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饭卡要用学生证,蒋白先带伏城回教室。武校生本就不安静,操场吵闹,楼里倒是没人了,一窝蜂跑出去吃饭。伏城坐徐骏同桌,第二组最后一个,从桌斗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
里面是书、几支最便宜的蓝圆珠笔、一把零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书包呢?”蒋白靠着门框,记得他昨天背了一个重德的双肩包。
“我也不知道。”伏城看着师哥脖上的汗迹,一根人形咸水冰棍化了,“昨天我站桩回来,书包就没了……”
蒋白看着他一把零钱。“徐骏不是给你拿校服和书包了么?”
伏城爱惜地看着左胸口,有重德武校四个字,快成年的脸显出一股小孩子委屈。“不喜欢,重德就是牛逼。再说……我得找我的包,那书包是我师哥的,用好几年了。”
蒋白刚要说话,转身就走。
办卡处在宿舍区,他带伏城过去,一路保持不远不近距离。夕阳还没落幕,影子暂时看不见了,抛在了身后。
到办卡处窗口,蒋白稍稍弯腰:“老师您好,办饭卡。”
后勤老师抬眼镜:“挂失?”
“不是。”蒋白撤退一步,曝光身后非本校的校服,“办新的。”
“新的?”老师仔细一看,以为老眼昏花,“这不是重德的学生嘛。”
“新转来的。”蒋白说。
“真会挑学校。”老师笑着摇摇头,“给我学生证,押金30块,退卡时返还。要现金。”
武校纪律森严,周日返校手机全部上交,由各班班主任保管。周五下午离校前再发回去,校内不允许使用手机支付。
蒋白准备走了,自己管的事管完,剩下是伏城自己的事,有本事让他师哥过来管。可转身两秒,就听后勤老师把他给拒了。
“重德的学生证件呐……这不行。”老师认认真真看了看,高一、高二都盖过戳,这是一个高三的孩子,“你得先去学籍中心盖上正山的校戳,再来。”
伏城傻在原地,怎么办个饭卡这么麻烦?只好又追上蒋白。“师哥,你带我去学籍中心……”
“不认识你。”蒋白眼里冷淡,“不是你师哥。”
伏城没说话,反正就跟着一路走,走几十米蒋白一停他也停了,肚子叫唤几声。“没饭卡,我没法吃饭。”
“办饭卡你也吃不上饭。”起风了,蒋白面前暴土扬长,“带几十块充什么饭卡?”
伏城的脸扭向一侧。“钱都办转校了,周末我就有钱了。”
“办转校花钱,你跑正山挨什么打?”蒋白的余光里没有梨涡,只有一枚耳钉,“你……”
风吹到眼前,伏城闭上眼躲沙子,肚子又咕叽一声。蒋白正说话,吃了一嘴黄沙,瞪着眼前仿佛这场小型沙尘暴是伏城扬起来的。
“我就管你这一回,还有,我不认识你。”蒋白松了拳头,带他走出校门。伏城把塑料袋攥得哗啦响,轻快地追上去。
静秀广场正是每天客流高峰期,塞满了武校的学生。各式各样的衣服在街上走,蒋白瞄身后,那身靛蓝也没特别特殊化了。
