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之外, 原本还在和机关阵做争斗的飞月楼人发现他们家楼主不知哪根筋突然不对,在深入绕了一圈后又空手出来了,脸上的表情黑得比天上的乌云还要吓人。
能够把如此可怕, 几乎没有能够让人喘息的空间的机关阵当成自家后院那般进出自如的, 大概也就只有谢璟深了。
飞月楼的护卫们对谢璟深的脾气很是了解。他平时脸上没有太多笑容,心里是高兴还是不悦都不怎么看得出来。所以当他们能够清楚感受到他的压迫时, 就表示他正处于一种极度不高兴的状态。
一般这种时候, 他们楼主手里没沾个几滴血, 心情是不会轻易变好的。
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白行歌的事, 因为机关阵那唯一的死角位置非常深也很隐蔽, 就只有谢璟深能够进入,所以见到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他刚才出去与璇玑阁的谈判,结果不太好。
阿竹和影一影六对谢璟深的变化感到有几分狐疑, 但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吓人了,本想询问白行歌状态的阿竹声音突然就卡在嘴边, 怎么都出不来。
飞月楼的人做好了接收谢璟深命令的准备, 却见到他借着轻功与在空中来回穿梭的刀片跃到了其中一处的石壁上, 双脚的落点只有那约莫一个手掌宽的凸起。
正当众人对他的动作感到疑惑时,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像是拍西瓜似的, 一掌直接拍到了石壁上。
等他们看见石壁上开始出现裂纹, 连带着连通在一起的机关都开始不受控制时, 才意识到自家楼主这是准备把这个地方给拆了
阿竹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
他趁机问了一下影一和影六“你们这些功夫深厚的人, 随便一掌就能拆了一座山吗”
影六的眼睛瞪得跟他一样大,估计是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倒是影一眼神非常复杂,过了半响才找到空隙回答他的问题“反正,我不能。”
影一的声线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可阿竹依然能从他声音中轻微的颤抖察觉出他内心的震惊。
和阿竹他们同样惊讶的,还有飞月楼的人。他们还在迟疑,就见到机关阵里的其他阵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飞月楼护卫们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悚了,在对上谢璟深朝他们看来的目光时,没来由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以为这整个机关阵是因为受到谢璟深那一掌的影响,才会停止的。若真是如此,他们楼主的内力得有多深厚,竟能一掌止住璇玑阁的一大机关阵
谢璟深作为楼主,一般很少负责楼里的小委托。更多时候他是自己一个人离开飞月楼,在外面办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哪怕是空闲时候回来随手接几个委托,他每一次带出去的小队,都由不同的人员组成。飞月楼里的护卫很多,实际上真正了解谢璟深的人比例很少,在场九成以上的护卫都对他不算熟悉,对他实力并没有概念。
只知道江湖总传闻,他们楼主很厉害。有时候他们却也会想,既然楼主如此强大,为何他又从不去参与那些江湖人士的大比拼。江湖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更是会定时举办比武大会。大会总会迎来江湖中的各方英雄豪杰,他们会在擂台上不断比拼,直到筛选出最后的最强者。
擂台之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做不得假。不管江湖中的名号有多响亮,那人真正的实力如何,都会在擂台展现。谢璟深作为飞月楼楼主,却从来没出现过,所以外界有很多人谣传他的名望其实都只是借着底下人办事能力打响,本人实际上是连第一轮擂台战都过不了的羸弱人士。
对此谢璟深从未解释。
在飞月楼护卫们脑补的同时,谢璟深其实心里也有一些疑惑。
他对自己的能力究竟达到何种境界还是有所认知,更何况方才那一掌并未使出他的全力。要说只拆掉机关一角尚有可能,但仅一掌就毁了整个机关大阵,倒还不至于。
