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舸没回答安溪的问题, 她挥开那个男演员,蹲在安溪面前,主动要背安溪。
安溪浑身无力, 全靠着人搀扶才没倒在床上。
她疲惫地闭上眼,梦呓一般喃喃道:“岑舸,我求你了, 放我过吧, 平时看到你我已经很困扰了, 现在在梦里, 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点?”
岑舸后背僵住。
高烧让安溪神志糊涂,可也正是因为意识不清, 所以说出来的话,最是真实。比任何时候,都更具杀伤力。
岑舸第一次不敢回头看安溪的表情。
“我真的好累了。”安溪说着话, 身体直往地上摔,小苗惊呼一声,赶紧把安溪搂进怀里。
安溪歪在小苗身上,烧得脸颊通红。
她半睁着眼, 絮絮道:“我现在拍电影了,微博也有粉丝了,《双生火》还入围了第三十六届电视剧月光奖。你看,没有你之后,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你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呢?过去的事情, 让它过去不好吗?”
“你放过我吧,岑舸,离我远一点,求你了。”
“已经七年了,我不爱你了。”
“真的。不爱了。”
岑舸终于动了,她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
灯源在她身后,照出的淡淡阴影落在安溪身上。安溪睫毛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眼,涣散的目光集中在面前的高挑的女人身上。
岑舸背后的光让她身影虚幻刺眼,安溪看得很难受,难受得泪腺发酸,将要分泌出眼泪。
安溪把目光垂下。
“反正你也没爱过我,放手有那么难吗?”她道,“还是说,你要我跪下来求你才行?”
“我……”岑舸开口,才说一个字,猛地注意到屋里的其他三个人。
看到他们脸上那小心又好奇的表情,后面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停顿几秒,岑舸转移重点。
“我先送你去医院。”她伸手去扶安溪。
啪——安溪一巴掌拍开岑舸的手。
“不要碰我。”安溪往小苗怀里躲,“我不要你碰我。”
岑舸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小苗眼珠动了动,率先道:“先先去医院吧,这高烧着呢,先去医院看看。”
她对着一旁的男演员使劲挤眉弄眼,示意他快来背人。
“噢,对对。”男演员上道地靠过来,重新蹲下,“先去医院,别拖出毛病来了。”
小苗把把人扶上去,几人匆匆往外走。
经过岑舸时,小苗停下步伐,壮着胆子道:“上次,在路边和安溪姐说话那个人,也是你吧?”
岑舸看也不看小苗,越过她去追安溪。
“安溪姐和我提过你。”小苗心虚地握紧手指,脸上却气势汹汹道,“她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人。你毁了她的前半生。”
岑舸脚步停住。
小苗道:“岑小姐,看您的打扮气质,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吧,您当初出轨劈腿,和安溪姐离婚的事情,曝光出来的话,对您来说会很困扰吧?”
岑舸回头,目光冷锐如刀。红唇轻启,字音平且寒:“你什么意思?”
小苗攥紧手指,被她看得后背冒冷汗。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您如果经常来找安溪姐,难免哪天会被人拍到照片,到时候万一被公开出来,您和安溪姐就都麻烦了。不是吗?”
