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宴会正式开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妮蒂亚和维达还没有回来。
一身正装的阿诺德交叠着双手坐在单人沙发里,白手套随意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他害怕手心的汗珠会将手套打湿。
半个晚上,他辗转难眠。
一闭上眼,穿着礼服、披散着长发的维达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
女孩转身,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光脚走到他面前,站定,探出被黑色丝绸包裹的细长手指。
他颇为慌乱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顺从地将手搭上去,还是颇为鲁莽地取下窝在女孩平直锁骨上的一缕秀发。
耳边突然传来又聒噪又细碎的话语。
阿诺德睁开双眼时,天际线尚未亮起。
格兰瑟姆翻了个身,终于不再说梦话。
回想起昨晚,阿诺德无声地叹气: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啊,她可能连舞都不会跳。
“跳舞?我不会。”
听到维达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妮蒂亚猛地转头,化妆师的手一滑,直接把眼线扯到了太阳穴。
“所有参赛者都得跳,你那段时间也没打算学?”
维达有点慌了,她以为跳不跳都完全出于自愿,她本来打算跟谁都不跳,安安静静地蹲在角落喝酒吃水果,她还专门搜索了往届舞会上的菜单。
“那你对交际舞有没有大致的印象?”
维达眯起眼睛,任由小刷子在她眼皮上涂涂抹抹。
她想起了他们龙族的舞。
在大陆西北部的失落峡谷中,有一座永远无法熄灭的篝火。
每当有龙诞生时,所有的龙都会受到感应,前往失落峡谷,成群结队地围绕着篝火上下翻飞,以庆祝寥寥可数的龙族成员再添新丁。维达本来就是最晚出生的,因此只隐约记得有一群疯疯癫癫的龙将她丢进火堆里边瞎飞边乱叫——他们把这个叫作跳舞。
直觉告诉维达,妮蒂亚口中的交际舞应该和这种舞没有一点关系。
化妆师汤姆一向格外喜欢这种沉默又美貌的客人,他摆弄着维达的下巴,欣赏了半天自己的杰作后,想来想去,又在维达的眼角点了一颗痣。
理查·阿加莎是全联盟赫赫有名的造型师,专门为贵族进行造型定制,还会十分贴心地为不便携带自己衣帽间的富豪们提供鞋帽与首饰的租赁服务。
妮蒂亚态度颇为强硬地替维达挑选了一双尖头细跟鞋,这样会显得她小腿更加纤长,裙摆更加舒展,走起路来更加摇曳生姿。
维达就这样“摇曳生姿”地来到走廊,差点与一位满头银丝的妇人相撞。
那名气质优雅又凌冽的女士并没有计较维达的冒失,她久久凝视着维达,片刻之后,用一种轻柔的语调询问: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赏光,跟我来一趟?”
维达跟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
在妇人按下指纹打开门的一瞬间,维达差点被陈列柜里的若干宝石饰品闪瞎。
她竭力控制住砸破柜子抢东西跑路的冲动,老老实实跟着妇人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明显就要朴素黯淡许多,只有一个陈列柜,柜子上还盖着拖地的黑色天鹅绒。
然而,当妇人一把扯开天鹅绒,露出柜子里的藏品时,维达瞬间就忘掉了刚才看到的所有耳环钻戒。
“您愿意佩戴这条项链么?”
名为理查·阿加莎的妇人微笑起来:
“我想把它租借给您。”
由身着黑白燕尾服的侍者推开沉重的木门,轻轻按住雕花的胡桃木扶手,缓缓走下大理石台阶,便来到了宴会大厅。悬空的水晶吊灯将柔和的灯光笼罩在每一位矜持交流的绅士淑女身上,赋予他们好气色,再尽心尽力地替他们打磨着每一粒鬓边的翡翠石,每一颗胸前的象牙扣。
昆蒂娜身着简洁大方的白色缎面礼服,银发在耳边松松挽了一个髻。
她单手捧香槟,低调地立在会场的角落——如果她的身边没有围着一堆嘘寒问暖的男人。
昆蒂娜微笑着应付蠢话,内心其实已经烦躁得要命:任何一位优秀且矜持的男士都不会上赶着挤到人堆里,再拼命朝着一个姑娘献殷勤。她已经看到了好几副熟悉的面孔,那些前世的高傲情人们其实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却碍于她身边的这一堆苍蝇们,迟迟不愿上前。
她急于摆脱身边又浅薄又没什么光明前途的男人们,但人还没有来齐,宴会便不能开始。
不出意外的话,装甲学院里也有好几个熟人:热情直白的狮子格兰瑟姆,阴郁又爱撒娇的小蛇赫尔曼,还有铁板一块死不开窍的冰原狼阿诺德。她曾经无数次被针锋相对的格兰瑟姆与赫尔夫气得焦头烂额,当被迫对那个男人表忠心后,才意识到那时生活的美好。不知道这次初遇的舞会上,又会有什么可爱的事发生。
木门再度被推开,一身黑色西装的阿诺德率先走了进来,全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接着,是几位将会在未来立下赫赫战功的男女英雄们。
她看见格兰瑟姆了,格兰瑟姆也一眼就发现了她,先是一怔,接着便是招牌式的微笑。
嗯......他脸上怎么还挂着彩,笑起来有点丑。
在他之后,一个身着黑裙、戴着黑色长手套的女孩正提起裙摆,缓缓走下楼梯。
等等,那是谁?!
