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吃糖
潘妮并没有跟着躲进地窖。
她正立在夜色中, 立在花园的草地上。
她仰头望着不远处的大铁块、一闪而过的翅膀尾巴和漫天火光,口中还叼着刚才没有喝完的营养液。
到目前为止, 还没有一只虫族能活着来到花园。
“那么好看的小混账, 打起架来倒是挺厉害的。”
潘妮哼笑着, 刚打算把包装袋扔到草地上,却忽然想起院长几十年如一日的叨叨,于是乖乖将垃圾塞进裤子口袋。
就在这时, 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她闻声抬头, 便看见花园上空正在被缓缓撕扯开一条裂缝。
听到后花园传来的声响, 维达立刻抛下前院的战场, 扇动翅膀朝后飞。
潘妮颇为不耐烦地对着空中的大怪物摆手:
“回去回去, 好久没松筋动骨了, 这里交给老娘就行。”
话音一落, 她便化作一只高约四五米的、体型相当魁梧的北极熊,一把拍碎了最近的蚂蚁脑袋。
一边拍蚂蚁,北极熊还一边朝着维达发出吼声,仿佛在说:
看见了吗?
没有你也行。
维达从来不知道潘妮女士还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 看着北极熊游刃有余地将落在草坪上的蚂蚁一只只碾碎, 她便暂时放下心来, 继续飞回前院。
北极熊看似庞大笨重,实则心细敏锐无比。
它不仅能直接将蚂蚁喷死,还能同时凝结出冰锥,将试图绕路的蚂蚁统统扎个对穿。
后花园上空只有一条裂缝,在北极熊潘妮的无情屠·杀下, 蚂蚁的数量越来越少。
空中的裂缝终于不再掉落蚂蚁了。
立在一地残骸中央,她缩了缩毛绒绒、厚嘟嘟的白爪子,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发现裂缝正在不断扭曲变形。
伴随着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和浓郁的焦糊气味,那道划破天空的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撑。
一只和北极熊差不多大的角须从裂缝中探了出来。
当体长足有二十米,挥舞着毒针的巨型蝎子落到地面时,潘妮心底一沉。
身经百战的人往往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差距。
看到这只蝎子的第一眼,潘妮便知道,这家伙和先前的小蚂蚁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她抬头,便看见前院的裂缝中也爬出来五只巨虫
——不多不少,五个战士一人一只。
暂时没有人能够顾及到后院。
她今晚会死,会死在那对丑陋的钳子或毒针下。
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
“你是地下角斗场里的奴隶,我是终生背负着债务的罪人,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既然你逃上这艘飞船,又刚好被我发现,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
“唔,这片花园的确很美丽,也可以容纳小孩一同玩耍。”
“但未来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们必须提前挖出一个地窖。”
......
“不就是约定么,”
高大苍白的女人不屑地掏了掏耳朵,“将来有了多少个恶棍,也休想从我这里抢走一只小兔崽子。”
想了想,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过于绝对,所以又加了个补丁:
“直到我死。”
......
两者的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她也许根本招架不了几下。
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院长说过,小混账们都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维达的分化型那么强大,肯定会杀死这些嘚瑟的大虫子。
直到她死,她也不会让这家伙掀开地窖的任何一道边边角角。
只要她能拖延住时间,她就算达成了约定。
北极熊伏低身体,喉咙发出带有威胁意味的怒吼声。
......
在距离维达最近的裂缝扭曲扩大,探出两条细长毛腿的一瞬间,维达便一口火焰喷了过去。
裂缝先是向内收缩,接着向外重重一吐,吐出一只正在哀嚎的红眼残腿大蜘蛛。
这只凶残的蜘蛛曾经出现在无数影视作品和游戏中,也曾经出现在装甲学院的虚拟测验里。
然而,现实毕竟不同于游戏。
哀嚎几声后,蜘蛛便开合着獠牙,迈动剩余的六条腿,朝停驻在地面的维达跳了过去。
维达飞速腾跃而起,让蜘蛛扑了个空。
但蜘蛛的反应速度同样不慢,在维达腾空的一瞬间,它便喷出了一张滋滋作响的、带有强力黏性和腐蚀性的毒网。
毒网正是冲着维达的翅膀而来。
维达自然不怕毒,但作为俯视地面的巨龙,她害怕受困。
此时已经来不及召唤烈焰风暴,她猛然提起身子,让毒网落在她尾部的鳞片上
——不痛不痒。
这只蜘蛛,是维达在这个世界遇到过的最难缠的敌人。
它不贪图攻击,又弹跳如鬼魅,维达的多次火焰攻击都未能命中。
渐渐地,维达意识到,这只蜘蛛正在消磨她的精力和时间。
她暂时不去理会那只正在挑衅地挥舞着前肢的烦人鬼,而是看向周围的其他机甲。
果然,这次来的几只高级虫族都轻巧敏捷,它们也在采取类似的战术,将那四台机甲溜得团团转。
望着冲天的火光,望着正在缠斗的众人,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维达的心头。
虫皇到底有没有出现?
潘妮女士到底能不能扛得住?
