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歌在穆昭阳的引领下, 进入了飞月的主楼。
飞月楼的主营所里留下的人比他想的要来得少,并非他想象中, 完全如皇宫那般, 有一大堆分成不同小队的人在巡视。这里的人看起来比较随意, 虽有留守之人,但对于内部人员来说,规矩似乎没有那么严格。他们大部分人来来往往的,各自专注着手里的要务, 就是在碰面时会友好地打招呼,氛围十分不错。
其实总体来说, 与宫中的管制相差不大, 但白行歌就觉得他们身上多了什么。直到跟随穆昭阳走了好一段路, 在收到许多人好奇的打量目光时,他才明白过来, 两者之间相差的是自由的气息。
白行歌一路上都非常安静, 不管经过何处, 都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不去探究到底。
直至他们进入主楼内的大厅之前,一位正拿着扫帚打扫外院的小少年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小楼主?我听说你出门接原公子去了。”身材看起来颇有些许圆润的少年探头朝白行歌看了一眼, 然后挠了挠头, “一段时间不见, 原公子长得越发好看了。”
小少年名叫阿海, 有幸见过原寒一次面,所以是少数中大略知道原寒的面貌的人。只不过那也是好一段时间前的事了,原寒的模样在他记忆力变得有些模糊, 一时间没认出来。
穆昭阳哎了一声:“这不是原公子,原寒他在路上被黎星宸接走了,怎么都不肯放人。我运气好,正好遇见另一位术士,便先将他请了回来。”
小胖墩阿海急急忙忙朝白行歌行了个礼:“公子好。”
见白行歌朝自己和善一笑,他也憨憨地跟着‘嘿嘿’了一下,直到穆昭阳吩咐他:“厅里还有其他人吗?这位是白公子,除了过来帮我个忙之外,正好也有点事情想和飞月楼谈,帮忙把我哥请过来一趟吧。”
阿海点了点头:“有的,小楼主和公子请先进去,梅儿她们都在里面,我去通知楼主一声。”
厅内本来正在周围做整理与打扫的黄衣小姑娘见他们进来,开口就先和穆昭阳打了个招呼,见到他有客人,立马开始端茶倒水,招待起来。
其中一位长得特别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还惊呼了一声:“小楼主上哪儿拐回了一位俏公子?”
穆昭阳咧嘴笑了笑:“你们可别轻易吓着人家。”
等待飞月楼楼主过来的期间,穆昭阳顺道向白行歌提起他本来想请原寒帮忙的委托。
“其实是前些日子,有人委托我们护送一具尸体到渭州一处叫做南桥的小镇。逝者是一位年纪在三十左右的女子,生时乃南桥镇中一大户人家家中女眷,在出行时遭到了意外事故,死于埠城附近的小村庄。好像那里本是她家乡,她是回村见一见家人的,没想到却突然病发过世。”
白行歌听着有几分惊奇。
一般而言,应该不会有人做出盗尸之事来,运尸途中更是不会带着什么贵重物品,倒不至于会引起盗贼的觊觎。像这样的事情,大可找专门从事此行业之人帮忙运送回家就好,可是死者的家人却花费重金找上飞月楼帮忙护送?
穆昭阳满脸愁色:“其实运送尸体这种事,原本轮不到咱们飞月楼来负责。他们家里人最开始也是找了其他人安排护送,只是这尸体在运送过程中总是会发生点事,那些接手运送尸体的人都出了意外。待他们被发现时,就只剩下死状可怖的身躯与完好无损的棺材和死尸。”
“而存活下来的人精神都出了点问题,说尸体在运送过程中突然‘活了’过来,并开始攻击人。这,这听起来可不是天方夜谭吗?此事最开始并无人相信,是在辗转了好几拨人后持续出现同样的事情,才逐渐无人敢接手。尸体迟迟运送不回南桥镇,镇上的人家也一直在催促,碰巧那女子又正好死在埠城附近的地方,最终委托便落到我们手中。”
穆昭阳抬手揉了揉双颊,无奈道:“我本来不想接的,但你也知道我哥的个性。这件事情几乎传遍了整个埠城,大家都说是死者的亡魂在作祟,大街小巷都在谣传关于她的各种冤情猜测。如此邪乎之事,我固执的哥哥偏生认为是人为之举,便让飞月楼接下了这个委托,还把它交由我来完成!”
