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皇驾崩, 他们这群伴读被迫离宫后,段鸿便甚少看见卫云倾。只能从传言中听得长公主近况,其喜怒无常手段狠辣自是也听过,可他没想到, 长公主会对他冷脸, 对他提尊卑……
黄连之苦,不及他此刻心中万一。
段鸿双膝一弯, 抱拳哑声道:“是下官逾矩,请殿下责罚。”
“责罚倒也不必, 若无要事, 你便离开吧。”
“有事,望入屋一叙。”
卫云倾皱眉看了他半晌方才开口:“跟上。”
进了屋内,段鸿瞥了一眼云宣巍, “殿下……”
“无论你想说什么, 他都可以听。”
段鸿眼神瞬间黑沉,如刀般刮了云宣巍一眼后看向卫云倾, “殿下想扳倒摄政王。”
卫云倾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审视着段鸿道:“应该有很多人有这猜想,可敢直言的只你一个。”
“为何不敢直言,如今依旧不少人怀疑摄政王非皇家血脉,殿下又羽翼已丰, 纵然他察觉不对,想必也不敢出手。”
不敢?
卫连能有什么不敢的,他可不在乎血流成河, 国家动荡。
卫云倾嗤笑一声,却未出言反对,只道:“若我说是,你想如何?”
“我愿帮殿下。”
卫云倾眼睛一眯,“段尚书恪尽职守,一心只愿我卫国江山永固,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段鸿含笑道:“我段家守的是卫国江山,这帝王自也必须姓卫。”
“我可以告诉你,卫连确实姓卫。”
“可先皇意志,是琅……陛下继承江山。卫连这般残暴之人,怎能当此大任,我想帮殿下。”
“只是这样吗?”卫云倾走到段鸿面前沉声道:“段鸿,你无法在我这得到你想要的。”
很久没和她靠得这般近了……
段鸿目光可称贪婪地盯着卫云倾,唇角一勾,一脸书生般的温润尽褪,透出几分邪肆。
“谁说我得不到?”
卫云倾看他半晌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变了,没想到还和小时候一样,整天装模作样不累吗?”
段鸿轻挽过卫云倾发丝,“我没变,可殿下是真的变了。”
还不等卫云倾拍开他的手,突听瓷器清脆碎裂声。卫云倾挑眉看了看泼洒在地依旧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眯眼看向云宣巍。
云宣巍耸耸肩,“抱歉,手滑。”
这道歉是对着段鸿说的,只是没半分诚意。没心没肺的模样逗得卫云倾一乐,心情颇好地对段鸿问道:“你想如何得到?就算你段大人愿意屈尊降贵,我也不愿收。”
“不愿收?将军在漠城不是有一院子的男宠吗?”
奇奇怪怪的语气引得卫云倾眼皮一跳,“当时收的时候不知道是男宠,只以为是想往我府上塞些眼线……”
“那为何现在还留着?”
“可能还有用……”
“既有用,为何留在漠城?”
“可能也没太大用……”
“既没大用,为何不遣散。”
“懒得管……”
“将军不是只要吩咐一句就行了吗?”
卫云倾:……
卫云倾:“哦。”
武艺非凡又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何时有过这般心虚的模样,何时被他人干涉过决定。段鸿眼神阴霾,唇角却挑起,“看大驸马这样子想必活不了多久,我可以等。”
卫云倾脸色一沉,猛地握上了腰侧长鞭,可看在从小情分,也看在段尚书的面子上并未出手。只冷声道:“他会活得比你长久。”
段鸿轻笑一声,“无论如何,我会帮助殿下。我父亲也表示,陛下成年之期将近,若殿下有什么需要我父子做的,尽管开口。”
他说完便告退离开,临走前看卫云倾的眼神让云宣巍恨恨磨牙。
那眼神并无任何的侵略性,而是如水般的倾慕。可也就是这样让云宣巍更为警惕,卫云倾绝不会被人掌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都了解,段鸿想必更是了解……
“若你死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宣巍猛地扭头,“将军?!”惊到几乎破音。
卫云倾挑眉道:“若不想他得手,你就好好活着。说,解药需要什么药材?云国找不到,可不代表我卫国也找不到。”
云宣巍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各部尚书,大多武将,皇亲国戚,都是偏向将军和琅儿的。为何将军还这般担忧扳不倒摄政王呢?”
