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住安溪的是岑舸总助, 跟了岑舸很多年, 安溪认识他。
总助手里拎着医院的塑料袋,里面放着几盒看不清名字的药。
他激动道:“您在找岑总吗, 正好她也想见您……”
“我找她不是想见她, 只是想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附近了。”安溪看向岑舸那辆车,“我不想看到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
安溪停顿一秒,发现不面对着岑舸时,这些话说出来得更加容易。
“麻烦你转告她, 别这么犯贱。”
总助愣住,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犯贱”两个字。他跟了岑舸多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样说他们岑总。
安溪终于放出了这句她觉得很了不得的狠话, 心里却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畅快, 反而有些心虚。
看来真是以前在岑舸面前跪太久了, 现在能够站起来, 自己却觉得不习惯。
安溪赶紧远离岑舸的车和人,钻进自己的保姆车里。
车子启动, 慢慢将医院和岑舸远远甩在身后。
安溪前倾身体,靠在前座椅背上, 闭上眼。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和心理都大有问题。
以前她在岑舸面前过分盲目和听话, 那还能用年轻不懂事解释,现在她已经三十岁了,却还是一样软弱。
面对岑舸是这样,面对母亲的过世, 包括眠眠被抢走这件事,她还是这样。
好像比起抗争,她潜意识更偏向于承受,所以她遇事总是没有主动权。
安溪抠着手指,觉得有的事情,她也许该换一种处理方式。
安溪离开后,总助弯腰轻轻敲了三下车窗。
这次车窗降了下去,原来岑舸就在车里。
总助把药袋子递进去,同时仔细又仔细的打量着岑舸的表情。
刚刚安溪说的话,他不知道岑舸是不是有听见。
岑舸昨晚突发高烧,也不说出来,生生在车里熬了半夜,还是早上他叫岑舸一直没得到回应,斗胆降下隔板,才发现岑舸已经烧到昏睡了。
岑舸不愿意去医院,总助只好自己去挂号开药。
总助递完药,见岑舸没有其他吩咐,便从窗前退开,回到驾驶位置上等着。
岑舸关上车窗,靠着座椅,疲惫的合上眼。
安溪敲车窗的时候,她其实有听到,但开窗前一秒,她退缩了。
因为自己此刻的模样,太狼狈。
沾着饮料污迹的上衣,摔破的膝盖与裤子上的灰痕,凌乱的头发,以及没来得及补化的妆容,还有她此刻病恹恹的模样……这些样子,她全都不想让安溪看到。
也不能给安溪看到。
她必须要时刻在安溪面前保持完美无缺的模样,这样才能维持住她在安溪心里惯有的印象。
漂亮,高冷,强大,从容不迫,并且时刻都精致优雅,贵气逼人。
她不能让安溪对她有幻灭感,不能让安溪觉得,除去那层高冷虚伪的华丽外衣以后,她岑舸其实也和大街上的其他人一样普通,甚至比那些普通人拥有更多的欲/望与自私。
她绝不能给安溪看到她丑陋的样子。
高烧和通宵带来的头疼变得更加强烈,让岑舸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她用力压住额头,想要获取几分清醒。
但无济于事。
她越是想要清醒,就越是清晰的感觉到疼痛,连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应该吃药,然后睡一觉休息。
明天再重新思考她与安溪的事情。
药就放在岑舸一动指尖就能拿到的地方,但她不想动。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高烧的眩晕里。
岑舸想起一件事。
2017年,她与安溪稳定异地恋的时候。
有一次安溪发高烧,吃过药后,迷迷糊糊的蜷在岑舸身旁休息。
那时岑舸靠在床头,忙于写项目计划。
岑舸记得那天的天很阴,窗外黑沉沉的,云压得很低。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方便岑舸看电脑。
她每写完一段内容,就会看一眼蜷在身旁的安溪。
床头灯的光是暖黄色的,柔和温馨,仿佛带着夏日夕阳的温度,温暖的落在安溪沉睡的侧脸上。
岑舸忍不住轻抚安溪的脸颊。
安溪只是闭着眼睛休息,并没睡,岑舸一碰她就撑开了眼,看着岑舸甜甜一笑,而后用脸颊蹭着岑舸指尖,像某种听话又乖巧的小宠物。
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着主人。
岑舸抚着安溪的唇角,很想吻她。
但安溪挪了挪身体,贴着岑舸抱紧她的腰。
于是岑舸分出一只手给安溪枕着,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安溪保持着那个乖巧的姿势,靠在岑舸怀中发了会呆,而后闭着眼小憩。
她没有睡着,没有玩手机,没有和岑舸聊别的人,别的事,也没有做其他的,与岑舸无关的事情,就只是安静地待在岑舸怀里。
好像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这样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陪着岑舸。
除此以外,什么事情也不做。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岑舸一人一事,仅此而已。
岑舸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刻,也格外喜欢这样的安溪。
她与安溪相拥而眠过很多次,也有过多次的事后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盯着彼此看,偶尔亲一亲碰一碰。
但唯独今天,是岑舸最为感到满足与放松的时候。
她一手掌着装着她野心与未来的电脑,一手揽着安溪,事业与爱情都在她手里,她仿佛掌控着世界。
不用分心去猜安溪此刻是否在想与她无关的事,不用去分析她为什么要提别的人,也不用去不满她没有时刻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因为安溪就躺在她怀里,虚弱又依赖的。
这让岑舸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这件事,以及这些隐秘而肮脏的心理,岑舸从未和别人说过,也从未让安溪感受到过。
她很清楚这样的想法不正常。
但那又如何呢?