“他不信邪,但,但我还是挺信的。”穆昭阳停顿了片刻,才小声继续,“你先前在茶棚处提起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我娘亲。”
白行歌动作微愣,心里却对穆昭阳这句话没有太大的意外。他早前通过穆昭阳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些许。
“在我尚年幼的时期,那会儿我和我哥刚从家里的追捕中逃脱,但过去所遭遇到的事情却一度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夜夜都无法安眠。后来有一晚上我又从噩梦中惊醒,醒时见到我过世的娘亲就在我床边,她看起来和生前无异,甚至更加让人感到亲近了。”
提起自家的母亲,穆昭阳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她安抚着我让我不要害怕,要我好好听我哥的话,还说会一直在我身边守着我。”
“我后来给我哥说过这件事,他却说那只是因为我太过思念我娘,才做了如此真实的梦。但我明明就记得很清楚,我当时是清醒的,甚至在我娘亲离开后还喝了杯水才继续补眠,醒时桌边也确实摆着被我碰过的水杯。”
白行歌在心里轻叹。
穆昭阳说的倒也没错,他的母亲确实还留在身边守护着他,估计这儿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执念。但站在他角度来看,已逝之人因执念久留于阳世并非好事。
按穆昭阳的情况来看,恐怕要等他母亲真的能够放心他的安危,才会愿意离开。
白行歌暂时没有先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而是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如今虽是入秋之时,但按穆公子的说法,你们要护送的女尸应该也已经死快一个月了,尸体难道还没腐烂?”
“对,这也正是另一个让人感到怪异的地方。”穆昭阳说道,“这尸体被人转了好几手,照正常情况应该早已腐烂发臭,但尸体却依然保持着她刚死时的模样,完好如初,不见半点被腐蚀的痕迹。就像棺材里的人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沉睡。”
“但尸体早已经过仵作好几次的检验,也确认了她的死亡,所以此等现象实在难以解释。”顿了顿,穆昭阳又说,“那具女尸如今就在偏楼处,白公子若不介意,我等会儿就能领你过去看一看。”
白行歌没有拒绝:“好。”
作为常年研究这些事情的人,他自然非常感兴趣。若能亲自破解这个谜题,他会感到很有成就感。
白行歌与穆昭阳愉快地聊着天的当儿,厅内迎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身材中等偏高的中年男子,留着小胡子,狭长的双眼正微微眯着,看起来有些犀利。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贴身华服,服饰的做工十分精细,一丝一线都充满了金钱的气息,简雅中却透着一股华贵。
穆昭阳在见到那人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正欲开口打招呼,却见对方视线直接落到白行歌身上:“你就是阿海提到的,要与飞月楼做交易的白公子?”
白行歌起身礼貌朝他作揖:“是我。”
“我就是飞月楼的楼主,不知白公子是想与我们作何交易?”听着对方用有些沉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穆昭阳,头顶上仿佛飘满了问号。
赖管家什么时候成了他哥了?不是,他哥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端着架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其实是飞月楼的总管家赖柏远,是楼里除了两位楼主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白行歌站在原处与赖柏远四目交接,嘴边笑容浅浅。
许久之后,他才淡声道:“既然飞月楼楼主没有想要与我商谈的心思与诚意,直言便可,我也不是喜欢强做买卖之人,倒不必如此。”
穆昭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见白行歌和自己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却先一步被赖柏远喊住了。
“公子何出此言?”赖柏远面色不变,心里却有些惊疑,“不知公子从何看出飞月楼的诚意?”
