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每次对卫庄提要求都是一种挑战。
还好她这次有所倚仗。
“那个打赌的要求,我想到了。”常久如此对卫庄道。
她希望,从奉隨口中得到想要的情报后,流沙就放了他们。
“仅此?”
未料到他这样问,常久一愣:“还有什么吗?”
站在原地思考片刻,缓缓明白过来。“哦......”常久拖长音调,“我本就没打算借那个赌来利用你做什么,所以,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这才是真正愚蠢的地方。如果换作他,卫庄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利用而已。
他忆起方才的对话。
“你在扶苏面前将责任揽于自己一人,又说毁了攻城武器是出于你的判断,难道不是为了护住她,以防嬴政怪罪下来,牵涉到她。”
“王上并不会因此而降罪。”
“这是你的猜测,”卫庄不以为然,“据我们后来所见,发现攻城武器被毁的那一刻,赵王,可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
虽然郭开仍能找到他的替罪羔羊,但赵王显然因此事而对他有了微词。这一点,可以说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郭开的力量在慢慢瓦解,再加上今日骸宵卫一事的变故,你还担心她不能够在嬴政面前立足?”他道。
或许,仅凭发现郭开之女以及重伤的骸宵卫首领这点,便可令她在扶苏面前邀功请赏了。
“她并不是在意功名利益之人。”盖聂道,“这一切,她本完全不该牵涉进来。”
“这是她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卫庄睨了他一眼,等了片刻,又道,“你为她做的这些,她知道么?”
“她不需要知道。”
几乎可以想见的讽刺。他们拥有着不同的处事方式。
而面前的这个人——
卫庄朝她脸上瞥去。说她愚蠢,即便是他亦不会认同,然而她眼中缺少了某种东西。
城府。没有城府,这是单纯澄澈的眼睛。
她和那个男人终究不同,这一点或许他早也清楚。那么,为何却又答应了她的打赌。
不过是想看看,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
结果她就这样轻易地用掉了,为了,一些别的人。
“这算不上一个聪明的选择,我给你的承诺,用处可以更大。”可笑,他还在试图提醒她。
他想看见什么,看她放弃所谓的坚持,而去角逐利益,参与黑暗和斗争,还是只为了证明,盖聂是错的。
“唔,算了吧,”她似乎想了想,道,“卫庄兄说的,我明白,可我在想,什么样的选择是聪明的呢,有用处大的,就有用处更大的,总计算着这些,最后仍会陷于不甘和后悔的情绪中,所以,我还是选择听从这一刻自己的内心罢。”
她没有说什么仁义道德,因为那并不能打动他。
须臾,卫庄将眼神撇开。
可有一点他们是一样的,就是都足够的狡猾,狡猾到让你对他们产生兴趣。
当你对一个人开始产生兴趣,就再也不能无视他的存在。
“所以,你答应吗?”常久歪过头去瞅他的面色。
“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
*
即便并不知晓融阳的存在,对于秦国来说也没有大的妨害,除了需要赵国想办法换个人顶上,而奉隨的背叛,对郭开羽翼的衰减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是常久的想法,也就是说,在得到奉隨手中情报的基础上,抹消掉事件中心两个人的存在,既对秦国没有害处,又确实削弱了郭开,而有助于流沙。
现实确实如此。如果,她不曾触犯第三者的利益。
常久唯一忽略的一点,是她没能探知所有盘根错节的事件背后,还应有的、藏在更深处的力量。
“哦?”
阴暗的室内,黑色长指甲在桌案上轻轻敲着,面前跪着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人,头颅低埋,看不清面容。
“你还看到什么?”
“有人先一步发现了他们,故而小人没能靠近探察。”
帽檐下,一双眼睛泛着幽沉莫测的光。
“是什么人发现的他们?”声音不紧不慢,听来略带几分细腻阴柔,却又诡谲深涌,仿佛所有秘密皆无所遁形。
“看面相,一个是秦王殿前的首席剑术师盖聂,一个是暗杀组织的头目,流沙的卫庄。”底下的男子将头稍微抬起,“此外,还有一个人。”
室内静寂片刻。
敲在桌案的手停止动作,男子的呼吸也随之屏住。
“我知道了,”过了半晌,话语接着传来,“你下去吧。”
男子方才缓缓吐出口气。
躬身欲退,忽然间,又听见身后之人道:“等等。”
呼吸再次凝住。
“将你手臂上的印记去了吧,今后你也无需再回去了。”
“是。”
“另外,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
山路上,常久走在一片林荫道中。
从流沙据点出来,要到城镇去必须经过这条路,念于一时无事,常久便想着去集市逛逛,随便采买些什么。
走至半途,树叶沙沙摇晃之声将她注意力唤回。慢慢地,她停下脚步。
风在此刻骤停,周遭一切静谧无声。一道迅疾的黑影从她身后闪过,常久猛回头。
背后空无一人。
她镇定些许,道:“谁?”
