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寒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吃了一惊。
她刚才以为这是个老妪,是因为对方佝偻干瘦的身形,和高高鼓起的背部。
但是对方转过脸来,她才发现她其实没想象的那么老。皮肤并不算松弛,只有法令纹比较深刻,脸上用红色的颜料画满了符号。
向小寒居高临下望着她:“你说这些人得了瘟疫,要祭神?”
“我叫巫虹。”老妪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本来弯曲的脊背弯的更深了,声音如在砂纸上磨过的那般沙哑:“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河神的怒火,让神免罪。”
一口一个“神”,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向小寒都要给逗笑了。
她问:“河神想什么,你怎么知道,又怎么证明那真的是河神,不是你自己为了一己私利会编乱造?”
巫虹没有说话,倒是里正颤颤巍巍地拜倒在跟前:
“回禀大人,是河神将神给巫神大人,我们都看见了,巫神大人法力无边,世世代代都保佑着我们,不会错的。还请贵人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活路。”
有了里正的带头,其余人都壮了胆,七嘴八舌起来。
“对呀,去年我孙子惊了魂,就是靠巫神大人救了过来,巫神大人的法力无边,说是河神就是河神。”
“贵人,我们这里的事与贵人无关,求贵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活在底层的人最善于察言观色,他们虽然依旧畏惧向小寒,但是经过一晚上的相处,这个较软和善的小公子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如已经的司马睿和卢氏那样可怕,对于神的依赖和生的渴望便盖过这点畏惧。
甚至有人怕误了时辰,仗着侍卫过不来,直接将一个孩子推进了坑里,发疯似地开始铲土。
有几个人看见了,一拥而上跟着铲。其余人用身体阻拦着他们靠近。
几个孩子惊恐的哭声不绝于耳。
侍卫扭头请示,向小寒点了点头:“老弱妇孺不可伤。”
侍卫领命,于是还在推搡的男人们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被人揪着领子扔了出去。脾气火爆的年轻人见状,一骨碌爬起来挥起锄头就去打侍卫,一些老妪妇人发下侍卫不伤自己,开始挡在前面。一些妇人在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侍卫们心有顾虑,一时只能防守,十分被动。
眼见着一个孩子被土呛进气管猛烈咳嗽,向小寒也火了,长鞭一甩卷走一个农人的锄头。
接着寒流顿起,那些还在铲土的农人还未反应,便已经从头至脖子都被冻成了冰雕。
这诡异的场景让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若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中间的人——刚才还穿着短打的小公子。一瞬间却变一个女孩儿,身着蓝色的长裙,头戴冰雪雕成的王冠,手握着一根又细又长的手杖,行走间有冰晶散落于空气中。
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忍不住后退,向小寒的周围行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她不理会众人,一步步走到老妪面前,手杖敲了敲地面,又一片冰凝结。她问:“你说你认识河神,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哪个?”
老妪跪拜下来,双手触地,额头磕在手背上:“巫虹才疏学浅,不知,望仙人恕罪。”
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学着做了相同的动作。
向小寒摆弄着手上的护腕:“你认识神仙,但我是真正的神仙,我可没听过河神说要祭祀什么的鬼话。”说着朝侍卫示意:“把人放了。”
这下没人敢在阻拦,大家都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将自己冻成冰块。
侍卫成功讲女人和几个孩子捞出来,又替他们解开绳子。
经过这番折腾,本就病入膏肓的女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她挣扎着跪在地上,朝向小寒道谢,几个孩子中有机灵的,也学着她一起:“谢仙人救命之恩。”
向小寒点头,对里正道:“你们信我,这并非瘟疫,一切按我之前说的做,自然安好。”
里正这次不敢再阳奉阴违,连连称是。
向小寒暗自松了口气,看事情解决,将几个人从冰块中放出来,带着人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有个孩子的母亲突然膝行几步到她跟前,不停磕头,高声哀求:“仙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呀。”
其余几个家长也反应过来,朝她磕头:“是啊,仙人,救救孩子吧,我们做牛做马报答你呀。”一时间哀求声不绝于耳。
连那个给他们通风报信的男人,也抿着唇,撑着一只手臂叩拜。
向小寒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如果可以,她当然恨不得把这些人全治好。
但她心知肚明,自己不过就是借助技吓人,又不是真的什么神仙。
她神色为难起来。
司马修从刚才开始就在旁边观望,此时看场面失控,驱马上前道:“仙家有仙家的规矩,所救必须是大功德之人,诸位谁有功德加身,可上前来。”
他声音不高,却终止了所有的吵闹。众人面面相觑,都带了迟疑。
仙人的规矩自是有道理,但大家都是平民百姓,哪儿来的大功德?