白行歌侧头回望着他,礼貌性笑道:“就凭阁下不是楼主这一点。”
这一次,赖柏远脸上的表情也再不能淡定了,下意识看向穆昭阳,后者立马道:“不是我。赖叔,我还没给白公子描述过我哥长什么样呢。”
白行歌有些纳闷,但转念又觉得好笑,对着赖柏远直言道:“阁下虽为福厚之人,聪明、稳重有能力,但却欠缺了上位者的命相。我此前曾与摘星阁阁主打过照面,乃至穆公子,他们身上皆具备着将相之气,八字神煞中应当也带有将星,具备成为统领者的能力。”
“你说,我看不看得出来,你是否为真正的楼主呢?”白行歌说到这里,语气都变得有些冷漠,“而且,你为了彰显自己伪装的身份,想利用服饰来撑起自己的排面与架子,殊不知有时候用力过度,反而更能让人轻易识破。”
阿竹没忍住注意着他的表情,毕竟难得见到自家公子那么不给人面子,估计是真的气狠了。这飞月楼的人也真奇怪,那楼主是怎么回事?若没空接见说一声不就好,怎么还派人伪装成自己呢?
别说白行歌会怎么想了,他作为旁观者都觉得有些冒犯。
赖柏远被白行歌这话说得有些怔愣,后者无奈一笑,转身便朝厅外的方向走去。穆昭阳见自己好不容易拐回来的帮手就要离开了,无语地看了赖柏远一眼,起身追上。
只是不等他追过去,白行歌已经被突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的身影给拦下了。
白行歌心里正郁闷着呢,气呼呼就要离开,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拦着自己,差点没撞上去,幸好跟在他身边的阿竹眼疾手快将他拉住,才没让他发生与人相撞的尴尬局面。
但当他抬头看清来人的面貌时,觉得自己还不如撞上去算了,最好还能用力一些。
出现在大厅门口的,是才和他分开不久的谢璟深。
他依然穿着一身黑色,方便行事的绑袖衣衫,站在他面前垂眸注视着他,深邃的双眸里还被他捕捉到了那一抹来不及消逝的无奈。
白行歌在这一刻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盯着他问:“你,楼主?”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重重的喘息,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不小心就会爆发的情绪。
谢璟深沉声回道:“我,楼主。”
站在白行歌身后的穆昭阳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厅里几位娇俏的小丫鬟也纷纷止住了交谈的声音,就连赖柏远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白行歌没有再说话,表情看起来也非常冷静没有半点失态。可实际上,他正在心里回想着与谢璟深相遇的事。
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他要去飞月楼?啊,从他们前往浮云山庄的路上,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还询问过对方关于飞月楼的信息,但对方明知他有求于飞月楼,却从头到尾都未提过半句,反而还处处针对着他,甚至拒绝他的好心帮助——
白行歌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别人当笑话看当猴子耍,要知道骄傲如他,作为朔国大国师,从来只有他看别人笑话的份。
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愤怒。
“好玩吗?”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像是惊扰了静水的涟漪。
白行歌再抬眸看向谢璟深时,浅色的瞳孔里平静得冷漠,那样的寒冽像是能够筑出一堵墙,将他与凡尘世界隔绝开来。在这一刻,仿佛这世间所有人都无法冲破他所制造出来的温和的假象,与内里的他接触。
如此平静,却又那么疏离。
谢璟深在他从自己身边擦身离开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将他拉回厅里,再与他对视时,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冷漠底下的愤怒与难以察觉的委屈。
他突然觉得有点头疼,白行歌完全就是他不擅长应付的对象,尤其是在他还欠着对方人情的情况下:“没有将身份告诉你的事,我想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与你解释过了。”
“莫说是你,就算我现在大摇大摆地到埠城里走动,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就是飞月楼的楼主。”谢璟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语气沉着有力,“且你又是皇宫之人,在与你没有深厚的结识前提,我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久居深宫,不知江湖中的险恶,更不清楚我们该有的防备。”谢璟深说完这番话,见白行歌似乎稍微冷静了下来,才将抓住他的手放开。
白行歌果然没有再冲动离去,但语气还是有些冷淡:“那你故意用摘星阁来诱导我,又作何解释?”
谢璟深眸光微顿:“我不曾诱导过你,是你自己多思了。”
“我与摘星阁阁主交情颇深,而你与我之间相处得并不愉悦,飞月楼背后你所不知的背景与牵扯更为巨大和复杂,尤其若再将你牵扯入皇宫的对立面,以后要想脱身就更加不易,我才推荐你去了摘星阁。”没想到看样子,却被他误当成是推销摘星阁的人了?
