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抬头想说什么, 刘意却不与他搭话, “剩下的交给沮授, 我要回去歇息, 阿史。”
阿史从后边爬起,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 对眼下发生的情况惊惧不已。
鲜血没过刘意的脚跟,袜子濡湿一片,刘意恍如未觉,“我们走。”
踏出屋外, 庭院里站着刘备钟林等人, 刘意目不斜视, 带着阿史他们离去。
等刘意走后,张飞嘀咕起来,“咱们拼死救她,连句谢都不讲。”
刘备制止他,“三弟。”
他和赵云从公孙瓒营中逃出,夜奔邺城,要不是赵云熟悉邺城, 光靠刘备的力量,是绝对叫不来这么多人的。
长公主对他们熟视无睹……
跟着走出来的赵云神色也不大好看, 他在梦中被刘备叫起,什么都是火急火燎的,直到他把韩馥斩杀,赵云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看到一身血的刘意,赵云反而有点懵。
韩馥,应该算长公主杀的。
是第一个吗?
他见张飞面有愤懑之色,下意识替刘意解释,“我在长公主面前杀了韩馥,她应该是吓慌了。”
更多的话来不及解释,院外马蹄声起,沮授匆匆下马,走入庭院,他来时已知大概,但见眼下情景,还是难掩惊变之色。所幸为首者是赵云钟林等人,沮授松了口气,扫过一旁的刘备等人,问赵云,“长公主在何处?”
赵云回道,“长公主歇息去了,说是剩下来的交由别驾负责。”
他正说着,韩馥手下的精兵叫喊起来,“别驾救我,我等是无辜的。”
赵云压低声音,“长公主的意思,都清理了。”
沮授隐隐有些头疼,今夜之事发生过于突然,加之有个刘备,很难不让人联想是公孙瓒所为。
“先压下去,一并下狱。”
没了聒噪的嘴,沮授方才有时间搭理刘备等人,赵云先为其申明,“是玄德喊我,我才夜闯邺城,召集人马赶往长公主。”
先刘意就有招揽刘备之意,今日刘备投桃报李,沮授反倒心生感慨,主公不曾信错人。
他既认可刘备了,言行便恭敬几分,拱手道,“刘司马之功绩我等无从评论,还请刘司马于授处落榻,歇息一日,等长公主醒来,再行嘉奖。”
这会刘备再回去是不可能了。沮授安排妥当,加之当事人刘意不在,刘备也不推辞。和沮授道别后往他处休息,出了庭院,张飞才说,“大哥,这会咱们是立了大功。”
刘备不是特别兴奋,这事有些太过突然,他近乎赶鸭子上架到了刘意这边,虽有锦囊在先,可刘备并非死心塌地,“不过顺势而举。”
他救刘意不过意气之举,逞一时英雄固然威风,可背弃公孙瓒向刘意通风报信,公孙瓒定恨他入骨,此时刘意若败,河北就没有他刘备立足之地。
他全押在刘意身上了。
刘备走后沮授才有空向赵云问清情况,消息是刘备传的没错,人是钟林帮忙喊过来的,赵云不过占了个捷足先登的优势。
“我运气好,走在前头。”
沮授面带赞许,年少有为,救了长公主也不邀功,他拍上赵云肩膀,“无需谦虚,你救了长公主,定要论功行赏。”
赵云摇头,此时身边无他人,他把自己的所见告知沮授,“人是长公主杀的。”
屋内的人已经清理下去,只剩主位一具尸体,那是韩馥。
沮授神色复杂,望了死去的韩馥一眼,问赵云,“此话何解?”
赵云动手翻过韩馥,除去胸口的重创,还有脖子上一道血洞,就算赵云不杀他,韩馥也会因脖子上的伤丧命。
沮授闭了眼,吩咐人把韩馥清理下去,“以士大夫之礼入葬。”
赵云不解,“别驾,他劫持长公主,并……”
沮授拦下赵云的话,“若是长公主在,也会如此。子龙,如今非是清理内乱之时。”
就算刘意拿了印绶,在某些人心里韩馥仍旧是州牧,冀州内尚有支持他的人,劫持刘意韩馥固然有错,然非常时刻,清算韩馥同党易造成恐慌,不如就此揭过,卖一个好。
至于公孙瓒会作何猜想,沮授叹气,卢尚书,邺城有难。
天色渐渐明亮,东方金乌欲展翅,驱赶这大汉的黑夜。夜漏尽,天将明,邺城内鼓鸣即起。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等无关人士退下,身边再无其他人时,刘意一下子跌坐在地,阿史哭出声来,“公主……”
刘意扯了扯嘴角,僵硬的手指上沾着凝固的血,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只是麻木看小毕和阿史在那痛哭。
“我想睡会。”
小毕把眼泪擦干净,“奴婢吩咐人去烧热水。”
阿史一边哭一边拿药,小声说,“公主,让婢子替您上药。”
直到看到铜镜里的人,刘意才意识过来,她脖子上有刀伤。
不深,已经凝血了,因为沾了一身血,因而他人没有发现。
大概是韩馥割伤的。
刘意抬起下巴让阿史清理伤口,屋里头静悄悄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从外头传来的烟火气和血腥味。
沐浴更衣后,刘意坐在榻上,头一次对阿史说,“阿史你陪我一起睡。”
小毕接上话,“奴婢去门口守着。”
刘意缓缓点头,等小毕离去,人有些发愣,阿史喊她,“公主。”
刘意抛开脑海里的血景,“睡吧。”
大约是半夜茶水喝的太多,又或者天已经亮了,合眼以后刘意没有多少睡意,她握着阿史的手,脑中想法纷至沓来,一桩桩一件件,阿史轻浅的呼吸敲击在刘意心中,她忽然起身,阿史不解,“公主?”
