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萧湘竹, 楚毓微微皱眉,“你跪什么?”
萧湘竹不语。
楚毓无奈,却也只能道:“说吧, 朕听着。”
“自凉州一事,臣妾便知陛下是仁者。”萧湘竹缓缓道。
楚毓听着却忍不住轻嗤出声,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朕的?”不过是他懒得追究罢了, 一件小事, 免得搞得跟文字/狱似得。
萧湘竹罕见得露出一个浅笑来, “那是朝臣们的看法, 可在臣妾看来,归根究底, 陛下您留下了他们的性命不是吗?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重要的?”
楚毓一愣,不过萧湘竹这话却是错了,他的想法确实与那些大臣们猜测的那样,在现代死刑便是最高刑罚,可在这个能抄家灭族的古代,死,真的太便宜他们了。
她说着顿了顿,“不过,臣妾想说的不是这个,陛下曾令祸不及出嫁女,臣妾想,即便将来萧家没了,陛下也不会待臣妾如何。”
闻言, 楚毓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了,“没错,继续。”
“陛下不会如何,可其他人却不会,臣妾能够忍受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臣妾却不想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话说到这儿,楚毓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待臣妾诞下皇嗣之后,陛下便对外宣布臣妾难产身亡吧,日后臣妾便是做一个普通宫女,或是去寺庙青灯古佛常伴此生,都必定对陛下感激不尽!”说完,萧湘竹俯身对着楚毓情真意切地磕了个头。
可楚毓看着眼前这人,心情却并不是非常好。
“萧、湘、竹。”他缓缓却又坚定地叫了她的名字,起身站了起来。
萧湘竹抬头看向他,“陛下?”
楚毓面色平静,可萧湘竹却能很轻易地感觉到,对方心情的不好。
“朕真的很想知道,在你们的心里,朕是什么样的人?”楚毓缓缓问。
萧湘竹垂了垂眸,“陛下乃仁善之君。”
楚毓轻嗤出声,声音中夹杂着一股轻嘲,却不知是对着谁。
“呵,是吗?”楚毓唇角笑意渐渐消失,“可既然仁善,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呢?你只记得他是你孩子,不记得他也是朕的子嗣了吗?”
萧湘竹一怔。
“作为一国之君,若朕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那还配做这个一国之君吗?”
“还是你觉得,朕会因为萧家之事嫌弃于他?”
楚毓沉着脸问。
这每一句每一个问题,都仿佛是陷阱,令萧湘竹竟是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是因为,楚毓所说,皆是她所想吧。
“臣妾……臣妾知罪!”她叩首道。
楚毓却看着她摇了摇头,唇边扯出一抹轻嘲,却是自嘲,“不,你不知道。”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哪儿错了。
楚毓压下紊乱的思绪,勉强控制住情绪,低声道:“好好养身体。”
言毕,便挥袖离去。
***
夜已深,长长的宫道上印下楚毓的影子,楚毓看着它,就仿佛在看自己。
仔细想想,他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最初穿越时自己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想法和情绪了。
时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其余武器或有形象,或有特定情况,又或者有其他限制。
只有时间,它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悄然地改变着人的心境和想法,让你无法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一成不变的人呢。
别人看见如今的楚毓,谁又能想到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忙着怎么搞定期末作业,放假要不要打个短工的普通大学生?
若是他曾经的朋友看见他,一定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和楚毓长得很像的人,绝对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楚毓。
楚毓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一直在以各种事物在防止或者是放缓自己的改变。
可实际上,在不知不觉见,他早就变的太多了,面目全非,不过如此。
萧湘竹想错了吗?
作为母亲,她为自己孩子考虑,错了吗?
作为宫妃,她担心皇帝会因为萧家迁怒孩子,错了吗?
作为臣子,她担心皇帝会因为不喜而冷待另一个臣子,错了吗?
皇帝和皇嗣,从来不只是父子女的关系,还有君臣。
楚毓对付朝堂上那些家伙从不手下留情,若是有一天,皇嗣在他的眼中也从孩子变成了臣子,他是否能像对朝臣那样对他们下手?
就连楚毓自己都不敢肯定,他怎么有权利指责萧湘竹未雨绸缪?
他承认,他害怕了,害怕那个未来的自己。
楚毓自嘲出声,打发走其他人,自己一个人走在这宫墙之中,听着脚下石板被踩踏发出来的声音,忽然觉得,真安静啊。
他忽然想起永乐公主曾对他说的话,让他找一个知心人。
那时候他嗤之以鼻,可这时的他,却忍不住有些心动。
可也仅仅是心动罢了。
因为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想要的知心人。
没人懂他。
他注定一个人走下去。
清风相伴,明月永随。
***
“这里这么大啊?”永乐公主站在庄子上的田地里,看着许多人正忙着开垦土地、播种、浇水……
而几乎一致的是,他们的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明明汗流浃背,脸被晒得通红,可他们却是高兴的,也是精神的。
这很奇怪。
可听了荆管彤解释这些人的来历后,永乐公主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人这么可怜啊?”永乐公主地上叹道。
“姑娘这话可就错了,我们并不可怜。”一道男声突如其来响起,惊得二人转过身来。
便见祝文清穿着短打,和这些人一样准备下地,估计是恰巧听见她们说话,这才停下来说了句。
“祝先生不是应该在教孩子们识字?”荆管彤问,她一手处理这里的事,自然对他们在做什么了如指掌。
祝文清笑了笑,“这快中午了,孩子们回去做饭了,我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我做的。”
“你刚刚为什么说你们不可怜?你们不是逃难来的吗?不是吃不上东西了吗?这还不可怜?”永乐公主问道。
“那小生想知道,在姑娘眼里,什么是可怜呢?”祝文清笑着问。
永乐公主:“……”
这有什么可答的?可怜不就是可怜吗?