安溪在她面前干净透明得像水,一眼就能看穿,一手就能掌控。
岑舸只要隐藏好她那些见不得人的一面,安溪就会永远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她,她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掌控她们之间的关系。
岑舸曾经就是这样的自信与有恃无恐。
她一直以为,安溪会和苏梨玉一样,无条件的配合所爱之人提出的所有合理,与不合理的要求,并且永远也不会离开。
但她最终还是错了。
人心没有那么容易掌控,生活更是。
总有失控与失败的时候。
安溪回到剧组,和导演商量调整拍戏日程的事,安溪希望25号恢复拍摄,免得耽搁所有人时间。
导演没立即答应,也没拒绝,他让安溪再休息一天,后天再说。安溪估计导演得要先问岑舸方代表,柳词的意思。
安溪与岑舸闹成这样,她觉得岑舸应该不会真的犯贱,还来干涉她的事,25号一定是可以恢复拍摄的。
安溪没再和导演多说,反正闲着没事,她留在拍摄现场,看白郁舟的演戏现场。
之前安溪一直没关注白郁舟,但经过昨晚夜聊以后,两人初步建立起革命友谊,于是安溪对关于白郁舟的事也多了几分好奇心。
她看了几场,每次导演一喊卡,白郁舟扭头就给安溪抛媚眼,搞得剧组的其他人看两人的目光怪怪的,安溪怕再待下去误会更深,赶紧溜了。
5月19日。
安溪去医院换药,换完以后她给小助理放了个假,随后独自去往机场,买机票回北城。
她昨天想了很久,决定夺回部分主动权。
她的确没权利干涉眠眠选择哪个母亲,但曲幽也不应该一直强迫她做各种选择。
后背的烧伤依旧很疼,尤其不能挨碰,所以在飞机上安溪只能笔直的坐着,不能后靠,两个多小时下来,腰以及尾椎骨那一块都又酸又疼。
飞机终于落地。
北城的五月,天气微热。出租车里有些闷,安溪降下车窗通风。
出机场后要过一座桥,那边刚出了一场车祸,封了一半车道,路变得有些堵,车开得很慢。
安溪不能靠着坐,腰又酸,便侧身趴在车窗上,顺便看风景。她刚趴下,余光里就注意到了一辆车。
又是岑舸的车。
就跟在出租车后。
安溪看了一眼,马上缩回了出租车里。
安溪不知道今天在机场路上碰见岑舸是巧合还是有意,但这让她原本平稳心态瞬间变得有点不好。
她甚至开始不自在起来,觉得岑舸能穿过后视玻璃看到她的背影。
一穿过拥堵路段,安溪就开始催司机开快点,然后拿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观察岑舸的车是不是在跟着她。
幸好下一个路口后岑舸的车就右拐了。
安溪松了口气,收起手机。
也许岑舸并不是故意在跟着她,而是巧合。
毕竟这里是机场,岑舸出差的必经之地。
安溪继续趴车窗,她努力想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街景上,但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无法忽视的涌出一股空落。
她希望岑舸远离她,但岑舸真的这样做时,她又因为落空的虚荣心而感到失落。
毕竟那个纠缠她的人是岑舸啊。
所以人啊,真是矛盾又自私的生物。
岑舸其实并不知道安溪就在她前面的出租车里。
18号那天她高烧加胃炎,熬到晚上烧也没退,于是在医院输液了一夜的水,所以她19号才返回北城。
她与安溪坐的是一班飞机。只不过一个人在头等舱,一个人在经济舱。
来接岑舸的助理就是个入职半年的新人,他对安溪不熟悉,加上安溪从窗户露脸不过两秒,所以并没有认出安溪,也没有惊动在后座浅眠休息的岑舸。
而岑舸的总助因为在云州省照顾岑舸,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得到一天假期,出机场后自己打车回家了,没有随行。
所以其实岑舸这边,并没有人认出安溪,也不知道安溪回来了,还就在前面的车里。
安溪到眠眠学校时正好快十二点。
她登记入校,找到眠眠的教室,在外面等眠眠下课。
铃声响起,孩子们一群群跑出来,安溪看到眠眠和两个女孩挽着手,三人并排,边笑边闹地从教室前门斜着走出来。
安溪站直身,喊道:“眠眠。”
眠眠抬头,看到安溪,眼睛顿时一亮:“妈咪!”