“去把六印拿来。”
刘意随手披了件衣衫,喊外头的小毕进来,“传我的命令,去请刘玄德。”
小毕惊讶道,“公主,不先寻沮别驾吗?”
刘意并不着急,“公与赏罚,我无须过问。”
况且眼下她出面也不是件好事。
小毕不再多问,领着刘意的指令去寻刘备。阿史从榻上下来,小心取来锦囊,刘意已跪坐在案桌前提笔书写,她的字迹有些潦草,白色丝帛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眼看刘意取出六印,阿史下意识出声阻拦,“公主。”
刘意抬头看她,阿史温顺的脸上浮现一种不安,她的声音很低,握着刘意的手发紧,“公主,这是天子六印,只有……”
刘意面无表情按了下去,“我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他卢植骂我,刘协罚我,只要能逼公孙瓒退兵,就是传国玉玺我也照用不误。”
当年在灵帝前,董氏甩她的那一巴掌她记得很清楚,姓刘有什么用,只有抓住大权,她才不会被人看轻。
刘协抓不住,她就替刘协抓!
“替我更衣,我要见贵客。”
……
刘备重回刘意住处时,庭院已被大致清理过,只是地上的血迹还未被清理,屋内几个仆人在用湿布擦拭地面,木盆里泛着血水。小毕摆着宫里带出的习惯,冲刘备笑道,“刘司马,这边请。”
没有男人惯有的雄厚,反而透着一种尖利,使人浮想联翩,宣室议政是何模样,那些黄门是否会用同样的声音,呼唤他的职位。
小毕领着刘备绕到后方一座屋前,帷幕垂挂,赵云就站在廊下,直视刘备。他身后刘意居内堂,不见其貌。
刘备率先踏出步子,张飞关羽等人紧随其后,不想被小毕拦下,腔调拿捏得体,“长公主说了,只请刘司马一人。”
这更加坐实了刘备心中的猜测,他让两个兄弟静候,自己脱鞋入屋。近了才瞧见刘意在泡茶,不是外头常见的茶汤,滚水冲入杯中,片刻后泛起另一种清香。刘意笑道,“玄德来了,坐吧,马上就好了。”
刘备谢过后才敢入座,见四下就刘意一人,沮授等人不见踪影,他试探发问,“听闻长公主受惊,不知是否要寻医工来?”
刘意白皙的脖颈还泛着一条血痕,听到刘备所讲,神色不动,“让玄德记挂了,意歇过好上不少。”
深色的茶水摆在刘备面前,刘意冲他微笑,“闲来无事捣腾的小玩意,玄德尝尝?”
刘备不敢推辞,和刘意一前一后品茶,确实和他之前喝过的茶汤不一样。他为官时也曾见当地豪强附庸风雅,一碗茶汤里不知加了多少料。
刘意品过一口后,“茶能使人醒脑,酒水放纵形骸,玄德认为呢?”
刘备称是,至少他这会,脑子还是清醒的。
刘意笑了,“上回我与玄德相见,谈了不是闲事,今日再谈也无趣,不如讲些正事。”
她把茶具搁到桌上,“玄德今后有什么打算?”
“邺城内乱多亏玄德相助,我自当重谢,只是眼下玄德身份尴尬,若是贸然行赏,邺城暂且不谈,玄德自身处境困难。我虽有招揽之意,可若是强求反倒不美。因而特意询问……”刘意含笑望刘备,“玄德是要追随公孙瓒而去,还是留在邺城。”
刘备有些沉默,刘意也不慌,重新泡上一壶浓茶,一口一口慢饮,只过了半壶,刘备便给了答复,“愿追随长公主。”
他回公孙瓒处恐怕会遭诸多非议,即便甩清罪名,日后也得不到重用。不如借这次的救人之功,直接在邺城站稳脚跟。
刘意神色平静,仿佛刘备投靠是意料之中,“如此一来,我必须得逼公孙瓒退兵了。”
“不然玄德刚投诚,我冀州被人吞并,岂不是让玄德白忙活一场。”
刘备面有窘色,似是受不起刘意的夸奖,“备不过小官,追随长公主只为报效朝廷,非是沽名钓誉。”
刘意嘴角带着笑,“玄德乃卢尚书弟子,今日位卑,不过是时机未到,他日名垂青史,亦不愧恩师卢尚书。”
“百年后事暂且不谈,我这有一桩事,可使玄德名扬冀州。”
刘备正襟危坐,等刘意下文。
只见刘意从袖中取出一份缯书,将它推到刘备面前,“我想请卢尚书来冀州,他是公孙瓒恩师,若是卢尚书愿意站在冀州这边,胜算自然大一分。至于去请卢尚书的人选,我想作为卢尚书的弟子,玄德再合适不过。”
刘备没有太多犹豫就接下了这份托付,他暂离冀州是件好事,眼下冀州两方胶合,各方势力都在观望,他这个游走两方的司马极为危险。
“若是卢尚书不愿来,就将这份书信交于他。”
刘备非常清楚恩师的脾气,固执,说不干就不干。万一卢植不肯来,就是表明了看不上刘意,一封信还能使他回心转意?
刘备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愿意全力以赴,他收下缯书,表示接下这个任务。
刘意笑道,“那我,静候玄德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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