身段眉眼皆是媚意的昆蒂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但当这女孩一出现,众人的目光便瞬间被夺走了。
女士们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女孩颈间的荷鲁斯石项链。
荷鲁斯石是最珍贵的晶体之一,通体为明亮璀璨的金色,晶体内部还悬浮流动着微小的旋涡,像是困住了一座自顾自运行的蟹状星云。一颗荷鲁斯石便可抵得上一颗小矿星,而这条项链的链体部分镶嵌着若干颗大小不一的荷鲁斯石,哪怕是将其团团包围的碎钻也没能夺去这种昂贵晶体的光彩。然而,与女孩金色的瞳孔相比,荷鲁斯石不得不退居一步。
细腰高髻,泪痣红唇,裙摆摇曳,尖细高跟。
昆蒂娜终于想起了这个出尽风头的贱·人的名字:
维达!
上一辈子,维达是被格兰瑟姆抛弃的旧情人,一个空有长相的废物木头。昆蒂娜原本十分瞧不起这类货色,可维达的那张面皮实在过于出众,她看着实在难受,索性让格兰瑟姆亲手了结了她。
没有想到,重来一世,这女人居然混进了装甲学院,她的木头壳子里仿佛终于被装进了灵魂,耀眼灼烫得像一簇火。
——看来,拥有特权的不止她一人。
维达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昆蒂娜,她眼中的光芒瞬间滚烫起来,双手握成拳,饱满的红唇不由得向上勾,露出一点森白的牙。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终于对视了。
两人心知肚明:
总有一天,她会杀了她。
维达的美丽是有攻击性和距离感的,盛装出席时,尤为如此。因此,虽有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她,却没一人敢上前搭话。
第一眼看到如此装扮的维达后,阿诺德就被深深惊艳了,在赴宴的路上,他思索了一路该怎样教她跳舞。结果不知为何,现在的维达又开始生气了,他顺着维达刚才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一脸假笑的昆蒂娜。
参赛代表全部到齐,领导开始致辞,众人举起酒杯润润嘴,舞会正式开始。
尖头高跟实在是过于难受,维达只能捧着酒杯,一步一步挪向堆满糕点的长桌。
她必须往嘴里塞点东西,才能平息心中的杀意。
当阿诺德找到维达时,她正倚靠着桌子,一边交替着放松双腿,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点心。
暂时没有人敢找她跳舞。
他原本想直接上去邀请维达,低头时,却看见了那双美丽却必定会痛苦的高跟鞋。
第一支舞快要开始了。
阿诺德想了想,径直走到维达身边。也许是这层白手套给他壮了胆,他一把握住维达的胳膊:
“跟我来。”
维达眼疾手快地抓了一块糕点后,被阿诺德牵引着离开舞池。
相貌最出众的两位视觉焦点哪怕贴着墙根走,也还是会被注意到。但阿诺德的脸色实在是太过严肃,没人敢问,也没人敢拦。
两人东穿西走,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大露台,耳边的音乐声依然清晰,却没有人会看到他们。
“你现在可以脱鞋了。”
舞会上脱鞋,不合规矩。
维达抬起头,看向了这位主动教她破坏规矩的风纪管理员。
甩掉了无比夹脚的高跟鞋,当脚掌与绒绒的地毯接触的那一瞬间,她简直舒服到升天。
“舞是必须要跳的。”
维达早就从妮蒂亚身边知道了这回事,可不会跳就是不会跳。
“我可以教你。”
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向阿诺德伸出了手。
眼前的一切似乎和梦境重合了,阿诺德愣了愣,将手搭在了维达的掌心,隔着两层手套。
交际舞的礼仪之一,是必须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灯光将夜空照得朦胧暧昧,阿诺德的眼睛温柔深沉得如同湖水。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维达莫名僵硬起来。
“把你的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维达照做。
男士的右手需要扶住女士的腰。
阿诺德的手握住又张开,张开又握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搭在维达的腰上。
“右脚后退,左脚跟上。”
维达听到指挥后,往后跳了一大步,她害怕阿诺德会踩到她。
阿诺德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并步。”
“右脚向前。”
他俩都没想到,彼此之间的配合居然这么好。
渐渐地,两人跟上了舞池里的伴奏。
“转身。”
如鱼尾一般的裙摆被甩出优美利落的弧度,维达的鬓发也变得凌乱起来。
跳完这支舞,维达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靠着桌子,配着甜酒,吃了一晚上点心。
......
“所以,你最后学会跳舞了吗?”
舞会结束后,妮蒂亚瘫在床上,一边揉着酸痛无比的腿,一边还不忘关切维达。
维达将流光溢彩的眼珠撇到一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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