“别跟本……姑娘咬文嚼字,本姑娘真是恼火你们这些读书人了!”一个五哥几句话就能把她绕进去,这个书生还说些她回答不上来的话,真是讨厌。
仔细想想,竟然还是王则虞最好?
永乐公主一脸黑线,果然,人与人是要靠衬托出来的。
许是看出永乐公主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绕的话,祝文清也就不卖关子了,微微一笑道:“姑娘只知道我们一路逃难,终于有落脚之处,却不知还有许多和我们一起逃难却没能逃出来的人,还有许多连逃都没来得及逃的人。”
“比起他们,如今我们既不用风餐露宿,还不用担心生计,岂非不美?又哪里称得上可怜二字?”他望着眼前人们因能劳作而喜悦的模样,拍了拍手,也跟着下地了,
走之前还留下一句,“我们从不需要可怜。”
永乐公主怔怔看着他的后背,继而又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望着这些人如出一辙的笑容,忽然惊觉,她自以为的脱俗,似乎也不过如此。
她从来没有避开过她的出身。
无论是从不用为银钱生计烦恼,还是很轻易就能拜于名师识字习武,亦或是能自由地走遍大江南北,都与她的出身有些密切的关系。
她也一直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利益与特权,可她为此付出过什么吗?
承受失败痛苦的是二哥,接任国家重担的五哥,她常常看不起哥哥们汲汲经营、争权夺利,而事实上,她比他们还不如。
这样的事实令她大受打击,永乐公主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了,匆匆对荆管彤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就不见了踪影。
荆管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这身份,可还没资格管公主的事,就不多操那个心了。
永乐公主从出了庄子就闷闷不乐,骑着马不知道溜达了多久,这才慢悠悠回城。
然后在离城门口不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等她出声,对方已经看见了她,并且先一步开口了。
“殿下。”他示意自己面前简陋桌椅上摆放着的一套与其极不相配的茶具,茶壶上还冒着寥寥青烟。
“可要品评一番?”他邀请道。
永乐公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下了马。
谢奕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清雅的馨香萦绕在她鼻尖。
永乐公主看着眼前潇洒自如、风姿卓绝的男子,一时竟没忍住开口道:“谢表哥,我听说了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谢奕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对的话,我为何要做?”
“可我听说,谢相都被你气病了。”永乐公主犹豫道。
谢奕满目诧异:“殿下从何处听的这话?绝对是污蔑,父亲是因为家中姐妹一时定亲太多,即将出嫁,心中不舍,这才病了。”
永乐公主:“……”
这一定是和她五哥学的吧?是吧?是吧?
虽然回盛京还不算久,但永乐公主已经从许多地方听说过她五哥的英雄事迹了,对此,她除了佩服,就是无言以对。
如今,又来了个让她无言以对的。
“可谢表哥生长在谢家,如今却损害谢家利益,岂是君子所为?”不服气的永乐公主忍不住怼道。
谢奕抿唇道:“殿下只看到奕是谢氏子孙,所用皆谢氏所出,可殿下却不曾看见奕为谢家做了什么,为了父亲做了什么。”
永乐公主哑口无言。
“从前,我助谢家,如今,它反过来助我,这很公平,不是吗?”
谢奕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含着浅笑看着她,“就像……奕为殿下倒了这杯茶,殿下就得回报我一样。”
永乐公主:“……”
她慌忙放下这只尝了一口的茶水,像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奇怪,她竟觉得方才那一刻的谢奕很可怕。
想到五哥和她说不要与谢奕多有往来,她此时十分赞同这句话,于是什么也没说,匆匆就走了。
徒留谢奕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才收回视线。
茶是好茶,可惜无人欣赏。
永乐公主骑马而奔,因为心慌,速度就有点快,等她注意到前面有人时,慌忙勒马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仆从被吓地往后退,结果绊倒了他身后的人。
“啊!”
等永乐公主停好马,扭头看去,心情本就不太好的她脸色顿时又一言难尽,“怎么又是你啊……”
摔了个屁股蹲的王则虞:“……”
这话应该他来说吧?
怎么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看见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楚毓(沧桑点烟):“虽然我有万千臣民,虽然我有后宫佳丽,但我始终是一个人。”
所以,还是养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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