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凤凰涅槃5

    凤姐儿自贾母处回屋,天已擦黑,小丫鬟们正摆膳,嘉肴美馔盘碗森列。凤姐儿经了身为婳儿这一世,再过这样的日子就知道有多糟蹋了。

    前世,她好歹生在太平盛世,一家子六七口人吃饭也不过四菜一汤。这会子,她一个人倒有七八个菜了。

    凤姐儿指了一碗汤圆核桃露道:“平儿,你将这给老祖宗送过去。”这菜补血养神对睡眠好,最适合老人家了,“只有一点,这里面放了糖,让老太太少进些。”

    “乐儿,你将这盘菜给大太太送过去。还有,去柜子拿五百两一起送去,就说四百两是买丫头的钱,另外一百两是今年的用度。”

    “奶奶,这菜叫什么名儿?”乐儿还是第一次见,稀里奇怪的。

    “这菜叫推纱望月汤,也就名字好听,样子好看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用鱼糁做窗格、鸡蛋做月亮、火腿和丝瓜做窗纱,蒸制定型后,再用竹菘煨的高汤那么一灌就成了。”

    “奶奶说得简单,这用的功夫可不少。”否则,哪里值得巴巴地送过去,乐儿喜滋滋地去了。

    邢夫人正用膳,见了问:“这是单我有呢?还是二太太也有?”

    “奶奶说了,哪家和尚撞哪家的钟,这二太太自有她的媳妇儿孝敬,奶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免得人说她一味偏向娘家人。”

    邢夫人笑说:“这孩子,也太谨慎了些。行了,你先回去吧。夏荷,拿个荷包给乐儿。”

    乐儿回去道:“不得了嘞,铁公鸡身上都拔下毛来了,可见是高兴了。”

    凤姐儿等她放下筷子,正色道:“以后不许这么编排大太太,不知道还以为是我纵着的。再说,她是我正经婆婆,我都只能供着的人,你们有几个资格说嘴。再让我听见一次,二等的降三等,三等的哄去外院,总有法子治你们这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乐儿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当下就道:“奶奶今儿是怎么了,一天训了我两顿,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你。您要不乐意我伺候,就早早打发了去。”

    这说都说不得了!凤姐儿受了她这几句,面上不露声色,哑口无言回了房,心里打定主意好好培养两个人,等孩子一生就把乐儿配了出去。

    睡前,凤姐儿嘱咐平儿道:“明儿你去吩咐厨房,送我这边的分例菜撤下四个,每餐三菜一汤尽够了。”

    “哪里用得这么着呢。这府里少什么也不少这点吃食。”

    凤姐儿叹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不用这么着呢?这‘衣禄皆有定数,必节俭简省,乃可久延。①’这往日没有孩子,想不到这么远,怎么胡闹都行。这有了孩子,不就得做长久打算。”

    “只是,奶奶刚交出管家权,就这般行事。就怕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以为奶奶失势,捧高踩低。”

    凤姐儿笑道:“这也没什么,本就不是这边的人,大不了回东院去。就看我走了,二爷走是不走?这二爷走了,二太太又放心把这家业交给谁打理。况且,太老爷去世时,分产不分居。那时二爷还没娶我,故而没有院子,算起来我们住在这里也不是住在别人家,只是使唤的丫头小厮是这边拿的月例银子。”

    想到这里,凤姐儿表情沉重起来。这府里的下人的确不是从她手上拿钱财办事,敬着她也不过是看在她是“现管”,一旦她失权失势,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

    这有人有钱才有权,她有什么?

    年底分给大房的钱,只要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死,她和琏二爷想捞一星半点就是虎口拔牙。如果回东院,他们就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跟着姑母,她和贾琏虽说目前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扬扬赫赫好不得意,但使得钱和人都是别人的。一朝不得用,他们就是弃子。

    其实,她除了一个琏二奶奶的名头和自己的嫁妆,什么都没有。那一世,她的春风得意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怪她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事实,想尽办法逞威风。

    凤姐儿终于明白,她有一颗要强的心,却没有过硬的实力。从今往后,还是低调做人,努力赚钱吧。

    话说自凤姐儿不管贾琏之后,他算是游龙入海,鸟儿出笼,在情天欲海遨游畅翔,没有一刻不痛快。不想乐极生悲,还没畅快一个月就染了风寒。

    凤姐儿怀着身子,自是不便前去,只派了平儿日日前去煎药服侍。

    一日,平儿服侍回来,惨白着脸道:“奶奶,爷高烧不退,怕是不好了。”