谢璟深想了一会儿也没得到答案,机关阵却是着着实实停了下来。为防这只是机关阵一时失灵,受困于阵中的人纷纷趁机从里面逃离,逃到璇玑阁紧闭的入口处。
阿竹看见谢璟深从高处跃下,便问“谢公子,我家公子呢你方才把他带到哪里了”
谢璟深沉默了片刻,回道“他没有避开袭击的能力,我在阵里找到一处死角,便将他先安置在那处。”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把他带回来啊”阿竹着急道,心想万一这个破阵又开始启动了怎么办
谢璟深没说话也没动作,有些头疼地想着该如何与阿竹作解释才好,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有一道白色的人影踏着悠闲的步伐,从机关阵的深处走出来。
在确认走出来的人是白行歌时,谢璟深望向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闪身奔到白行歌前方。这举动落在不明真相的旁人眼里,见他急匆匆的,眼里又伴着几分怒意,还以为他这是要逮什么仇人呢
机关阵自然是白行歌停下的。他按照陈之熙说的,在通道里边走边数着脚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说的两个按钮。陈之熙说得简单,但等他再回去才发现,原来那漆黑无光的通道内壁上,满满都是各种景物的雕刻。
白行歌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件事时,白眼差点没翻上天。他在里面又看不见,完全只能依靠指尖的摸索来分辨他想找的图形,光是这一点就消耗了他不少精神。此外,他还被陈之熙提醒说除了那两个内定凹槽之外,也还有其他能够按压的雕刻。如果按错的话,很可能会触发其他的机关,或是导致外面的机关阵陷入狂暴当中。
天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
幸好老天还没有将他身上的运气收回,他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两个指定的雕刻。出来一看,机关阵果然已经停止。
只是他刚心事重重地从暗门里走出,视线里突然就闪过一道深灰色的人影。他脚步一顿刚抬起头,谢璟深的手就压在他肩膀上,借着比他高了那么点的优势微低头看着他。
谢璟深有些高大的身影忽然将他笼罩着,白行歌下意识感受到一种让他觉得有几分不适的压迫,再看向谢璟深时,才发现他眼底的愤怒都快化作实质的火焰了,与眼中的另一股冰冷激烈碰撞着。
“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谢璟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白行歌还是感觉到了被他压抑着的爆发。
他突然觉得有点意思,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像是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与漠不关心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时候。而且仔细想想,还是因为他
白行歌顺着谢璟深的话想起了他的交代,心里有些发虚,可还是有些认真地给他说“我只是想做在我能力范围能够办到的事。”
谢璟深瞄了白行歌身旁的石壁一眼,面无表情地想着要不是顾忌到他身后的伤,定要架着他脖子才允许他有解释的机会“你一不会轻功二不会打架,你能办到什么”
谢璟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惹起了白行歌的些许不快“我能见到鬼。”
谢璟深冷笑“鬼还能给你挡机关”
白行歌捏了捏拳头,想着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会如此暴躁,所以没有直接与他发火“他能给我指示,我从他那里得知一个能够潜入璇玑阁内部的暗道,这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吗”
结果他一说完这句话,发现谢璟深身上的怒意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愣了一下后,看起来更气了“你还进去了”