岑舸淡漠地收回目光,脸色冰冷,半个字不回,直接离开。
剧组的车已经在村口等着了,见安溪过来,连忙帮忙,把人扶进去。
小苗一路小跑,超过岑舸,先到车里,关车门前,她探头往村里瞧了两眼。
为了方便剧组人员,他们自费在村里几条主道上牵了路灯,用的是省电得白炽灯,光芒惨白薄弱,吃力地勾出村庄破路的轮廓。
岑舸一个人,正沿着破烂的黄土小路,在白得发虚的路灯光下,一步步往外走。
灯光微弱,只能勾出两旁房屋的半个轮廓,更显低矮破败,荒凉穷烂。
衣着光鲜,脊背挺直优雅的岑舸穿行在其中,显得无比违和。
小苗下意识地想,这里不应该是她出现的地方,完全不匹配。
“要等那位女士吗?”司机问了一声。
小苗立马关上车门,说道:“不用等了,她不去医院。”
司机应声,启动车子,呼啦开走。
车尾甩动,掀起大片黄土。
尘土随着风,在灯光下飘飞舞动,最后打在岑舸细嫩的脸颊上,风沙拍击上肌肤,直往毛孔里钻,刺得人神经缩紧。
岑舸偏脸躲了一下,可无济于事。这里到处都是灰尘。
也许是刚刚的动静惊醒了村民,有人开门出来查看情况,与经过的岑舸撞了个正面。
是个穿着藏蓝色褂子的大妈,她依在门口,震惊又好奇直盯着岑舸看。
岑舸绷紧浑身肌肉,加快脚步往前走。
村里道路破烂坑洼,岑舸细细的鞋跟不慎踩进坑里,她身体一晃,急忙扶着墙壁。
“哎呀,这边路烂呢,姑娘你可仔细点。”背后的大门大妈出言提醒。
岑舸知道她是好心,可一想到有人正在背后用猎奇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就浑身针扎般难受。
岑舸快步回到自己的车里。
总助在车里等,见岑舸脸色难看,识相的什么也没问,只发动汽车,跟上送安溪去医院的剧组车。
岑舸抽了湿巾,用力擦拭沾上灰尘的手指。
她穿了一身黑衣,落灰明显,碍眼得很。
看着衣服上的灰迹,岑舸掐紧了湿巾纸。她用湿巾扫了扫肩上的灰,去不掉,反而在衣服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水迹。
更难看了。
岑舸皱眉,脸上的暴躁神情完全无法掩饰。
她干脆一扬手,将湿巾狠狠砸在车内地毯上。
随即她闭上眼,想平稳心情,大脑却违背意志的自动回想起安溪刚刚的糊话。
“没有你之后,我过得很好。”
“已经七年了,我不爱你了。”
“反正你也没爱过我。”
岑舸压住眉心,咬紧了牙齿。
她没有。
没有不爱。
为什么,不给她机会让她好好解释呢?
两个小时后。
县医院。
车已经在医院住院楼后停了很久了,总助不断从后视镜观察岑舸脸色。
岑舸脸一直阴着,不减好转。
总助按亮手机,时间是早上四点。
另一个助理刚发来信息,说她马上就到县城了。
“岑总。”总助压着声音,小心开口,“花要到了,要不要直让人接送医院来?”
按原计划,安溪将在今天杀青,岑舸会以剧组的名义送她一束花作为庆祝。然后看时机决定要不要露面。
没想到安溪会突然生病。
“送过来吧。”
岑舸说完,看向住院楼三楼右侧,安溪的病房就在那里。
几个小时前,她听到安溪生病的消息,除了担心,还有一种机会来了的兴奋。
她不远万里,奔波至此来照顾生病的安溪,如此有诚意和耐心,安溪多少会有所触动。
谁知道,安溪不仅没感动,还说出了那些话。
“已经七年了,我不爱你了”——这句话仿佛生根在岑舸的脑海里,只要她静下来,耳边便会反复回响这几个字。
七点,花送到了。
岑舸让助理直接送上病房,顺便看看安溪醒来没有。
几分钟后,助理打来电话,欣喜道:“林小姐把花收了!”