卫云倾眯眼看他一会便顺着他话头接道:“他们不是偏向我和琅儿,而是偏向我,甚至是在摄政王的授意下才偏向我。”
说完卫云倾带云宣巍来到书房,展开卫国地图。
“南境全线常驻大军,西境常驻大军两支,兵权都已到我手中。可即便是只听我号令,随我四方征战的骁狼军也无法涉足京都。可东境大军能,京都也完全由庆武军掌控,而卫连也知道……”
卫云倾眼神阴沉,抬手在京都位置重重按下,“他知道,只要掌握京都,便能掌控住我。”
“将军也是利用这一点,在各处以雷霆之势动手。”
卫云倾轻笑一声,“对,他人的轻视,比起愤怒,倒不如好好利用。”
云宣巍回以一笑:“将军就这样让我看卫国地图吗?”
卫云倾嗤笑道:“你当我卫国是一马平川的云国吗?若无实地探查只看地图?尽可攻来试试。”
云宣巍一噎,嘟囔道:“我云国也是有山的。”
“可有似直入云端的高山?”见云宣巍没话说了,卫云倾低声笑道:“我卫云两国高山的差距,就如同两国人身高的差距。”
云宣巍一磨牙,“将军还是嫌我矮?”
卫云倾眯眼俯身,“你现在站不起来,可不就是矮吗?”她未等云宣巍说话便接着道:“陈泽同我提过,你的腿有一物可医,可我当时觉得太难得到,便没告诉你。”
云宣巍睫毛一颤后垂下,遮住眼中复杂,“既难得到,将军无需再为此费心。”
“担心我?”
“……当然担心。”云宣巍眼中复杂隐去,抬眸已是一脸笑意,“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是这腿好了,将军就不会再抱我下马车,失了个亲近将军的机会。”
一时间卫云倾心头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沉下脸冷声道:“你就这么不看重自己的身体?”
“怎会不看重,可我已是残破之身,何必累得将军为我受伤。”
见得云宣巍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卫云倾突如其来的怒气又眨眼间散了个七七八八,淡淡道:“治你腿的药倒不会令我受伤,只是心里有点过不去。”
“心里过不去?”
“那日你也看见那雪莲了。”
云宣巍心头一紧,面上笑道:“通透如琉璃,当真漂亮。”
“那雪莲确实珍贵,可其中王者才是最珍贵的,也是真正通透如无色琉璃。只是若想拿到,我需去找卫连。”
云宣巍猛地握住卫云倾的手,“那我更不希望将军去。”
“为何?我并不会受伤。”
“向仇人低头,心中之痛绝不会亚于身体之痛。”
卫云倾垂眸细细打量着男子脸上每一寸。
并非以退为进,并非欲拒还迎,这个男人是当真在意她,在意到胜过了想站起来的欲望。
让她以为自己本已变得坚不可摧的内心找回了几分柔软。
父母身死后,她依旧有着很多人的关心,可除了卫连,其他人都是她想护住为其遮风挡雨的人。只有这个男人,嘴上说着已完全仰仗于她,却从不甘心接受她的庇护。反而以自己微薄之力,望为她规避风险。
微薄到令人发笑的力量,但能让她感到暖意。
卫云倾在云宣巍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云宣巍,我做的决定,无人能改。”
云宣巍:……
云宣巍:“若我说,将军就算找来药材,我也不会乖乖服用,将军可会改变主意?”
卫云倾唇角一勾,“你是这种蠢货吗?”
云宣巍哑然,须臾失笑道:“不是。”
未等卫云倾想出求取雪莲王的借口,公主府中的事先绊住了她的手脚。
“侍书不见了?”
云宣巍眼中难以克制地流露出几丝担忧,“我听人说看见林夕回府了,可侍书没一起回来。”
“我倒是没见着她……”卫云倾放下笔,眼眸一抬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道:“你们头这几日在干什么?”
一黑衣人无声无息自梁上翻下,“暗牢。”
“暗牢?在审舞乐坊的人?”
“此事头已交给暗一。”
“那她去暗牢干什么?”
“不知,头未让其他人插手。”黑衣人一顿后道:“但头带着游大人和燕大人。”
卫云倾一挑眉诧异道:“他们俩没事跑那去干嘛?”
“请殿下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那两又不是不知道暗牢……无事了,下去吧。”
说完卫云倾看向云宣巍,“他们三今年没来找我,看来是有了新的玩伴。”
“暗牢……”这名字一听就能猜到是做什么的,云宣巍脸色难缓,“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卫云倾轻笑道:“燕虎那小子一直觉得侍书是可造之材,也一直看他那副胆小的样子不爽很久了,想必是想拉去见见世面。”
见云宣巍还是脸色难看,卫云倾走出书桌后,“你若担心,去看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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