他生气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有着鲜活的情绪波动,哪怕处于震怒状态也不会有很大的表情变化,但白行歌就是神奇地能够从他眼里读出他的愤怒。
在远处的其他人员眼中,见到的就是谢璟深黑着脸不晓得是在和白行歌理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火花明显得不需要接近都能够察觉出来。飞月楼的护卫们默不作声地在边上看着那从最初就不合的俩人开始了日常的争执,阿竹担心白行歌会被谢璟深欺负本来还想过去,却被影六给拉住了。
影六意味不明地给他说“你就别去瞎搅和了,这两个人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这架不吵完是不能有个结果的,随他们处理去。咱们那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谢公子总不能把咱家公子给杀了吧”
阿竹讷讷道“说不好啊”
影六又抖了抖肩道“轻易能够杀死咱们公子的人还没出生呢,谢公子若真要动手,你信不信周围的机关动作会比他还快”
阿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影六的话。
白行歌把自己进去通道后见到的事情告诉了谢璟深,对方盯着他的黑眸依然沉沉的,显然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白行歌不能理解,问道“我可是帮你查到了有用的消息,甚至还帮你们停止了机关阵,你为何要生气”
谢璟深被他这么一问,也顿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又看了他一眼,情绪显然小了许多“你说得对,我没有生气的必要。”
谢璟深在被白行歌提醒后,才发现自己的火确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一下,觉得很大可能性是因为白行歌违背了他的指令,自己瞎跑。他当惯了楼主,从来说一不二,楼里的人都得按他吩咐行事,所以不习惯被人违抗。
但白行歌原本就不属于他飞月楼,他并不需要一定得听他的话。
自认自己想通了的谢璟深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再和白行歌说话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方才去了大门一趟,璇玑阁的人确实在装死,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解决了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后,谢璟深和白行歌又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下恢复和气,甚至还严肃地就着璇玑阁的事情讨论起来。
白行歌原本想说,璇玑阁若真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直接从暗道进去就好了。只是要从那里进去的话,他们得做好直接与璇玑阁硬碰硬的准备,而且还得把地牢的栅栏给破开。
谢璟深没有告诉他那对自己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在与其他人会合后,正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时,一直紧闭着的璇玑阁大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除了白行歌之外的所有人都做好备战姿势,却见到一位穿着端庄紫衣的貌美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发髻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凤凰步摇,面上妆容清雅大方,嘴边挂着一抹微笑,动作温柔地朝他们行了个礼“怠慢了几位来客,实在抱歉。”
从大门之后出来的人,正是璇玑阁的阁主夫人岳静茹。
她显然不认识谢璟深,但从他身后护卫们的服饰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我先前从穆公子带来的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服饰,想必几位是从飞月楼过来的”