她十分迫切地扇动翅膀,想要看看顶楼的院长,又想去看看后花园的战况。
然而,这只恼人的蜘蛛再一次冲上来骚扰她,再一次往她翅膀上吐网。
这一次,她任由翅膀上黏住毒网,一路朝着蜘蛛俯冲过去。
不怕强的,就怕横的。
望着这只出乎意料开始朝自己发疯的黑色大怪物,大蜘蛛在原地瑟缩了片刻,八只深红色的眼睛反射出漆黑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
它这样一愣神,圆鼓鼓的腹部便被怪物的利爪狠狠地戳穿了。
接着,火焰缠绕住怪物的周身,将粘住右翅膀的毒网烧得一干二净。
维达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甩了甩肮脏的器官和液体。
她只是不想碰触这只恶心的虫子,结果这家伙还真就把自己当成了移动火焰发射器。
来不及了。
一道声音在维达心底响起: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你已经在这家伙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徒劳。
她努力将这道不详的嘲讽压下,朝着那只仓皇逃窜的蜘蛛继续冲了过去。
......
一爪子挤爆大蜘蛛的眼睛后,维达根本来不及将爪子的组织液和血液清理干净,便朝着顶楼飞过去。
她看见了伏在案边的院长。
她的脑内发出一声嗡鸣:
他是睡着了?
还是......虫皇已经来过了?
但她还未来得及俯下身细细辨别,便看见了后花园里耀武扬威地甩动着毒针,正在往地窖方向爬的大蝎子。
毒针上挂着一个人,那个人被毒针贯·穿了腹部。
那人无力地垂下脑袋,散着蓬乱的卷发,套着粗糙暗淡的罩衫,罩衫几乎要被血液染成深色。
看到此情此景,维达的呼吸几乎要停滞。
尾巴已经上挂着吃的,待会还有更鲜嫩的肉来吃。
蝎子颇为得意地摇晃着尾巴:
与打架相比,那还是吃饭最重要。
另外的五个傻子还在挨揍,它都快开饭了。
肉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就在它伸出角须,快要撬开钢板的一瞬间,一股恐怖的蛮力踩到它的角须上。
壳子碎裂,血肉模糊。
它疼到抽搐,下意识想要挥舞挂着储备粮的毒针攻击对方。
它背上的眼珠却刚好对上了一张布满尖利獠牙的、喉咙还在冒火星的大口。
维达直接将那条尾巴撕扯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衔着那段还在挣扎扭动的尾巴,将其安放到草地上,又将目光投向蝎子。
她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这条丑陋的蝎子,仿佛在挑拣一种难吃无比的食物。
审视片刻,她将爪子从角须上挪起来,又重重踩向那只正在疯狂转动的大眼珠。
......
一切都结束了。
孤儿院里的所有虫族都被杀死了。
再也没有新虫族来到这里。
维达嫌恶地踢开蝎子残肢,走到潘妮女士身边,半跪下来。
潘妮女士嘴唇微启,像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
她的眼睛大睁着,卷发几乎要和睫毛勾连到一起。
维达一点一点替她理顺头发,又想要去找那条失踪的粉色发圈。
就在这时,她在潘妮女士的手心发现了那抹温暖可爱的色彩,上面还挂着一枚小小的老式钥匙
——地窖的钥匙。
她究竟是有多喜欢这条发圈啊,居然把那么重要的钥匙挂在上面。
握着地窖钥匙,维达在原地彷徨了片刻,然后飞快往建筑物跑去:
哦,还有一个人,还有院长。
她推开木门时,收起机甲的四个人都立在办公室内。
看着维达空洞的眼神,阿诺德很想拦住她,但还是让开了步伐。
院长正伏在桌面上,身边还摆放着放大镜,放着自己平时最青睐的那颗晶石。
他像是在小憩,像是待会就能打个哈欠,起来办公。
维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院长。
她侧着脑袋,弯下腰。
她看见了凝固着血液的金色刘海。
虫皇果然来过了。
院长果然死去了,果然被带走了眼睛。
有的命运能够改变,有的命运却无法改变。
她并没有救回所有人。
她好像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维达在办公室里怔愣片刻,忽然想起背包里的糖。
她绕开沉默的众人,下楼,来到自己的客房。
维达去扯背包拉链,却发现金属拉链被染上了脏污和血液。
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可怖,一定会把那群幼崽吓得四处躲。
她决定去洗把脸。
维达一踏进漱洗室,机械臂便从墙壁上浮起来,十分亲昵地和她打招呼:
“小小姑娘回来啦,我好想你!”
维达扯了扯嘴角:“我回来了。”
“诶呀!”
机械臂吃惊地尖叫一声:
“你的脸怎么这么脏,被阿姨看见了,会修理你的。”
“快过来,我提前地、偷偷地给你洗干净。”
维达乖顺地走到机械臂前,任由它给自己洗脸。
机械臂一边清洗一边唠叨:
“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我替你把脸和眼睛擦干净,你又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擦干净手和脸,维达握着钥匙,拎着糖果,打开了地窖。
上头动静那么大,小孩子们根本无法入睡。
在铁门开启的那一刻,他们集体往门边看。
维达走了进来。
她环视着慌张不安的小幼崽们和强装镇定的少年们,举起了手中的包装袋:
“发糖。”
在看见维达之后,棕发绿眼的小幼崽终于停止嚎哭,从床上翻下,蹬蹬蹬跑过来,在维达面前定住,不计前嫌地张开双臂。
维达蹲下来,给了小女孩一个短暂的拥抱,又塞给她一大把水果糖。
孩子们在维达面前排起了队伍,乖乖领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糖果。
一个褐发褐眼的小姑娘没有取走糖果,她怯生生地问:
“您好,请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维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糖果塞进她手里:
“吃糖。”
告别这个小女孩,她又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太妃糖。
香甜浓郁,就是有点粘牙,有点齁嗓子。
吃糖。
吃完糖,再好好睡一觉。
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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