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大腿根疼,手出汗打滑,往下掉时心脏发凉。高桩他摔过,这两年摔得格外多,师哥不在,别的狮尾经常接不住。
两桩柱回头跳时摔过,向前连续推进飞跃时摔更惨。自己高,比别家狮馆的狮头高了10厘米不止,狮尾没默契,他连摔带砸往下滚。
钳腰钳不住,别家狮尾也不愿意豁出命去救他。
小时候最怕摔,后来有了师哥,上桩爬塔什么都不怕,最近两年最怕高。
可预料中的后脑勺挨地没等来,身后一双手把他的腰钳得死死的,像齿轮卡住。又因为钳得太过用力,直接捋起校服,一捋捋到了肋下。
熟悉的钳制感,伏城转过头笑了,第一反应是师哥真硬。
腕力比3年前硬多了,骨头也硬,手很凉,像冰块塞进裤腰里。第二反应是师哥身上淡淡的汗味还在,像一根巨大的咸水冰棍。
“师哥,刚才解散之后我想叫你。”伏城再用力一笑,“你没听见,走太快,我也没跟上。”
蒋白听不清,一个托举的动作唤醒了头疼峰值。烈性偏头疼造成左耳暂时耳鸣,连手都顾不上收。
不能动,动一下疼得想吐。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摔死。”徐骏松一口气,“你爬不上去说一声,我让张霖给你换下铺……我靠,你还有腰窝呢?”
可不是,不仔细看看不见,蒋白这一接刚好两侧掐腰,拇指摁腰眼,印进两个凹入皮肉的坑里。
蒋白偏过头看徐骏,把重德的短袖T恤狠狠地往下拉一拉。
伏城双脚终于沾地,擦擦脸,颧骨的细小血珠立刻没了。“师哥你……”
“滚。”蒋白扶着床边躺下了。伏城试了试,自己大腿哆嗦可能真上不去,站在床梯前不尴不尬。
徐骏正忙着上分,挺大方地拍拍床。“来,上班长床上歇会儿。”
游戏战况激烈,徐骏说完也没工夫再理会,反正按照炮仗的性格大概不会过来,可没想到人影一晃,炮仗真在旁边坐下了。
这怎么回事?突然想和班干部搞好关系了?徐骏抽空瞄一眼,炮仗不仅坐旁边了还脱了上衣,大概是嫌热。
腹肌练得不错,小肌群像绑在腰身上。徐骏本着班长的善心问:“没受伤吧?真不行就去医务室。”
伏城没理他,就光看他手机。
徐骏瞬间明白了,差点笑出声。还以为和小漂亮搞好关系多艰巨,敢情这小子好奇心重,一个手游就给骗过来了。
“没玩过手游?”徐骏问。
伏城点点头,老爸从来不让自己碰这些,唯一玩过的游戏就是扫雷,还是师哥教的。
“来,班长教你啊。”徐骏刚好退出战局,拇指滑一滑,各路英雄琳琅满目,“我是个巨巨,大佬,什么都能玩儿,你想看哪个?”
蒋白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伏城不懂游戏,但不妨碍他选漂亮人物。“这个,这个胸大。”
徐骏眼底闪出赞赏之光。“可以啊你,果然品味和我相同。以后我们酷帅二人组带你一个,蒋白负责酷,我负责帅,你负责二。”
刚才还兴奋等待大胸英雄的小漂亮,瞬间变成一手能砍死自己亲爹的炮仗,眼神不善。
“我开玩笑。”徐骏看向他肩头,“诶,你这钉子埋进去疼不疼?”
“打麻药,不疼。”伏城没看见大胸英雄,冷冷淡淡,“你是班长,我和你反映一个情况。”
“说。”徐骏豪迈。
“我书包不知道被哪个傻逼扔了。”伏城说,“重德的书包,双肩背,蓝色。”
徐骏紧盯游戏界面。“现在开始组队,马上开局,我教你打游戏。”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又过来了,站在面前把光挡住,闹得手机屏幕都跟着瞬间一暗。徐骏抬头,就看蒋白伸手捏起炮仗的后颈皮,给拎走了。
“游戏好玩儿么?”蒋白不懂自己怒什么。
“不好玩儿,不好玩儿,我睡觉。”伏城夹着脖子往床上爬,这地方可能有开关,一掐掐他整条脊椎骨。蒋白你个几把人就会拎我。
力气很大,脖颈上瞬间一块红,掐出手印了,疼得伏城直躲。蒋白扫着他的肩,发现肩膀两边各有一块皮肤在发亮,像长年被摩擦,被磨破,成了两块对称的薄茧。
床梯5条横杆,爬到一半屁股被助力猛托,伏城这回稳稳当当上了床。就是腿太长,差点踹师哥脸上。
蒋白眉头紧锁,偏头一躲。大王经常夜里闹腾,指甲挂在猫爬架上,然后鬼哭狼嚎地叫唤,仿佛成心吵醒自己。
对,就他妈是成心,自己好不容易睡着它就折腾,和伏城爬床梯一样,爬上猫爬架还用后爪踹一脚,把黑肉垫怼自己鼻梁上。
床架重新晃动,猛地一沉,伏城揉着脖子赶紧躺好,生怕师哥一个不爽给自己拎下去。徐骏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是小漂亮有毛病,还是蒋白有毛病。
午休后集合,蒋白大步流星离开宿舍,把伏城甩出几米远。自己的症状刚稳定,半年不复发,现在彻底反噬,时时给自己颜色看。
疼还不是最主要,蒋白怕恶化。失忆症能控制住最好,控制不住,还有巨大的记忆力滑坡等着他。
离那个伏城越远越好。蒋白站回大排头,等了很久,那身靛蓝才从宿舍楼挪出来,慢慢站回了第二排。
胡一虎专门来高二3班队列找人,老远看到那身蓝,用戒棍一指:“第二排的大排头,出列!”