绝望蔓延开来。
那个一直沉默的独臂男人突然开口:“敢问仙人,某无功德,能否用自己性命换我儿性命。”
她身边的女人捂住了嘴:“当家的!”
向小寒这才看到跪在他们旁边的孩子,他大概是年龄最小的,个子矮矮一直被挡在身后,现在才引起注意。
小家伙看起来不过三四岁,虽然肚子鼓鼓的像个小青蛙,但是四肢并不消瘦,明明是正常孩子的体型,她现代看过的小胖墩子肚子比他大多了。
她问孩子母亲:“给他吃过螺吗?”
女人连连摇头:“家里日子还过的去,不缺孩子饭吃,他爹宠娃,时不时带点零嘴。”没必要吃钉螺。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可能下过水。
她说:“你家孩子可能并没有染病,先不要这么担心。”
女人的脸上迸发出光彩,她身边刚才还一脸死灰的老妇顿时应和:“就是就是,我就说,我孙子好着呢,小手多有劲儿。”
向小寒又看向其他的大大小小几个孩子,是她疏忽了。
“他们也不一定是染虫了,我一会儿会派府医过来把脉,该治病治病,该干活干活,记得我说的话。”
里正连连点头,那个巫虹也没有再说话。
*
众人都散去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对司马修道:“阿禾,刚才多亏你。”
她没办法拒绝一个人身处绝望之时的乞求,有没有能帮他们的本事。
司马修却并不领这道谢,轻飘飘撇她一眼,甩袖走了。
这是……生气了?
向小寒追上去:“阿禾,你怎么了?你在气啥?”
司马修这人,生气从不让人看出来,很多时候他心里不高兴了,还能跟别人往来自如,算账都是以后的事。
但是向小寒神经太大条,按她妈妈的话说,别人都是女人如水,她女儿是沙子。
因此很多时候都被他找补了,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反倒让司马修自己郁闷起来。
时间长他也就养成了独独对她的表达方式——先撇一眼,再甩袖而去,再明显就做不出了。
向小寒围着他:“你在气什么呀?你为什么生气呀?你告诉我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不要生气呀,生气对身体不好……”
司马修:“……”
耽误这么久,再走就要赶夜路了,两个人只能再住一晚。
司马修直到晚饭时才叹了口气,开口:“我在气你明明轻易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暴露自己?”
早该想到,她这么直的脾气,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就不该让她自己去处理,结果脾气一上来,阻止都来不及。
这些事情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了,又不知会惹出什么危险。
向小寒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轻易解决”上:“怎么解决?”
司马修道:“只要告诉他们井里也发现了螺就可以了。”
所以,人一旦怀疑自己的病,就不会再排斥其他的病友,反而会相互扶持。
向小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拍拍脑袋:“这不是情况紧急,没想到嘛。下次绝对不会了!三思而后行,能智取绝不硬刚!”
“我知阿玉有本事傍身,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心复杂,觊觎的人多了终会引来损伤。”剩下的劝告被人打断。
小桃进来禀报,说巫虹求见。
“她来干什么?”向小寒摆手:“不见。”
她对这个草菅人命的巫婆没什么好印象。
司马修却阻了她的动作,对小桃道:“让她稍候。”
“阿禾,你干什么?”向小寒不解。
司马修摆弄着手里的扇子:“巫虹家族在这一带很有名望。”
“那有怎么样,”向小寒眨眨眼睛:“我又不怕她。”
“没有说怕,”他解释:“你想过没有,那么多游方道士,为什么不安定下来?或许一小部分的确是为了求道,更多的是待不下去。人都是最实用的,如果巫虹真的于这些村民一点没有好处,他们根本不会让他们顶着大巫的名头世世代代在这里扎根下去。”
“她会些医术,她很早之前说河里有河神,警告周围村落不要近水。我觉得,她倒不止欺世盗名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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