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回来时娘子不在房中,吩咐院里小厮跟他说,夜里不回来睡了,在陪月儿。
在陪月儿!果然是醋得太厉害了吗……
他心里怜爱又愧疚,来不及多想,就到妹妹院中去接人。
此刻已近黄昏,正午的暖热消散,院里梅林深处传来几阵晚风,将他单薄衣衫拂起,添上许多凄凉。
他咳了两声,对着边上飘着梅瓣的水闸照了照自己略显凌乱的影,越发猛咳了几声,待到面上通红,似病了一般,方才满意。到了妹妹门外,又将衣襟扯松,才唤人。
他知道娘子爱他,爱到不行了。这般凄凉的模样,定能叫她心疼。
开门的就是他想了一天的娘子。
方寒露看见他还有些意外,水雾雾的大眼睛跟着眨了眨,“你怎么来了?”
柳惊蛰不答,半倚着门框一幅要倒的模样,清润的嗓音里交织着恰到好处的虚弱,“露妹妹,我错了。”
方寒露更困惑了,不是吩咐小厮说了夜间陪月儿么,柳哥哥怎么来了,还如此狼狈?
她抬手要摸他额头,他就跟听话的猫儿一般凑过来蹭她掌心。
不烫呀?怎么像烧坏了脑子一样?
“柳哥哥快回去吧,多添些衣服,莫要冻着了。”她又将松松垮垮的衣襟拢好,心下默默感叹。小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去京里读个书回来,就成了这样?
柳惊蛰心中一软,娘子吃了醋,还是这样想着自己。却又不愿回去,到底是气很了吗?
“那个琵琶娘我一眼都没看。”他低头蹭她抬起的手,声音软糯。
“琵琶娘?”方寒露不解,想缩回手来又被他死死按住,“什么琵琶娘?”
“哥哥,你怎么来了?”柳惊月见嫂嫂起身开门就不回,特意寻出来。
彼时柳惊蛰已经起身理好外袍并凌乱的头发,说话时端庄又有长兄的威严,“你也不劝劝你嫂嫂?”
柳惊月一道柳叶眉尾挑起,“什么劝嫂嫂,不是我白日里请嫂嫂夜间过来说话的吗?”
柳惊蛰:……
方寒露也终于得机会说话,“什么琵琶娘?”
柳惊蛰:……
没事,不慌,只是误会了。娘子关心自己身子是真的,她若真的看见了一定会醋。
美公子一身勾金线墨色长袍,长身玉立,姿容秀雅,“是我误会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和为兄说一说。”
柳惊月点头,但心中事到底是和女儿家说好一点。她等了一会儿,看兄长还没走,只得问,“哥哥不回去?”
柳惊蛰面色不变,看了一眼娘子。自家娘子也没有请他进去或者跟他回去的样子。女儿家,总有一些要说的。无妨,已经成婚,今日不圆房,总不能明日也圆不成吧?
他眉眼清冷,有些生疏地在妹妹头上拍了拍,“你们说话吧。”
方寒露还是没想通什么琵琶娘,也不多想,等人走了就合上门继续方才的话,“可是当真?”
柳惊月温婉的脸上立刻染上红霞,过了片刻才小声承认,“嗯。”她刚刚支开院中的丫鬟,就为了同嫂嫂说这件有些难以启齿的事。
天色要晚,冷月渐渐爬上树梢。方寒露拉着月儿到榻边,掀开琉璃灯罩儿点上红烛,“娘那边,我来说。”
*
孤灯冷枕儿好生难眠,更何况又添了桩误会……
柳大人衣带都不解地往榻上埋头蹭了个来回,哀怨地撞了撞枕头。刚刚,怎么就那样了!怎么就,怎么就!
想的脸又躁红,索性直接洗了冷水澡。
洗完发现自己还惦记着刚刚的窘态,又在湿了的方巾上用力蹭了蹭脸。
啊!要死了……
还不及睡下,便听外面有脚步声。
她回来了!是刚刚太心疼了吗?果真离了自己就是不行的!
公子儿即刻扯松了自己套好的寝衣,将长发往前拢,欲遮不遮精致的锁骨。然后倚在榻边等人。
可是来人却没推门进来,他才蹦起来的心又跟着落下去,最后听到又粗犷又难听的小厮的声音,彻底凉了。
“大人,郑家出事了。老人夫人请您过去。”小厮说完后原地喘了几口气。
“我知道了。”里头人回话,清冷的声音似高山间的冰玉,矜贵不可触犯。
郑家是有名是书香门户,柳惊月许的,是郑家的二公子郑枫庭。郑小官人已经中了举,等到上京得进士归来,两人就要完婚。
柳惊蛰穿戴好到前厅,柳老爷柳夫人都已经等在那。柳夫人正伏案垂泪,“好端端的怎的染上这种事!”