又来?伏城往前几步。
“为什么不换校服?”胡一虎用棍子点他的肩。
“不愿意。”伏城声音如铁,“要罚就罚,老子他妈怕你啊?”
胡一虎将棍一挥,棍身有划痕的地方抵在伏城膝窝里,猛地顶开。“腿打开,站桩,站稳了。其余班级跑步前进!”
蒋白目视前方,神经末梢像被火花塞打了一下,肌肉被拽住,抻动,右手的手指奇怪地弹动数次。直到被徐骏推了一把,迈开腿跑步。
下午的武校是一口沸腾的油锅,遍地都是喊杀声。
初中不分专业,在操场和跑道上练习基本功。高中分出了训练方向,套路专业班在演武场,散打专业班在正义楼,跆拳道班和硬气班在室内馆,谁也碍不着谁。
演武场有三层楼高,空如厂房,四面多为玻璃。墙根码放各式冷兵器,刀枪棍剑都有。墙上贴着大字,“为武为人,弘扬精神”,正山的校训。
还贴满口号,比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惯例先热身,大小胯和肩全部压开,再是腰。蒋白活动极快,高个子,软韧带,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从小在哪个教练手里苦练,把关节都压开了。
然后是枯燥的步态、腿法,一字排开从罗强手里过几十遍,直到两条腿踢到抬不起来,才算训练到位。套路班也分不同,1班2班是普通班,3班偏向专业。
专业班今天练刀法,蒋白随手拎了一把,身形左转带着风,刀把朝前刀尖朝后,整片刀刃藏在左身侧。
继而身体左旋起跳,空中摆莲,弹跳力和稳定性超越同班太多,姿势一下分出了高低。武术刀在风中响,人落地重心前移,再单脚腾空翻,刀花从脸旁绕过去,镜子一样,映出那张没表情的冷脸。
罗强挨个指点,唯独蒋白不用。蒋白已经能上竞技武术C级难度套路,再往上兴许还能上自选难度。可他这样的刀法不能上交流赛,班里没人跟得上,光那几个大翻越就考验体力。更别提有人能和他舞镜面套路。
3个小时训练转眼过去,所有人的余光里多了一条钉子样的靛蓝。走很慢,遛着墙根挪过来,两条腿打颤。
马步扎狠了,可校服还是没换。蒋白不懂他坚持什么,也不想管,只想他离自己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他偏偏朝自己过来,仿佛认识好久,一个亲热的称呼就把自己当猫薄荷了。
伏城很想装酷,周围最起码几百人,自己穿着母校的校服走成内八。大腿根和小腿串着酸,马步耗得不仅是腿,还有小肚子。
小腹酸得像想尿尿之前被人摁了,扶着墙,勉强站得直。
师哥估计刚练完吧?脱了上衣正休息呢,转身时脖颈牵动肩胛骨,背肌有起伏的弧度。小肌群练出来才有这样的变化,一耸肩、一立背,肌肉带动肌肉,而不是平平板板一面软乎乎的肉。
背上的勾边已经洗掉了,伏城的视线化为纹身枪,把那只白泽仔仔细细描了一遍。现在只留下白色的淡疤,汗滴流过那些疤会顿一顿,再直淌直下。
“咳,他又找你来了。”徐骏戳蒋白。
几百人看着这边。
伏城终于走到蒋白身边,笑着蹲下。“师哥,你练完了?”
徐骏悄悄往外挪了一步,这集我看过。锲而不舍地炸油田,不是普通炮仗干得出来的。
蒋白在落汗,刘海贴在太阳穴上。“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惹我。”
伏城继续笑,把小梨涡那半脸朝向他。“我真认识你,几年前,我在青少年全国锦标赛上被你打过。师哥你想切磋吗?我套路不错。”
“切磋?”蒋白爆发了,揪着他领口从地上拔起来,一路拎他往存刀处拖,“磋,输了你就滚。”
“疼疼疼疼疼……”伏城一路倒吸气,大腿受不了,“师哥你轻点,我腿疼,腿疼腿疼……”
“我他妈不认识你!”蒋白松开他,“选什么,自己挑。”
兵器很多种,伏城动动右手腕。“棍,棍行吗?”