“正山附近还挺热闹。”伏城走在蒋白前一步,像他领着正山学生逛大街,“师哥我跟你说,重德今年终于把旧宿舍楼拆了,新楼马上就建完,而且……”
话没说完,右脚的武术鞋被蒋白踩掉,鞋楦够软,差点把袜子也捋下来。伏城只好蹲下提鞋,一辆速度飞快的电瓶车贴着他圆寸头皮骑过去。
好在自己头发短。伏城站起来,想接着说完:“而且那栋新楼……”
“这是正山的地盘,你走我前面挺大方啊。”蒋白往前一步,先他半米左右。
“不是,我喜欢走前面,让我走前面让我走前面。”伏城追了两步,“而且那栋……”
这次话还是没说完,因为他一回头发现身后人没了。
非要走前面,有病,大王也是,栓上遛猫绳就狂三诈四,贴着人的腿往前跑,非要走前面,像猫遛人。蒋白右转进了羊肉泡馍店,坐下要两碗最便宜的。
伏城跟进来,泡馍店的桌子贴墙,一竖排,大家都冲着墙吃,谁也不理谁。他坐师哥左边,又要张嘴说话,师哥把左边的餐具挪到了右边。伏城只好跟着碗过来,在右边坐下。
“而且那栋新楼还是三层的,有空调,夏天再也不受罪了。”伏城蔫蔫补完刚才的话,把塑料袋书包放桌上,“师……”
蒋白往右一瞥,小梨涡又见面了。伏城知道再说话就惹事,老老实实坐着,一会儿又热了,裤腿挽到半月板上,两条小腿直又长。
踝骨不习惯抹油,脚后窄长的筋腱上皮肤干燥泛白,白里有肉粉色,擦伤。蒋白又看收银台,盼着赶紧把这顿饭吃完。
老板亲自端上两大碗:“羊肉泡馍来咯,加肉加馍,趁热吃!”
“……哥。”伏城机智地补上刚才漏掉的字,面冲老板就态度冰冷,“这碗我没动,不吃,换一碗牛肉行吗?”
蒋白在拆筷子。“给你买什么就吃什么,没让你选。”
他们像要打架,老板想和气生财。“行,没动就能换,小兄弟吃什么?”
“牛肉就行,也不要香菜。”伏城说,等碗端走就开始揉肚子,胃疼。
蒋白盯着羊肉汤,研究从哪个方向下筷子。两分钟后新汤端上来,伏城手快眼快往旁边一推,抓着另一个碗,一撤,把师哥刚吃两口的汤换了过来。
“我又改主意了,牛肉也不好吃。”伏城拿汤勺嚯弄,把汤面搅开了。
“你有病吧?我和你熟么?”蒋白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
“师哥你快趁热吃,吃,汤凉了就膻了。等吃完饭咱们切磋吗?我套路不错。”伏城笑着说,勺里都是香菜。
“滚,不认识你。”蒋白烦透了,自己一定是脑子出问题才管他一顿饭。
筷子插进汤里搅一搅,没有香菜,这碗汤好干净。蒋白捞牛肉,没什么挑食的习惯,都一样可以吃。
只是他不知道,是15岁的蒋白吃完羊肉想吐,还是以前可以吃,现在的自己吃完才会想吐。
用过的餐巾纸攥成一团,好像也没放对地方。
原以为这顿饭可以安安静静吃完,还没吃到一半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师哥,我泡馍吃完了,你剩一块给我行吗?”