    凤姐儿心想:“不好就不好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真想就这么说,无奈,李纨和一干亲戚还在她这里,心里又有个小人拖住了她,训斥道:“你要这么说,一旦他死了,你就是众矢之的。”

    凤姐儿只能做戏哭道:“要不是念着肚子里这个小孽障,我只恨不能替他受这场罪。”

    李纨道:“好弟妹,你可千万止泪。若琏二叔真要不好了,你肚子里的可是他唯一的骨血,再不能有闪失了。你不为自己计,也要为琏二叔计,动心忍性保住孩子。”

    凤姐儿嘤嘤哭道:“我晓得嫂子一番好心,也知道为今之计,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就是止不住伤心。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二爷恩爱半载正是情浓,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撒手而去……”

    “我又何尝不是。”李纨低着头,摆弄着手绢回忆道:“那日我替他拾好考篮,与老祖宗太太送他出了大门,也不曾想过一场春闱就能叫他败了身体。考完第二场,他就有些发热了,我劝他三年后再考,不听。”

    李纨泣涕涟涟,凤姐儿赶紧安慰她道:“好嫂子,都是我不好,尽说些丧气话引得你这般伤心。咱都往好的想,你有兰哥儿,我有肚子这个,余生也有慰藉。”

    众亲戚皆称如是,在一旁劝抚二人,又说了一些宽心话出去。

    如此过了几日,贾琏药石无效,有进气没出了,家里棺材都做好了。

    贾赦平日里只顾自个儿高乐,也不太管贾琏这个儿子,如今看他要没了,倒是百般不肯认命,求医问药、寻僧觅道忙活个不停。

    邢夫人因送了柔儿过来,怕人寻她的不是,因此瞅着机会就把贾琏贴身伺候的排揎了一顿,撵了出去了事。此后,她又带着丫鬟婆子日夜不离看顾贾琏。

    贾政王夫人也时来探病。只上下一心瞒着老太太,怕她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个万一。

    凤姐儿喜滋滋地做好了当寡妇的准备,不想“贾琏”却又另一番造化。

    贾琏在抄家之后丢了前程,女儿又差点被人卖去外藩,托赖平儿、太太和刘姥姥周旋才得以保全,便将平儿抬作正房,继续在叔父家做事。

    往后的日子,虽不似过去浪荡惬意,也能过得去。平儿不像凤姐儿那么拘着他,不几年,他又有了儿子女儿。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下去,贾琏大概永远也不会想起死去的凤姐儿,除了在见到巧姐儿的时候。

    他早该想到的,在凤姐儿被自己的亲姑姑当作弃子时候,他就该想到自己有那么一日。在贾兰儿女长成之时,在宝玉的儿子贾桂金榜题名之时,他被踢出了贾府。只因睡了一个管事的女人,他就被踢出了贾府。

    那时,他已年近不惑。他想罢了罢了,就回家含饴弄孙,未尝不是美事。可他的钱财早已被妻妾哄去,在家中一点地位都无。

    他一到家,面临的便是儿孙的含蓄的责问。妻子对他貌似恭敬,却一句安慰都无。妾氏无利可图,态度冷冷。当然,无论妻妾,谁想拿他作伐子对付谁的时候,还是会讨好他的。

    他就在妻妾相争,子孙相斗里熬过余生。死前,他竟见了凤姐儿,她说:“死鬼,你终于来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她的模样。

    很奇怪,他没去地府,而是附身在一个婴儿体内。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长达成人,感受着他成长过程中的种种。

    他真想自己就是那具身体的主人。那个叫邵宗林的男人是那样的聪慧坚韧,一步一步地把把握自己的人生。

    他出生农家,家徒四壁,却能寒来暑往坚持念书。在父母亡故后,他又靠奖学金完成学业且一路保送大学、研究生、博士,最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

    邵宗林就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所有的缺失。他出身豪门士族,居于膏梁锦绣之中,却不思进取日日玩乐,消耗祖荫,终生一事无成。

    在那具身体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后悔。如果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或许是他执念太深,上天竟这真的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不知为何,在一个和往常无异的夜晚,他随着邵宗林一起睡去,醒来却回到自己的身体。

    在睁眼看见邢夫人的那一刹,贾琏知道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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