谢璟深本来以为白行歌真答应了他的交易,都已经不打算派人把他追回来了,谁能想白行歌竟然还执意来了飞月楼。更荒谬的是,他竟然在路上与穆昭阳相遇,直接越过了会面时本该经历的一些麻烦流程。
白行歌深吸了口气:“若你早些让我知道你是飞月楼的楼主,我就算拿命与天赌一场都不会走这一趟。你放心,既然你我之间都没有这个意愿,那我就顺你的意,到摘星阁去。正好摘星阁的阁主我也见过了,是个挺有趣的人,我觉得你说得没错,那里确实更加适合我。”
他又想起了和黎星宸分开前说过的话,顿时尴尬得又把心里代表着谢璟深的小人拿出来扎了一遍,才堪堪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度。
谢璟深看着白行歌,不知缘何,在听见他这番话的时候心里竟然有那么点的不愉悦。
似乎和黎星宸这么一比较,他直接就被比到了泥泞中。
闻及此言的穆昭阳立马跑了过来:“等等,哥,这人你不要我还要呢,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找过来的,你可别坏了我的事!”
穆昭阳一脸抱歉地对着他说:“我不知你和我哥竟然还有过节,不好意思,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白行歌把谢璟深和其他人事物都分得很清:“没关系,和你相处的几日,我还是感到挺愉快的。”
穆昭阳纳闷道:“那就先不理我哥了,与飞月楼最终的交易确实得经过他,不过运尸那个委托的负责人是我,能算是我单方面寻求你的帮助,与飞月楼无关。要不,你陪我走这一趟,事情处理好后,我再顺道把你护送至摘星阁,你看如何?”
谢璟深:“……”
“皇宫的人不是还在追杀你吗?如此放你一人前去摘星阁实有不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飞月楼楼主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弟弟,竟然只和白行歌相处几日就叛变了,都敢越过他直接把事情决定下来。
说归说,穆昭阳在问完白行歌后还是下意识朝自家哥哥看了一眼,眼神有些闪躲。
谢璟深知道穆昭阳找白行歌是为了什么事,他先前自作主张跑去想要把原寒偷过来的事也被他知道了,今日本来在楼里等着好好说他一顿来着,却没想到这人从原寒变成了白行歌。
关于白行歌的实力,谢璟深也算是在浮云山庄亲身经历过。虽然他对这些鬼神之事依然排斥,但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林千澜都稍微给他提过。
白行歌算是难得一位没有逮着他就说他凶神恶煞,克父克母还是灾星的术士,所以他对他此刻的印象,没有最开始的时候来得那般不好。
于是,对于穆昭阳想找白行歌帮忙完成委托的事情,他难得没有什么异议,与穆昭阳对视一眼后直接就走了。
穆昭阳对他哥最是了解,马上就明白了谢璟深的意思,惊喜之余还将此事与白行歌定了下来。纵然白行歌不是很愿意,但穆昭阳盛情难却,他最终还是在飞月楼暂住了下来。
只要不和谢璟深碰面,应该没什么。再说,过了今晚,他们就要准备出发了,之后和谢璟深再见面的几率就会小上许多。
白行歌一整个下午都对谢璟深找赖柏远伪装成楼主,想推脱他的交易的事感到耿耿于怀。他想着谢璟深对自己诸多冒犯,他没跟他计较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轮到他来嫌弃自己?