谢璟深将双手交叠在身后,看了她一眼,才沉声说“前阵子飞月楼派了人来处理委托引出的问题,这本该是短短几日就能够处理好的事,但他们迟迟没有回来,我们才会唐突造访。”
岳静茹满脸愁色道“确实有此事。几位贵人应该先提前让我们知道这件事,如此,便能派人下山接你们了。”
因为机关阵的事,除了谢璟深之外,其余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就连白行歌背后的衣服都染上了血色。加上谢璟深留了部分人在山下,所以岳静茹见到他们的人数,以为他们是牺牲了不少人才来到的璇玑阁。
白行歌没忍住笑了一下回答“劳夫人挂心了,可能我们运气比较好,上山的路上都没怎么触动机关,所以还挺顺利的。”
岳静茹看着他们的眼睛里显然滑过了一丝一样的情绪,甚至还有几分戒备。不过她在这些情绪彻底暴露之前便将它们隐去“那就好。”
谢璟深冷眼问道“方才我在外面请示了许久都不见人应答,还以为是璇玑阁出了事。”
岳静茹回道“抱歉,没能及时迎接几位贵人。实不相瞒,璇玑阁内部近日确实出了些情况,我们因为内忧的关系就对外来人较为戒备,所以方才守门的人员才没在第一时间给予你们反应。我担心误伤来客,在接到通知后就匆忙赶来了,幸好诸位并无大碍。”
谢璟深没有说话,白行歌倒是轻笑了一声,神情和善地说“说起此事,我们还得给你们璇玑阁道个歉。”
说着,他看了边上的谢璟深一眼,毫不犹豫地将责任甩到他身上“我这位朋友脾气比较暴躁,力气也大,生气起来谁都管不住。因为你们迟迟没把机关阵停止,他情急之下就动手破坏了一番,可能需要麻烦你们到时候找人维修。”
顿了顿,他又用扇子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点了点,似有些许懊恼“幸好夫人出来得早,再迟一些,我怕他直接动手把你们璇玑阁拆了,硬是给我们凿出一道路来。那样,可就不太好了。”
谢璟深瞥了他一眼。
岳静茹动作一愣,笑得有些尴尬“没第一时间认出几位,实在抱歉。”
白行歌受宠若惊“没事,是我们冒昧造访也忘了给你们通知,夫人就不必道歉了。”
“既然我们已经表明了来意,不知夫人能否帮我们给飞月楼的人送个通知,说我们来接他们了”白行歌和她说话的时候,还趁机动用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来查探她身上的情况,却意外地发现她身上并没有占着杀害叶浅月的因果线。
他打算等见过她的侍女婉儿后再定论。
听完白行歌问题的岳静茹一脸抱歉地摇头“这,恕我们无法马上把人交出来。”
她这话一出,飞月楼人脸上的表情瞬间都变了,还以为她这是想明着扣押人。
岳静茹显然也察觉了此事,急忙道“诸位莫要误会,并非我执意不交,只是实在不巧,先前那位穆公子带人过来时,正好赶上了璇玑阁内部争乱最为严重的时候。”
“主要是我们的副阁主,说来此事还得怪我,他对阿奉娶了我的事一直很不满与不谅解。而阁主和副阁主之间权利总归有些差别,或许他对此早已有所积怨,就借着此事一起爆发了。先前给飞月楼说的部件失踪事件,其实是他串通他手里的人制造出来的骗局,为的是将飞月楼的人一并骗上山,在对他们下手后,借此来分离璇玑阁与飞月楼的交情。到时候,他再跳出来诬陷我们,便是有口难言了。”
白行歌挑了挑眉,没有立马回话。
这和他听到的,完全是两个故事啊
过了半响,他才道“按夫人之意,是说我们先前派来的人已经遭遇不测了”
“若真如此,飞月楼确实不会轻易作罢。”
从穆昭阳口中的描述与谢璟深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对这个弟弟有多么保护,穆昭阳若真的出了事,谢璟深肯定不管此事究竟出自谁手,真能直接把璇玑阁给拆了。
岳静茹的表情有些为难“这,其实副阁主他还串通了外人来策划此事。我们闹起来的那天非常混乱,穆公子与我交情较浅,而且接应他们的人是副阁主,便误信了他的话语,帮助他来对付我们。后来为了自保我们不得已对副阁主和他的人动手,混乱之中忽然闯出一人,他披着黑色衣袍,我亦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等反应过来时穆公子已经被他给带走了。”
白行歌和谢璟深对视了一眼,一同陷入了沉默。
谢璟深面上神情不显,可放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起握成了拳头,显然是非常担心穆昭阳的情况。白行歌则是开始有些迟疑,因为岳静茹说的话语叶浅月表明的完全不同,和外面的男鬼说的也不一样。人会欺骗,而鬼生前也是人,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也说出了假话。
