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周逊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帝,皇帝以同样的眼神看回他。
他似乎更加迷茫了,好半天,他思索了一番,又道:“氢氦锂铍硼?”
周逊:?
青海……离皮蓬?
他没听懂皇帝的意思。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句诗词,而像是一个暗语。皇帝绕着他转了两圈,抓了抓脑袋,说出第三句话:“这也不知道,那……独角兽该对什么?”
周逊条件反射地答道:“比目鱼。”
皇帝:“衬衫的价格是?”
周逊:“……?”
皇帝:“四大名著有哪些……不,被诸葛亮骂死的那个人是谁?”
周逊:“……王朗?”
周逊犹自茫然着。皇帝像是一时上头,对他搞起了文化知识测试。在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后,皇帝一拍手心纳闷道:“老乡,是老乡啊,明明连鲁迅的名言都知道,怎么连高考题都不知道?难道你穿越过来前是个小学生?”
周逊越发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原本想这会不会是皇帝用于调笑他的一种方式。然而皇帝眉头深锁,脸色深沉,像是真的在为某个惊天大秘密而揪心。
突然皇帝一拍脑袋:“等等,这话好像民国时期就有了,民国……民国?!”
周逊:?
民国?那又是什么?
如今的天下主要有三个较大的国家。北有北魏,西有大凉,其中,文化经济最为发达、国土面积也最大的便是周逊所在的景朝。
周逊自小饱读诗书,却从未听过有“民国”这个国家。
或许……是西边或南边的部族?
他心里正疑惑着,皇帝却还在念念有词:“民国……鲁迅,鲁迅的话……”
皇帝“唰”地回头看向他,表情震悚中带着谨慎,谨慎中带着尴尬,尴尬中带着恐慌。他小心翼翼地道:“那个……你过来前不会姓鲁吧?”
过来?什么过来?
是指上京前……进王府之前吗?
周逊摇摇头。
“不姓鲁?……哦,是了,我记错了,是该姓周……”皇帝掐住自己的下巴,“你……一直姓周?”
“我一直姓周。”周逊点点头。
他不曾改姓,自然是一直姓周。
皇帝直直地看向他,表情堪称惊悚了。他似乎屏住了呼吸,颤抖着问他:“你……你家门口种不种树?!种不种……枣树?”
周逊:……
江州周府,他所居住的小院前的确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他娘亲爱吃枣,曾笑吟吟地看着他与他幼时的好友一起种下。
他长成了人,枣树也一同长成了大树。他曾想过等他长大了,分府出去,也要在新居植下两棵枣树,春有枣花,夏有荫蔽,秋有果实,冬有雪景。他会谋一个尚且不错的官职,娶一个温柔又知书达理的女子,赡养母亲,看南山万千气象,终此余生。
只是如今这归园田居般的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是奢望。他快死了,也不知江州的枣树如今又当如何。
一时间周逊百感交集,他轻声道:“我的院子门口,确实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噗通——!”
周逊因这一声巨响瞪大了眼。英俊的皇帝居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迅、迅哥儿啊!!”周逊听见他的惨叫,“晚、晚生对不住您啊!!”
周逊:???
周逊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乳名。
当年他被取名为“逊”,即是为了“逊”他嫡兄三分,敛藏锋芒,不至于被针对。
他母亲本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知书识礼,若不是父亲被人所诬,本该是他父亲的正妻。她原本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周斐。
文采斐然的斐。
拜入先生门下后,先生替他赐字“漱仁”,谐音“恕忍”,也是让他忍耐一时、以求一生风平浪静的意思。再后来,他阴错阳差进了王府,五王爷给他改名玉采,周采的采。
从此再无人以“周逊”唤他,再无人以“漱仁”唤他。
皇帝是如何知晓他名为周逊,又是如何知晓他的乳名?
“来人呐!”皇帝从地上站起来,对御书房外喊着,几个太监宫女立时匆匆地从门口进来,“给迅哥儿……不,给这位壮士松绑!”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一时间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动弹。
“怎么?朕说话不管用了?”皇帝横眉怒目,一时间所有人都为之跪下,“朕叫你们给他松绑!”