是直到晚饭时候,穆昭阳找他一起进餐解开了这个误会。
穆昭阳的语气有些感慨:“没想到你就是传闻中的国师。”
主要原因还是白行歌作为国师离宫的事情,已在江湖各大势力间谣传开来。飞月楼作为龙头之一,自然早掌握了这个消息。在白行歌随穆昭阳出现在飞月楼管辖范围时,他的身份就已经飞速遭到了楼里人的调查,并且被确认了是朔国国师。
飞月楼里几乎所有人都厌恶着皇宫,赖柏远就是在得知随穆昭阳进来的白行歌是国师后,强烈反对的其中一人,并认为白行歌被谣传的能力其实都是假象,是宫里人为了让他占着国师的身份,编造出来的假话。
谢璟深在处理事情上不爱花费口舌与人解释,更喜欢让那人亲眼见一见能够击溃怀疑的证据。
据闻,是谢璟深告诉了赖柏远,即使他伪装成自己去会见白行歌,都能被识破。而赖柏远不相信,便亲自上场了,于是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白行歌听完后没有说什么,只问:“我听说你曾经遭到皇宫之人的陷害,如今你知道了我作为国师的身份,还是确定要和我合作?”
穆昭阳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有所停顿,但下一刻就回答道:“我之前帮过的人,最开始确实也被他伪装出来的人品蒙骗。不过,黎星宸比我更会看人。”
“之前那位朋友他一瞧就一直在跟我说,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结果我没相信。但你是难得黎星宸想要交好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也……愿意相信能够见到我娘亲的人。”
白行歌笑了笑:“饭后,你带我去见那尸体一趟吧。”
穆昭阳闻言呛了一下:“你确定?”
白行歌眼睛眨了眨:“有什么问题吗?尸体那里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穆昭阳觉得白行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眼就错将他当成见到死人或者鲜血就得面色发白,不能承受的人物。
如今一瞧,他内里与他无害的外形所展现的,完全是两回事啊。
晚饭之后,穆昭阳担心白行歌受不了还特意带着他在楼里绕了绕,最后是得到了他再三确认自己不会出现任何不适的情况,才终于将他带到放置棺材的地方。
因为还没回到南桥镇,所以棺材盖还没彻底被钉上。
这具尸体在之前的运送过程中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情,穆昭阳原本还担心把她放在这里,楼里半夜会闹鬼。然而好些日子过去了,这尸体除了不会腐臭发烂之外,并没有闹出什么奇怪的动静来。
白行歌站在棺材边仔细打量着躺在里面的女人,她似乎还保留着死时的模样,就连身上都还穿着那套深蓝色带金丝的衣裳,脸上画着淡雅的妆容,唇角弯起了很浅的幅度,看起来确实就像是陷入沉睡的女人。
只是,白行歌确实无法再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生机,这的确是一具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尸体。奇异的是,这名女子的魂魄并没有停留在她尸体上,也没有跟在周围。
白行歌又想起了浮云山庄上发生的事,心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又遇上了能够吞噬灵魂的鬼灵吧?
而且,既然这位尸体原主人的魂魄并没有在身,那传闻中尸体会活过来,又是什么情况?
穆昭阳安静乖巧地在边上等待白行歌观察出个结果,却在良久的安静后,只听见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趣。”
说完,他好像还想伸手去碰一碰尸体,被他快速阻止了。
穆昭阳冒了冒冷汗:“白公子,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尸体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惹得白行歌不小心染了病怎么办?
白行歌其实也没真的想上手摸:“确实不太好。”这么做对逝者可能有些不敬,不过他本来是想查看对方的身体上,有没有抹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单凭外观,白行歌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和穆昭阳一起离开了,打算等运送的过程,看看尸体是不是真的会活过来。若真发生了,可以到时候再查查看其中玄机。
从放置棺材的偏楼里出来,穆昭阳又悄声询问白行歌:“对了,先前同你提过的,我哥的事……”
白行歌没想到他哥哥就是谢璟深,便道:“他的事,其实我在最初与他见面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了。只不过你哥的性子你也懂,后续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我们俩如今才会是相看两厌的状态。”
他将谢璟深身上咒术的情况告知,并问:“你可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些症状的?”