只是按照他目前的分析,叶浅月和男鬼应该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但往岳静茹身上看,因果线却又不在她身上,就不能证明是她杀死了叶浅月。
“你的意思是,穆公子已经不在璇玑阁内了那和他在一起的人呢”
岳静茹回道“我们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整座山,所以并不能确定那人究竟有没有将穆公子掳走到山外。但按照我们的封锁速度,他们应该来不及逃出去。至于其他人”
她轻声一叹“他们身上受了伤,是那黑衣人的作为。但他们对我和阁主这里的人不是很谅解,甚至还受到了蛊惑出现幻象,认为他们身上的伤是被我们所害,想要动手将我们杀死。别无他法之下,我们只能先将他们收押在地牢。”
“但他们还活着,为了解除他们身上的蛊毒,我还特意让阁里的人熬了茶汤。只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这让他们更加觉得我们意图不轨。我知晓飞月楼里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为了护住阁中之人,我不得不先把他们留在牢里。”
“几位公子若不信可以先进来,待你们歇息之后,我让人安排安排,让你们去见一见他们。只要你们能够保证在查清所有事情真相之前,不会让他们轻易对我们动手,我就能够放他们离开。”
岳静茹说完,缓缓退到了边上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白行歌看着朝他们敞开的大门,转头看向谢璟深。
接收到他目光的谢璟深沉默了许久,才率先迈步走进去。其余人见状,自然是跟上了。
谢璟深要把穆昭阳找回来,所以今天这璇玑阁,不管究竟谁说的才是正确的,他都要进。
岳静茹办事速度也挺有效率,在他们进来之后就差人给他们准备房间。她还提醒了一声,让他们尽量不要独自一人四处乱走,因为即使是璇玑阁内部,为了预防万一,也安装了不少机关。这些机关大多时候需要他们内部人员操作才会启动,但也难保阁里有一些会不小心被触发的暗槽,为预防自身安全,建议他们是别四处乱走的好,若有所需,示意阁里的人就行。
谢璟深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自己房间的事,而是让岳静茹带人去接飞月楼受伤的护卫回来。白行歌因为身上还带着伤,谢璟深没有让他一同跟着,所以他只好和阿竹先回房。
被领着去房间的时候,白行歌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侍女婉儿。据说,刚才也是她带着人到地牢给陈之熙他们喂的茶汤。只不过他因为躲在石壁之后,没能在当时看清她的模样。
这一次见到后,白行歌趁机往她身上查探了一番。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同样没能在婉儿身上找到她和叶浅月之间的因果线。
婉儿和岳静茹不同,作为下达命令之人,岳静茹因为没有亲手把叶浅月杀死,指不定这因果线真的被她躲过或嫁接到其他人身上了,这种事尚有可能。可按照叶浅月的说法,婉儿是亲手将她杀死的那一人,这条因果线并非能够随意找人施法嫁接的。只要她真的动了手,这条线肯定会缠在她身上。
但白行歌并没看见。他相信自己的通感,再说这种事对他来说很简单,绝对不会出错。如果婉儿身上没有这条线,就表示叶浅月不是她杀的。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叶浅月欺骗了他,但他找不到她这么做的意义。第二,那就是连叶浅月都被骗了。江湖中连像公仪临那种可以利用缩骨功直接变成孩子的少年都有了,易容这种事,应该不难办到。也许有人想让叶浅月认为自己是被婉儿所杀,便打扮成了她的样子,还故意被她摘下面巾,看见自己的容貌。
白行歌没有直接下定论,而是默默先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对于外面给他指路的男鬼,他还是比较相信他说的话的。陈之熙那里的情况他不能完全确认,但他观岳静茹的面相,可以确定这女人并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婉、无害且懂事。
谢璟深来到他房间的时候,白行歌刚把阿竹赶出去,表示自己要上药。所以在谢璟深过来时,他也拒绝了,顺道问了句“你把人都接回来了”
“没有,我还没见到他们。”谢璟深走到一半,暂时打消了念头。
