉厚的语调裹着浓烈的黑夜气息,缓慢释放着慑人杀意,引得在场旁观的白凤不由得皱起眉头,目光紧盯着卫庄的动作。
赤练打量了眼白凤指间,勾出一个笑容:“你想要做什么。”
白凤回头,收起指间白羽,亦笑:“你认为我会想做什么。”
常久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能动,她看见卫庄停下脚步,了然般侧过目光:“当然,你是不会让她死的,对么,师哥?”
常久随他目光看去,相隔数丈之遥,盖聂指抵剑格,额间碎发飘动。
树林中。
常久绑好函书,将信鸽放飞至空中。白色的鸟儿扑腾翅膀,很快便消失于茂密的树丛间。
目前的情况有必要及时汇报回临淄,并将齐国六公子扰暗中密谋欲行对他们不利之事一并告知扶苏,只要能够反抓住对方的把柄,秦国便可在朝堂商议谈判之时多一份牵制的筹码,从而大大减少阻碍。
那将是对于扶苏一方极为有利的事。
另一方面,如果他们之后必然要接触万象盟,那么仅凭常久和盖聂二人,人手必定是不够的,所以她才会想让卫庄帮忙。
但,常久眼光转了转,真的是她想到,要让卫庄帮忙的吗。
她等了许久,等到天色渐暗,树叶的阴翳被沉重的夜幕掩盖,她还在等。
一声叹息拂过耳边,常久转身,见到一袭青色身影。
“子房。”常久终于笑了,心底放松下来。走近了看,其人仍旧那般通身疏朗如竹的气质,却在眉目之间,含着若有似无的无奈。
“我等你好半天,还以为你不出现了。”
“常兄又何必等我。”
常久歪头,细细瞅着张良的表情,语气加了一丝小心:“......你生气了?”
张良未答,却是避过她的话,转而问道:“常兄当时为何不等我到来?”
“来不及。”常久想了想道。
“后来却又为何不与我取得联系?”
“......忘记了。”
张良转身欲走。
常久慌忙拉住他,只觉额头挂汗:“好好好,我说实话,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牵连小圣贤庄。”
很多人都想保留那片净土,她亦这样盼望。
“你不是知道么。”常久无可奈何道。
不。张良垂眸,回过身来,“子房愚钝,猜不透常兄的心思。”
难以启齿么?他望着她微怔的神情。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可他竟然仍在害怕。
常久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张良决不会相助于秦,所以她一开始便不欲告诉他,至于她答应过他的事,由她来守好底线。
然而,却因为知道她会这样想,所以,他退步了。
他永远不会帮助秦国,但其他人可以。他可以借他人之手,护她周全。
这分明已经过了小圣贤庄的范围。常久想说,但最终没有开口。
“常兄,你曾经告诉我,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又一句话压在常久头顶,她不禁低头道:“好吧,我错了。”横竖她说不过张良,就只能乖乖认错。
于是她听见浸润在胸腔内的笑声。
常久抬头,感慨道:“不过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是你说动卫庄的吧,也真难为你,那个人想必很难才能说动。”
卫庄所言的人情,既不用他们来还,又能由什么人来还。她本是一点就透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里等他。
只不过,张良眉梢轻挑,略显意外道:“怎么,卫庄兄没有告诉你么?”
“赵国丞相郭开欲除去流沙,”张良侧眸望了眼身旁之人,面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卫庄兄,流沙目前的处境十分不利。”
借刀杀人,杀完人连着凶器一并毁尸灭迹。其人远在赵国,手段却不可谓不狠。
“凭一个郭开就想掀动流沙,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有一个帮手,或许你可以与他们合作。”
“你所谓的帮手,是否也同意这样的合作。”卫庄瞥了眼张良。
张良笑了:“他们会同意的。”
“哼。”卫庄眼中睥睨,透出晦暗深沉的光,“赵国丞相吗,作为宴席的开幕,倒是一道不错的开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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