“不行。”蒋白拿自己筷子一打。
“一块。”那双筷子又来。
“你有完没完?”蒋白随意一扫,伏城汤里剩不少,全是羊肉。
刚才说不吃,后来又说想吃,现在又一口不动。蒋白想拎大王和旁边拜个把子,再给他们一起做个节育。
大王就这德性,爸妈给它买几十种罐头,开个罐头它闻一下走了,收起来它又要,真拿出来它舔两口就跑。连人带猫都犯神经。
“给我一块……其实我从小吃素,很少吃肉。”伏城打师哥碗里的主意,“我爸教我舞狮,我扛狮头,按理说不应该长太高,所以我爸一直压着我饭量。”
“关他妈我什么事?”蒋白太阳穴被扎了一下似的。
“我爸饿着我,师哥给我带吃的,每天都把我喂挺饱。师哥说,他给的肉可以吃,因为他给的肉不是肉。”伏城夹香菜吃,珍惜地嚼,“所以,你要是吃不完分我一块啊。”
刚才那一扎像是预告,果不其然开始疼。蒋白左手支在桌上,狠狠往旁边碗里扔了两大块泡馍。“饿了滚蛋,找你师哥去。”
热汤弥漫的白雾里,蒋白又看见那个梨涡了,吃东西的时候会跟着动,忽显忽现。像被筷子头戳出来的,一个小坑。
高二3班教室里,徐骏正在扫地,为班级那点记录分操碎了心。付雨来找过蒋白一次,没在班里,可没有手机谁也找不着谁。
这精神孤儿,谁知道跑哪里晃荡。徐骏把最后一簸箕垃圾倒进垃圾桶,看到精神孤儿和炮仗一起回来了,简直震撼我妈。
武校作业不多,特别是3班,分出大块时间挪给练武,准备一场大型汇演。可蒋白今天没去演武场,而是睡了两节晚自习,缓解他的偏头疼。
临下课一刻钟他提前跑了,翻墙出去买酸奶。再翻回来,去女生宿舍楼找付雨,亲手交给她才放心。
回到宿舍谁也不想理,冲凉水,躺好睡觉。伏城在旁边晃来晃去,爬床梯时10个脚趾紧紧扒着横杆。还把袜子晾在杆上,小脏脚似的踩了一地。等床体最后一震,人躺好了,蒋白闭上眼,把左脸埋在枕巾里。
背后是徐骏的手机灯,他突然想起大王,又野又皮,和谁都不太亲,特别是自己,摸一下就咬出血。唯独吃饭时霸道地坐在自己腿上,用有黑肉垫的猫爪子从自己碗里扒东西。扒出去它也不吃,就是想扒,故意找茬。
因为没吃羊肉,整晚都没有反呕的感觉。
凌晨5点半吹哨起床,6点整集合。高中部站上集合地点的水泥地,不出蒋白所料,那身重德校服又出来了。
罗强和胡一虎同时过来,一个是班主任,一个是总教练,站在第二排的大排头前面审问:“你怎么还不换啊?”
“不换。”伏城一个正脸都不给,低着头,颈后的骨头尖尖地突出来,头发短,一眼能看到后背。
“你小子是真有骨气,真是个倔头。”胡一虎把戒棍掂了掂,“20年前,我上学的时候,你这样的打也能打服了。还用得着废话?”
罗强拉住胡一虎。“伏城,学校不会对你进行过分体罚。但你既然转到正山,就应该遵守校规换校服,不是学校在为难你。你学武术,就该知道以武束人心,外束其形。”
“我他妈真不知道。”伏城笑了一声,“要扎马步,你们给我找凉快的地方就行,老子没说不扎。”
胡一虎和罗强皱起眉头,同时皱了眉的,还有半米之外的蒋白。最后这个挑事的学生还是被胡一虎摘了出去,让他攥着戒棍去扎马步。
蒋白右边空一块,跟着大部队进行晨跑。8公里毫无难度,跑步完毕是五步拳,一拳一喊。可喊着喊着,蒋白右手指又是一抽。
高一的学生从高二列队前跑过去,他们笑着抬高双臂,像是学谁站桩的姿势。
“1!2!3!马步架打!注意呼吸,动作到位!”罗强吹哨,“4!5!”
“1、2、3……”蒋白喊着,中指和无名指又是一抽,有两根线,不知道连在了什么地方,抻着它们弹动。
“你没事吧?”徐骏觉出左面的速度慢了,“动作别松懈,不然拉出去单独练。”
“没事。”蒋白深呼吸几次。
“那就好。”徐骏跟着喊练拳的口号,强壮武术体魄,淬炼武术精神,然后叮嘱蒋白,“你这两天好像不是很舒服,要真的难受就请假。”
“没事。”蒋白再深呼吸。
徐骏一腔好心付东流。“当我白说,知道你肯定说没事。要是真不舒服就旷一天的晨练,你基本功好,罗强不会不同意……”
我艹,人呢?左边位置突然空了,徐骏怔愣的功夫,蒋白已经出列,一个人与全体高一列队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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