“不行,重新选。”蒋白吼他,吼得他往后一躲。这小子可能真是来挑事的,自己最不能碰哪个,他选这个。
爸妈说自己没练过棍法,可自己明明就是会,但握棍时没有一次不发作。
完了完了,大庆要炸了要炸了。几百人不敢吭声,只有徐骏往存刀处跑,生怕这些刀里多出一把真家伙,让油田把炮仗劈了。
好在都是明晃晃的武术表演刀,软的。
刀法,也行。伏城顺手去撩刀柄,随便舞了几个刀花,还没等面对面,冰凉的刀片已经压在他锁骨上。
目光对视,师哥的脸没怎么变,眉峰高,双眼皮内窄外深,到眼尾像使劲压了一下。伏城想起6岁时第一次拿刀,师哥教自己持刀礼,特意选了一把没开过刃的。
自己怕刀,师哥说不开刃的刀就没事。自己又问,以后对练滑着自己怎么办,师哥说,以后我不拿刀刃冲着你。
邱离和青让也怕,让师哥教他们。师哥说,师兄弟间一碗水要端平,你们找教练去学。
现在刀刃怼在自己脖子上,伏城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表演刀也是刀,蒋白你个几把人。
“服了吧?以后滚远点。”蒋白把刀偏了偏,光线刚好打在刀尖上,一偏就是一个光斑,在伏城脸上,照着梨涡明明灭灭。
于是蒋白丢下刀,刚好第一次下练铃声打响,他丢下所有人,往洗手间跑。
在水龙头下拼命冲脸,起身时旁边多了一个人。没有小梨涡,是金丞。
“别紧张,我来洗个手。”金丞也结束练习,耳朵上夹着一根烟,“现在我看你没什么意思了,找着更好玩儿的。”
蒋白闭上眼,听见自己磨牙声。
“李丛说,你们班新来的那个,重德的,挨打时候说他是你师弟。”金丞把手一掸,“是不是,你给句准话。”
“别动。”蒋白缓缓站直。双手不自觉攥成拳。
“别动什么?”金丞没听懂。
一滴水流进蒋白左眼。“人。”
“那就看我心情了。要是你师弟呢,我下手就狠点,要不是呢,我打一次两次也就够了。”金丞关上水龙头,笑着出去。
还有3小时的训练,蒋白没回演武场,去教学楼顶层抽烟。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变得很慢,顶层刚好能看到太阳往西落。
落吧。蒋白弓着背。
6点,第二次下练铃声也响了,蒋白光着上身,格格不入在朱红色中逆行,回演武场拿他的校服。
演武场靠西的那条座椅上,只剩一个人,抱着自己的校服。没人理他的时候,就自己玩钥匙,像大王自己玩逗猫棒。
视线撞在一起,他就起来了。
“师哥,我帮你看着衣服呢,没丢。”伏城一瘸一笑地走过来。
蒋白原地不动,想把他踹出8米远。他每往前走一步,头疼又近一步。
拿回校服,蒋白边走边穿,左袖口撸到肩上。身后脚步声阴魂不散,比15岁的蒋白还有毅力。
“师哥,我想问问你,正山在哪里办饭卡啊?”伏城饿了,“我昨天光顾得打架,没找到,你要是没事能不能……”
“你滚不滚?”蒋白猛然回身,手不听使唤,一把捏住伏城的下巴尖。
很小很尖,一只手刚刚好,杵在掌中央,大拇指能摁住他的梨涡。
捏完蒋白迅速变脸,佯装成拳抵在伏城脸上。“不滚我动手了。”
伏城怕了一下,但迅速挑起了嘴角。“没办饭卡,学校里到处有人找我打架,师哥你带我去吧?”
“我他妈不是你师哥!”蒋白暴怒,医生说愤怒不易于恢复,又一次揪住伏城的领口,“你吃不吃饭关我屁事?”
伏城舔了下嘴。“饿了。”
“你饿死和我有什么关系?”蒋白真想打他,和大王一模一样,什么屁本事都没有就会到处挠人打狗。
“中午没吃饭。”伏城灰溜溜的,偏着脸躲蒋白的拳锋,“没饭卡就没吃。”
“你……”蒋白的手蜷握,骨节泛白,顶起伏城的下巴想拆了它,“我就管你这一回,明白么?”
伏城用小到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音。“明白明白,谢谢师……”
蒋白皱起眉毛,伏城立刻不说了。等他松开拳头,伏城跟着他,挺高兴地说了一个哥字,把刚才没说完的补上。
脚步声时轻时重,蒋白压着下巴,身边那个梨涡终于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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