她小跑一头冲过来,撞进安溪怀里。
安溪弯腰去抱她,扯到后背伤口,疼得她一嘶气。
眠眠正勾着安溪脖子,使劲安溪身上趴,闻声立马松手:“妈咪,我弄疼你了吗?”
安溪笑道:“没有,我坐太久飞机,腰没力气,今天抱不动你。”
“没关系。”眠眠牵着安溪的手,“牵着我就好啦。妈咪,你怎么来了,姑姑说你很忙……”
安溪捏捏眠眠的脸:“再忙也要陪我们小宝贝过生日呀。”
眠眠顿时开心:“那我要吃冰激凌蛋糕!”
“好。”安溪忍不住又捏了一下眠眠脸,“答应你。”
和眠眠的小伙伴告别后,安溪带眠眠在学校附近吃午餐,然后送眠眠回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再来接。
目送眠眠进教学楼后,安溪给曲铮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回来了,会在北城待到24号,所以这几天就由她来接眠眠上下学,而不用麻烦别人。
安溪让曲铮把这个事情告诉曲母和曲幽,顺便通知她们,23号的时候安溪会提前给眠眠办生日宴会,希望她们都能来参加。
曲铮答应。
打完电话,安溪在附近商场闲逛,看看能不能给眠眠挑到生日礼物。
她没逛多久,曲幽就打来电话。
“你回北城了?”曲幽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火气,“怎么没和你经纪人说一声就擅自离开剧组了?”
安溪去机场前还支开了小助理,所以曲幽这边完全不知道她回来了。
安溪笑着说:“剧组给我放了一周病假,我想着反正没事,就回来了,免得你过几天带着眠眠奔波。”
曲幽不明显的吸了口气,压着音调,平和说:“可你要是让眠眠知道你受伤了,她会很担心。剧组拍戏一直都很危险,你想让眠眠以后每天都为你担惊受怕吗?”
安溪道:“我不会让眠眠知道我受伤了,也不会告诉她,你和我拍戏时会有危险,所以她不会担心的。”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再问:“你会告诉眠眠我受伤了吗?”
曲幽沉默。
安溪道:“我人在外面,还有点事,先挂了。”
挂掉电话,安溪在附近的休息凳上坐下。
第一次和人斗心机,她有些紧张。安溪按了一下胸口,她连心跳都加快了。
下午四点半,眠眠放学。
安溪接她出校,打车前,眠眠闹着要吃刨冰,安溪不让。
“你中午才吃了冰激凌,下午不可以吃刨冰。”
眠眠因此很不开心,回家路上一直撅着嘴。
安溪回家后用水果和酸奶做了一杯饮料,这才把眠眠哄好。
晚饭是自己煮的火锅。
安溪,曲铮,眠眠,三人边看着电视边吃。
晚餐结束后,安溪抱着眠眠看恐龙动画片,曲铮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给眠眠科普恐龙的历史与故事,但眠眠完全不感兴趣,并且闹着要换台看公主历险记。
曲铮感觉非常受伤并且无奈。
晚上安溪与眠眠一起睡。
小孩觉多,很快睡沉。安溪因为背疼,一直没有睡意,她拿上平板与手机,到卧室阳台去看电影。
晚上十点半,白郁舟发来消息:“???你怎么还没回酒店?”
安溪:“我回北城了,陪孩子过生日。”
白郁舟:“给我看看我可爱的干女儿。”
安溪:“……”
白郁舟:“好遗憾啊,本来今晚要邀请你来睡我的,我玩具都买好了,可你却不在。”
安溪回她表情包:“举报警告jpg。”
白郁舟:“[图片]。”
是一袋子外卖。
白郁舟:“好吧,其实是找你吃夜宵。”
安溪:“注意身材管理啊姐姐。”
白郁舟:“我大出血了,需要补。”
安溪:“有道理,那祝你用餐愉快。”
白郁舟:“……哈哈哈行,那我也祝你,祝你女儿生日快乐。”
安溪回了个笑脸表情包。
看完电影,睡前安溪习惯性的用私人微博号逛热门,看实事。
她这个号关注了《师尊》官方博,在首页看到它发的首版预告片。两分钟长度,剪辑,滤镜色调,画面以及配乐都非常大片感。
下面已经有了几百转发以及上千点赞,评论也全是夸奖和表示期待的。
安溪随手翻了翻,竟然看到有路人从预告里截出了安溪的脸,评论说:“这个红衣服的反派看起来好带感。”
这条评论还有好一百多个点赞。
安溪再翻了翻评论,又看到好几条说她角色带感,颜值不错的评价,于是她默默切号,登录自己的明星号,一看。
哦,并没有涨粉。
安溪退出微博,关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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