柳老爷只好劝她,“又不是死了,哭什么。”
见到儿子进来,柳夫人才止泪,“郑家来了消息,郑小官人不知得了什么病,床榻都不能下,只有进的气。你是县令,要多为他打听可有好的大夫。莫要你妹妹,还不曾过门,就担上死夫君的恶名……”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哽咽,“好端端的,怎么将女儿许给了他们家!”
柳老爷面上也有些不好看,犹自劝解,“没准过两日便好了。”
“儿子明日去郑家看看。”
柳老爷扶桌子叹气,“若这时候还庚贴到显得我们不义。”
“那你就要害了自家姑娘吗!”柳夫人气得跺脚,“义能有女儿重要吗?”
柳老爷也烦得直敲桌子,“妇人之见。”
柳惊蛰抬手揉了揉眉角,“等儿子明日看过再商议也不迟。”
“先勿要告诉你妹妹,叫她伤心。”
“是。”
*
有了方员外领头,好些乡绅都愿买几间铺子。都是聪明人,看了不是赔本的买卖,自然爽快。这其中,还有前两日庄子上刚刚死了小厮的雷乡绅。
张君瑞和刘秉生两个忙着立字据,又要监工,脚都不沾地。
今日不像昨日那般燥热,却也晴朗,春风晃悠悠的,吹在人身上很舒服。张君瑞站在河边,累得往刘秉生身上靠,“明日也无雨才好。”
黝黑英俊的刘秉生好心地将自己这位文人同僚扶好了,“可找了画师?”
“累了我一天才找了个好的,如今在城南郑家当书童。那人有才气,画画也好。”
刘秉生将这位白净文弱的同僚扶得更紧点,同他一道看着波光潋滟的曲水河,“我们今日就过去看看。”
张君瑞突然一个激灵跳出来,不自在地往前走两步,“你干什么!”
县尉大人挠挠头,憨厚一笑,“不是你靠过来的吗?”
“闭嘴。”
“君瑞兄,我是个粗人,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直说。”
两个人僵了一路来到郑府见画师,郑家对官爷不敢怠慢,忙着迎进去。
“刚刚看见贵府有大夫出来,可是有人害病了?”张君瑞朝小厮走近两步,有意远着点二愣子。奈何二愣子笑笑,又往他跟前凑。
小厮叹气,躬身将两人领入客房,“是我家小官人害了病,好好的床都下不得。不瞒二位官爷,如今要见的小书童,也是小官人的书童。如今他在伺候吃药,连累二位官爷等等。”
张君瑞忙说,“不急,合该要等。”
两人被迎到原木扶手椅上坐下,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见一个头戴方巾面容清秀过人的书童进来。
他看着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虽书童的装扮,行为间却清润儒雅,不卑不亢。这样的人品,难为他委身到别人家当书童。
他们来时已经打听过,书童名温迟,自小家贫,母亲重病,不得已投身郑家当书童,挣些银钱与母亲看病。后来又时常拿字画到街市上卖,一来二去,在坊间也存了名气。
张君瑞比不得边上二愣子,是进士出身,交谈几句就能探出此人才学亦是不俗,十分爱惜。三个人商议好宣传画,他已经不拿温迟当书童看,还邀他有空来家中喝茶。
两人又谈了几句郑小官人的病,宽慰温迟几句,退出客房,不成想遇上正要出郑宅的柳惊蛰。
柳惊蛰早他们一步过来,献过人参。等郑枫庭吃药罢就进去探望。
白色帐幔遮挡,他看不清,只听榻上的人干咳。
郑员外陪在边上,笑得难看,“小儿得如此急病,给贵府平添烦忧。”说是如此,却只字不提退婚,“大夫来看过,说需细心调养,只怕要错过进京。”
柳惊蛰已经懂他意思,凤眼角上翘,盯着白得过分的帘帐,细长手指微蜷,摩挲袖口鱼纹金线。“家父的意思是,不必太着急,等人好全了,再完婚不迟。”
郑员外急忙开口,“这是自然,定不敢怠慢了柳姑娘。”
静默了片刻,郑员外要捧茶来,被柳惊蛰推辞,“惊蛰先告辞了,还望小官人好生养着。”
他出来时正好见一个清秀异常的小书童进来,朝他行礼。
郑员外看样子也很赏识这书童,不等人问就说,“他叫温迟,诗书字画都好。小儿能中举,全靠他时常教携。”
柳惊蛰颔首,多看了温迟一眼,清润儒雅,风姿俊朗,年纪也好。
未出郑宅,就听见张君瑞和刘秉生在身后唤他。
“惊蛰,你也在这里?一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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