他记得白行歌去过地牢,也见到了飞月楼的护卫。他们传达的情况与岳静茹表明的有异,但岳静茹找到了说法,说他们是着了幻象。按这种情况,他去了估计也无法可以马上将人接回来,他便决定先来询问白行歌的看法,以及想知道他是否有能够破除幻象的办法。
谢璟深心里装着事,尤其还外担心穆昭阳的情况,所以在听见白行歌说要上药的时候,又想起那个伤是为了帮他挡才不小心划伤的,便难得主动好心了一次“我帮你吧。”
没想到白行歌听完表情却微微一变,好似他身上全身都带了毒,只要被他稍微碰到伤口就会溃烂似的,万分嫌弃“不必,我自己就能处理好,你出去吧。”
谢璟深眸光安静地注视着他“你伤在后背,要自己来”
见白行歌表现出的拒绝,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有关他和季君延的传闻,以为他喜欢男人,便淡声道“你放心,我对男人的身体没兴趣,你也没必要如此扭捏。”
白行歌闻言,嘴角微微一抽“这和你对我身体有没有兴趣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喜欢。你赶紧走,我又不是没了双手,在后背我也弄得着。”
谢璟深见他面露几分排斥,心里那点恶念又开始作祟,突然不想这般顺了他的意“你看起来很不想让人帮你上药。”
“对,我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上药更衣还得让人伺候。”说来不信,这些事即使在宫里,大多时候白行歌依然是亲力亲为,从不让人触碰自己的身体。
语毕,白行歌就见到站在门外的谢璟深忽然朝他露出了一抹浅笑,竟无视了他的话语,态度有几分强势地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那就对了,你不愿意的事,我就想做。”
这句话被他用着那勾人的低沉嗓音说出来,把白行歌给听得微微一愣,莫名有种谢璟深好像在说什么流氓话的感觉,但他清楚谢璟深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谢璟深兀自把房门关上将他堵在房里,表情有些不可思议“谢璟深,你又犯病了”
谢璟深面色冷淡地回道“是,所以你给我快些,伤口包扎好后讨论一下璇玑阁的事情。”
白行歌拗不过谢璟深,他怕到时候这人直接来硬的会导致事情更严重,只能硬着头皮黑着脸把药塞他手里,一脸不开心地坐到床边。
谢璟深拿着药顺道准备了清洗伤口要用到的东西,本来想着白行歌赶紧把上衣脱了事情快点处理好,没想到回头却看见他衣衫半褪,仅把衣衫脱至露出背后伤口的地方,衣服直接卡在了上腰处。
“”谢璟深突然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在想,那些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手和白行歌一样茧都不长的贵公子是不是都似他这般
明明应该是坦荡荡的事,可谢璟深见到这一幕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没来由地轻颤了一下,莫名感到有几分怪异。谢璟深看着他后背处那被藏在衣服之下的深沟,心想白行歌如此半遮半掩的模样,更像是在勾引人了。
他突然有点想收回前面的话。
好像,也不是每个男人的身体都会让人没兴趣。
白行歌等了半天发现谢璟深迟迟没动静,担心自己背后的秘密被发现,不耐烦地低声催促“你快一些,我冷。”
谢璟深这才又将视线放回他身后狰狞的伤痕上。
白行歌运气好,背上的伤口其实不算深,但还是留了不少血。血已经快干了,谢璟深先拿布沾了点水替他把伤口清洗干净,才准备上药。
白行歌全程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原以为谢璟深动作会和他人看起来一样粗暴,但他下手却比想象中要轻柔许多。只是他本身就很怕疼,哪怕他动作再轻他依然能够感到那针扎一样的刺痛,所以没多久额头就冒出了些许冷汗,双眼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
待谢璟深安静地给他上完了药包扎好,药瓶子都还没来得及盖上,床边的白行歌就飞速把衣服披好,红着眼态度难得有些强硬地把他推到门外,带着半点也不震慑人的凶巴巴语气给他说“我衣服脏了不舒服,要宽衣,你先在外面等着”
谢璟深看着很快就在自己面前合上的房门,脑中白行歌那双像是被人欺负过的眼睛的画面挥之不去。他甚至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心想自己方才下手的动作难道真的很重吗
平时穆昭阳受了伤,为求速度他上手很直接也没控制力道,很快就帮他处理好了。穆昭阳顶多伤口太深时会嚎几声,但也不至于哭出来。