没人回应。
“都选择埋伏偷袭了,现在却不敢现身吗?”她又道。
霎那间,面前多出五六道人影。
常久站在原地,心中暗叫不妙,她为什么要说这么准,不对,她为什么要出门。
面前每个人皆蒙着面,看不清楚是什么身份,然而手中的利器不会掩饰。
于是在肠子悔青的前一刻,常久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并没有卵用。所有蒙面人一齐向她攻来,没有一句废话。
常久堪堪躲开第一击,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接连避开第二第三击,根本无暇思考,更别提反击。
逃跑,求救,如果这些都不行的话——
终于,一把刀自她头顶落下,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常久浑身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那柄刀刃停在她眼前半寸位置。
滴答一声,一滴血落进土壤,紧接着,又是一滴。
那双狠戾的瞳孔,先于她失去了焦距。
常久惊愕地望着栽倒下去的男人,目光微微发颤,腰间匕首还未抽出,在他背后,另一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
孤高姿态。那是常久对于其人最初的评价,从他淡瞥过她的眼神开始,到他手中缓缓凝结出寒冰的剑。
来不及开口讲话,但见那道目光忽然转向旁边,又一攻击向两人袭来,在常久看清对方出招动作前,有什么东西,恍惚扑在她脸上。
常久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这是,冰?
再看去,一抹薄巧锋利的飞轮从她眼前划过,霎时割开一人咽喉。一道轻巧敏捷的身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于她面前。
“嘿,我们又见面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黑白色布衫的男子朝她轻松打了个招呼。
常久愣愣没有回应,不知他们为何出现在此。
但可以明确的是,他们在帮她。
敌人。敌人又是什么人。
“喂,你还好么?”盗跖挥挥手,端详着常久的表情。
望着一地尸骸,常久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惧,抬头看向他道:“还好,谢谢你。”
“不用客气,”盗跖弯弯笑眼,爽利道,见她神态语气都还算平稳,于是直起身来,摸了摸下巴,继续打量她道,“没想到你居然是女孩子,上次把我都给骗过去了,看来我的观察力还有待提高。”
女孩子。常久又是一愣,她分明穿的仍是男装。
是观察出来的吗?
还在细想,另一头站着的高渐离听见他二人对话,制止道:“小跖。”
这声极富磁性的男低音把常久立马拉了回来。她朝那人看去,心道,果然是他。
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里未见多少情感:“看来你的仇家,一心置你于死地。”
仇家。常久心中忽动,视线移往地上躺着的人。
“为什么救我?”她开口问道。
“这是还你双亲当年的恩情。”
常久怔住,恩情?
“当年你的双亲曾冒着生命危险送消息到燕国,换回了墨家友人的一条性命,这个恩情,墨家一直记到现在。”高渐离道。
她的父母......常久不知该说什么,说她完全没有记忆,还是说她不是本人。
“今日你既已归属秦国,则墨家还清欠你的情,从此后两不相欠,再见面,我们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
显然不欲多言些什么,即便她还在迷惘之中,说完该说的话,面前的身影便再没有留恋地离去。
远处传来缥缈的话语声。
“没有想到,她就是那两个人的女儿,墨家的朋友,不过,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子。”
“她认识我们。刚才她第一句话问的是‘我们为什么救她’,而不是‘我们是什么人’,说明她早就知晓我们的身份。”
“哦——”一阵恍悟声飘过。
“说起来她倒也真厉害,巨子交给我们的任务,也就是要我们打探的机关武器,最终居然毁在了她的手里。这样一来,秦赵两国争夺的目标也就不存在了,对咱们也算是好事一桩,至少那样厉害的武器不会落在旁人手中。”
“对于全天下的人来说,毁灭他们生命的武器,又少了一件。”沉默些许,低沉的男音道。
许久,常久从地上爬起。
回过神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翻周围的尸体。
扒开蒙面人的衣袖,眼光四处寻找,却没有在一个人的手臂上找到属于骸宵卫的标记。
不是么,常久出神地想。
然而,下一秒,她偏转目光,忽然间在卧倒之人的脖颈处,靠近后领位置,看见一个黑色蜘蛛的图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