穆昭阳摇了摇头:“我发现的时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症状开始有些明显,所以不清楚在那些症状发生之前,他是不是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而且我哥他办事一直非常小心,哪怕是擅长蛊毒的五毒教都轻易近不了他的身,他不应该会轻易被人下了咒术才对。”
白行歌沉吟了片刻,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这样的咒术也不一定非得近身才行。只要施咒的人对他有所了解,掌握着他的生辰八字,并且能够取得他曾经用过的物品,就可能能够通过远程的方式,对他施法。”
穆昭阳又陷入了沉默,良久后才道:“我和我哥的出生家庭背景非常复杂,他们对我,尤其是我哥,都非常不友好。在彻底脱离他们的追踪之前,他们一直想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白行歌稍微从林千澜那里了解过:“那以你们飞月楼的能力,可否有办法查探到你们之前所在的家族的动静?只要能确认这件事,至少我们就有了追查的方向。”
搞不好,还能收获圣莲遗失的部件。
没想到穆昭阳却用着沮丧的语气回答:“没那么容易,那里非常复杂,而且并不是外来势力轻易能够侵入的地方。若迟迟无法接触到施咒的人,那我哥是不是就没救了?”
白行歌抿了抿嘴,道:“离开山庄之前我曾经在他身上施了咒,那个咒能够抑制他身上死气的蔓延,防止他身边的鬼灵接近他。不过咒术时效终究有限,每一次施咒后,能维持的时间仅在一个月左右。而且那样的咒术于我而言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那样的消耗很可能需耗费我一两个月才能够补回。”
“所以如若可行,最好是能够将咒根拔除。毕竟……我和你哥的关系你都见到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他周围,定时为他施咒护身。”圣莲虽然有可能可以解决他身体的问题,但毕竟是无法完全确定的事,而且此物也不便让他人得知,所以他便没告诉穆昭阳。
白行歌觉得,谢璟深完全就像是一颗突如其来闯入他世界的流星,完全打乱了他的命盘与所有的人生规划。明明应该是能够撒手不理的事,却偏偏被他身上狡猾的紫金之气给逮住了,不解又不行。
重点他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这件事,否则他就能够轻易被谢璟深拿捏。
白行歌咬了咬牙,心想就算他们两个人在咒术被彻底解开之前必须被迫绑定,他也要成为掌握主权的那一方,绝不能让谢璟深得了便宜。
与白行歌确认了谢璟深身上的事情,穆昭阳向他道谢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白行歌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沐浴换上轻便的衣服后,打坐恢复灵力,直到入夜才又下床看会儿书。
“唉,真是意外,没想到谢公子竟然就是飞月楼的楼主。”阿竹例行给白行歌整理床铺和包袱,只是想起白天里的事情时,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城外的世界明明很大,可突然间又变得好小。
影一和影六也难得没有藏匿在暗处,而是和阿竹一起在房里待着。小六趴在横梁上,朝背靠角落橱柜站着的影一抱怨了一声:“哎,大哥当初一开始别直接建议公子来飞月楼就好了,也是信了江湖上的谣传。”
白行歌放下手里的书,朝默不作声的影一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没事,我们当时从宫里仓皇出走,影一和你护了我一路也很辛苦。其实要是没发生金水镇的那些事,飞月楼确实是个很靠谱的合作对象。”
他在进入飞月楼的时候稍作了一下观察,大部分人给他的感觉都挺好,而且楼内的氛围也和谐得超乎他想象,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有个性。
阿竹笑道:“没事,我觉得摘星阁看起来也挺好的!而且之前有幸与他们阁主见过面,公子和他似乎也挺合得来,指不定到了摘星阁日子会更热闹一些。”
与此同时,在白行歌几人不知道的主楼处,一场讨论正在展开。
起因是本该负责带领大队将偏楼那具尸体运送到南桥镇的穆昭阳,晚上的时候接到了急报,他前一个刚完成的委托突然出了点事。这委托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任务,就是负责给深山中的璇玑阁运送武器和他们研究制作机关所需要的物件。因璇玑阁所处的地理位置较为奇特,而且他们不太愿意让人知道大本营具体的位置和进入方式,所以只和关系较好的飞月楼合作。