绛卫们慌忙上前。
周逊身上的绳索被松开,他茫然地站在御书房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炷香前,他还在死生之地徘徊;一炷香之后,皇帝却已经拉着他的手,对他拜了两拜:“那个啥,迅哥儿,之前没认出你来,多有冒犯,您担待一下,担待一下。”
周逊被他抓着手,不知所措得像是一只落入狗群里的猫,好半天,他才僵硬地吐出一句话来:“皇上是如何得知我乳名的?”
听见他这一问,皇帝结结巴巴地道:“先生声名远扬,晚生从小都是看着先生的文章长大的……”
周逊:……
皇帝瞅他脸色奇怪,又赶紧补充:“不仅是看,我还熟读且背诵!”
周逊:……
他犹在江州时,虽然常年屈居于周采的阴影之下,但也是一时有名的才子。后来周采因亲戚的关系,前往京城、拜入名师门下后,他也因远离对方而总算有过一段较为轻松的时光,也很是有过几篇受人称颂的好文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那时候的文章,居然传到了皇帝的耳里?
皇帝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着些什么,周逊却没有听见。他不知是喜是悲。
所以,竟是他当年的那些文章,让皇帝起了惜才之心,因而饶了他一命?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沦落王府的这两年里,他都快忘了曾经在江州的那个自己。少年意气,谈笑风流,羽扇纶巾……可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人把他的那些过去,记在心里?
他一时百感交集。皇帝左看看他,右看看他,皱着眉头道:“怎么把人弄得这么狼狈?把先生带下去,好好梳洗照料,然后那个饭……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给他端一桌来!”
太监们还在发愣,皇帝又道:“没听见朕说什么?”
太监总管江友全上来道:“皇上,这行刺的事……”
“是一场误会,误会。”皇帝挥挥手道,“朕和先生闹着玩的。”
太监总管:……
“皇上!”押解周逊的绛卫指挥使道,“不可重色轻国……”
“什么叫重色轻国?!”皇帝眉毛一挑,“这哪是什么重色轻国!这叫……这叫……”
他抓了一下脑袋,铿锵有力道:“朕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这叫留下文化的火种!”
说完,他瞥了周逊一眼,勾起嘴角笑了。这本该是一个带着点狡黠的、心照不宣的笑容。周逊却觉得他的表情略带几分奇怪的傻气。
绛卫指挥使:……
“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他咀嚼着这句话,眼神在周逊和皇帝之间转了转,似乎有些为这句话所震慑。
“懂了吗?现在把先生带下去好好照料。”皇帝挥了挥手,对自己的贴身太监道,“小李子,你安排一下。”
周逊在一片迷茫中被几个太监带了下去,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命运,为何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个急转弯。
他唯一明白的是……
自己,仿佛是要自由了?
双腿跨过御书房门槛的那一刻,他听见御书房里皇帝吩咐太监:“好好洗漱他,傍晚把他带到养心殿来……夜谈。”
——养心殿。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将周逊从头到脚地泼醒。
“周公子,”小李子见他面色沉郁,在他耳边道,“您这下可算是走了大运了,皇上既然看上你了,就好好表现。”
他身侧的几个太监都带着心照不宣的表情。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夜谈”是什么意思。
只除了一开始的他。
……他的命运,不过是从一张床榻,辗转至另一张床榻罢了。
御书房外天空亮晃晃。周逊看着院内的花树,面若冷水。
只是周逊不知道,这群明眼人里,也不包括皇帝。
周逊离开后,绛卫指挥使依旧停在御书房内。
“皇上……”
他看着一脸兴奋又沉重的皇帝,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才道:“皇上为何……?”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皇帝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
绛卫指挥使停顿许久,心悦诚服道:“皇上此言,甚有哲思。”
“这话不是我说的。”皇帝微微一笑。
他转过头来,直视指挥使。
“这位先生,”皇帝顿了顿,突然伸出一个大拇指来,“是真的猛士!”
……
真的猛士在太监宫女们的服侍下,被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及至傍晚时,他被送到御书房。周逊踏入御书房时,皇上正趴在书桌上,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捧着奏折看,表情深沉冷硬。
“……让我们一起学……”
远远地,周逊听见他似乎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仔细一听,却是他没有听过的小调。
见他来了,皇帝眼前一亮。他“啪”地一声扔掉奏折,向着周逊跑了过来。临到接近时,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像是非常谨慎地保留了一点带有敬意的距离。
周逊:……
他垂着眼,听皇帝问他:“迅先生,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到了这里,你还要被那些愚民千夫所指!”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真挚,周逊为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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