用在白行歌身上的力度,能说是谢璟深懂事以来最轻的力度了。要不是看在白行歌如此娇弱还帮了他的份上,他才没这样的耐心。
可偏偏就如此,这人都还受不了
谢璟深觉得自己对白行歌的娇贵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而房里的白行歌在把谢璟深赶出去后马上就把门给锁起,然后才轻叹了一声离开。他在给自己拿新的干净的衣服之前,走到镜子前盯着自己看了半响,才侧着身把随意披上的外衣褪下。
铜镜倒映着他白皙嫩滑的后背,在他后腰处,方才被他用衣服遮掩起来的地方,有个深蓝色的印记。印记差不多是半个拳头的大小,看起来像是胎记,又像是后天印上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朵花。
白行歌盯着它看了半天,才郁闷地拿着干净的衣服到屏风之后。
从小因为这个印记,他从不轻易将自己的后背展示于人前,所以即使在宫里,明明是所有事情都让人帮忙照顾周到的他,唯独在更衣事情上坚持亲力亲为。为此他甚至还和少年时期的季君延闹过冷战,原因是他不愿意让季君延帮他换衣服碰他身体。
这个印记白行歌出生起便带着,并在小时候一直被身边人告知,这个印记是祭祀的象征,是非常神圣的东西,不能轻易让人瞧见碰见。万一哪天被哪个姑娘给看见尤其是碰见了,他就必须把人给娶了,因为在如此谨慎预防的情况下还能有机缘碰到的,必定是天定之缘。
白行歌是一点也不相信这件事,不过是个胎记,怎么还被说得如此玄乎只是他那些过世的族人确实都还与他有着联系,他害怕这些人连死后都不肯放过他的终身大事,为避免麻烦,他就一直小心谨慎着。
他至死都不会让除自己之外的人碰着那个印记的。
谢璟深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换好衣服把门打开让他进去的白行歌。再见到白行歌时,他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只不过体内的寒冰蛊似乎又发作了。斗篷给了红绣保管,他只能往自己身上多披几件外袍。
这会儿他倒是不赶他了,反而还急切地希望他赶紧进来。
房内,谢璟深紧挨着白行歌而坐,把自己的顾忌告诉了他。
白行歌听完,想了想才说“幻想是岳静茹的说法,这件事得测试后才能知道。”
“怎么试”
“既然说那些了着了幻象,那我们破解就好了。只不过我现在身上带着的东西不多,从阿竹那里也只能拿到符纸和笔。他们人数不少,我需要一天的时间画几道符,再配合一些现有的材料,看看能不能做出可以破解幻象的水。”
“到时你把他们接回来后,按我教的方式给他们净一净眼。若他们能够醒悟,表示当日发生的事正如岳静茹所说,就证明他们确实着了幻象。若他们仍旧支持陈之熙那方,就表示岳静茹才是骗人的那方。”
“不过这件事得私下进行,不能让岳静茹发现。不管有没有幻象,都不能让她知道,毕竟我现在还不敢轻易相信她。”
谢璟深点着头应下了,然后提出自己主要的目的“我听说你们精通卜算之事的,能够利用卦象来寻人”
白行歌一听就知道他的打算“你想要我帮你测一测昭阳的位置。”
“是。”谢璟深承认得很直接。
“我可以先测一测他还在不在这座山里。”白行歌说着,就走到阿竹帮忙带上来的包袱边,从里面掏出了个龟壳和铜币。
门外汉谢璟深坐在桌边,眸光有几分惊奇地看着他将铜币放入龟壳里甩了几下再把它们抛到桌上,然后就盯着那不管他怎么看都只单纯是铜币的东西皱眉看了起来。
看了几眼,白行歌眉头突然舒展开来,道“他人还在这里,而且还活着,卦意还行。只不过他确实被人扣押起来了,卦象给我显示了个受困的状态,得动作快一些把他救出。”
只是白行歌有些疑惑,为何他们要另外将穆昭阳捉走
这个疑问恐怕得等他们把人找到之后才能知道了,白行歌又和谢璟深说了几句关于璇玑阁的一些问题,以及男鬼给他说的事,才送他离开。送走他之前他还特意打量了谢璟深一眼,见他脸上死气没有再上升的迹象,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难得善意大发替他上药,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白行歌盯着谢璟深,突然弯了弯眼睛。
“”谢璟深一看到他这个笑容头就疼。
“明天见。”说完白行歌便将门关上,心里却有了点主意。
明天开始找机会试试谢璟深身上的死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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