运送这种东西的任务穆昭阳没少做,尤其给璇玑阁护送的次数也有好几了,一般来说没什么大问题。但偏偏最近一次那个,璇玑阁人来信说运送的东西里,少了他们最需要且最为贵重的部件,现在正要与他们追究和彻查此事。
当初负责运送的小队是由穆昭阳带领的,所有事情流程与物品内容只有他最为了解,需要他马上到璇玑阁一趟把这件事处理好。
而已经准备开始运送女尸的委托,要嘛搁置,要嘛就得换人负责。这个尸体已经停留在埠城太久,她夫家是南桥镇里的大商人,而且还是与江湖有牵扯关系,不好置之不理的大户人家。加上飞月楼准备护送尸体到南桥镇的消息已经送出,所以搁置这个决定成了不可能。
于是,得移交处理。
问题就在于,负责这个运送的人还得和国师白行歌同行。而早在白行歌的身份被飞月楼里的人知道时,楼中颇有些辈分与地位的人,对他都抱有些许的排斥心理。哪怕在经历赖柏远的事情后,那也只是对他的实力有了稍微的认可,但并不表示已经完全接纳了他的存在。所以大部还留在飞月楼里,并拥有能力完成这个委托的人,却都不是能够好好配合白行歌的合作对象。
而且此时正逢委托不断送来的高峰期,更多的人其实或是不在楼内,或是手上都有需要完成的委托。结果,听着简单的护送尸体任务,想找到移交对象却成了个难事。
几人在谢璟深的书房里争论了起来。穆昭阳本来就因为谢璟深的事情郁闷着,如今还遇上了前一个委托的问题,在混乱的情况下不自觉也有些来火:“你们又没真正和白行歌接触过,凭什么听随谣言评断人家?行歌根本就不是谣传中的样子,而且他会到飞月楼来寻求帮助,本身就是为了摆脱季君延的掌控不是?”
其中一位面容削痩,名号唤作天狼的年轻男人眼神锐利地提醒:“也很有可能他是被季君延故意放入江湖,借着柔弱的身份混入我们各大势力之中,想要获取机密情报的鱼饵。小楼主,你太容易轻信别人了,过去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提升防备之心吗?”
穆昭阳气得不想说话,偏偏那人说得也很有道理,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反驳:“行歌只是一位国师,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倘若只是护送尸体的功夫都能被他偷走我们的机密情报,那咱们飞月楼是不是也太没能耐了?”
又一位将长头发扎到胸前,名号唤作听云的女子说:“你与他不过相识几日,就能真情实感替他说话。长久下来,若他借着什么神秘术法蛊惑了楼内众人,想骗取情报简直轻而易举。”
红绣看了争执中的几人一眼,无奈一叹:“要不让我来吧。”
众人停止了争吵朝她看去,天狼皱眉问:“你手里不是刚接了个大单子?”
红绣抖了抖肩:“无所谓,只是帮忙剿匪山窝的事,移交给你们就行。南桥镇出了名的景色动人之地,我趁机去散散心也好。”
赖柏远像是有些反对:“可是……”
红绣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若赖叔要说匪窝地势的掌握,天狼也很是了解。”
争论的声音在坐在书桌边迟迟不语的人敲响了桌子后戛然而止。
谢璟深抬眸看向站在自己正前方的穆昭阳,语气沉静道:“昭阳,给你三天的时间在璇玑阁把前面落下的事处理好。运尸的事情,我代接就行,不必再议。”
“啊?”本来还很生气移交事情决定不下来的穆昭阳,突然露出了几分反对的表情,“不,不太好吧……”
谢璟深还来不及从他身上收回的目光转为疑问,语气里甚至还有些不满:“你有什么问题?”
就像是在说,你老哥我都答应给你收拾了,你反倒是拒绝了起来?
其实穆昭阳主要是怕谢璟深和白行歌这路上会吵得更加严重,万一他这个总是以暴制暴的哥哥没忍住,直接对白行歌动刀了怎么办?
但一旦由谢璟深亲自开口定下的,关于委托的一切决策,其他人都没有反驳的权力,包括穆昭阳。
谢璟深的手指抚了抚被他握在掌心里的符令,然后又和红绣说:“把你手里的任务移交给天狼,然后和我一起负责南桥镇的委托。”
红绣顿了顿,没有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事情就这样,在白行歌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定下了。
以致于他隔天在车里等来的不是穆昭阳而是谢璟深的时候,还想把人赶下车:“……你是不是上错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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