岑舸意外,她以为安溪不会收的,至少不会轻易收,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留下了。
助理继续道:“林小姐还收得特别利落,一听说是您送的,伸手把花接了……”
岑舸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猛然一松。
她靠着座椅,只觉得连呼吸都轻松惬意起来。
“她还有说什么吗?”话语间,岑舸再次遥望向安溪的病房。
也正好,那病房的窗户的窗帘忽然被拉开,抱着花的安溪出现在窗前。
岑舸心脏激烈一跳,下意识坐直身体,唇角愉悦勾起,而后猛然僵住。
她看到安溪推开窗户,然后把那束花,扔了出来。
花束笔直坠落,狠狠摔在岑舸的车前,娇嫩的花瓣四散,狼藉地撒个满地。
随后安溪刷的拉上窗帘,消失在岑舸视野里。
手机那边,助理还在说话,但岑舸已经一句也听不清了。
她目光下落,怔怔看着那摔得粉身碎骨的花。
不仅是花被扔了,摔碎了。
还有岑舸一直抱着的,她自认为势在必得的和好希望。
岑舸跌倒着靠进椅背,身体一下子脱了力,连向来挺直的肩背也瞬间塌了下去。好似她她这一身骨头也被摔碎了,撑不起她的肢体,筋肉与血液都在往座椅,往地面陷落。
助理的电话挂断了,而后又有新的电话打进来,连续响了几遍,岑舸都没有反应,只神情呆滞地望着虚空出神。
总助等了等又等,最后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越过座椅,轻轻拍了一下岑舸的手臂。
岑舸惊醒一般回神,转眸睨向总助。
总助忙说:“您电话一直在响,怕是有急事。”
能打到岑舸的私人手机上的,都不是普通人。
岑舸低眼看手机屏幕,是从克罗洲打过来跨国电话。
苏梨玉生病后在克罗洲养病,但这个号码并不是她的。
岑舸心里突然有些慌,有股噩耗将至的恐慌感。
接电话前,岑舸吸进半口气,稳住情绪。
苏梨玉虽然癌症晚期,但花钱续命,这半年多来,身体状况一直尚可,不会那么突然。
“喂。”岑舸沉声接通电话。
那边传来苏梨玉私人助理惊慌失措的哭腔:“大小姐,夫人出车祸了,医生说可能、可能抢救不回来了。”
岑舸懵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你好好说清楚。”
那边哭着说:“刚刚我们从美容院回来,被超速的越野车撞了,夫人在后座,没系安全带,直接被甩出去了,然后……”
私人助理抽噎里满是余惊未消的恐惧,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然后被路过的货车从身上轧过去了,腿、腿都没了……好多血,她流了好多血,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流血……现在在抢救,但医生说很危险……”
那边越哭越厉害,话语重复凌乱,听得岑舸恍惚又愤怒,甚至觉得这只是苏梨玉助理的胡诌。
明明前几天还一切安好,转瞬之间,怎么就……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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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舸到克罗洲已经是二十个小时以后。
苏梨玉遭遇的车祸很严重。
她的车先是超速越野撞飞,在空中翻了一圈才落地,自己更是直接被甩到车外,摔在公路正中间,路过的货车反应不及,直接从她双腿上轧过,当场人腿分离。
医院抢救了七小时,苏梨玉才从鬼门关里暂时捡回一条命。
医生说她也许能撑一周,情况好点的话,也许能撑一个月。
岑舸站在ICU外,透过玻璃墙,注视那个被仪器包围着的母亲。
苏梨玉身上盖着一床轻薄白被,她腿没了,下/半/身的被子空落落的陷着。看着很奇怪。
不像是苏梨玉了。
岑舸隔着玻璃,看着床上的人,思绪慢慢飘飞,脑子里一下子塞进来很多事。
她一会想苏梨玉的癌症,一会想起奶奶的葬礼,一会又想起前几周,她和苏梨玉通电话时的简短对话,还有公司里,属于苏梨玉的那一点股份,还有她的父亲岑儒知道后可能的反应……
她还想起了小时候。
苏梨玉心情好时,给岑舸梳过几次头发。她素手雪白,轻轻托起岑舸的细软发丝,再用木梳轻轻往下梳。
“我们阿珂好像从来没有扎过双马尾,对吗?”岑舸通过镜子,盯着苏梨玉含笑的娇媚面容,“今天妈妈给你扎个双马尾好吗,我看别人家孩子这样梳,好可爱。”
岑舸用力闭上眼,想终止这些脱缰的混乱思绪,但不论她怎么努力,脑子里仍旧充满了凌乱无序的事件回忆。
那些早已被时光淹没了的生活细节,突然之间变清晰了,一桩桩的,接连不断的从脑海深处漫出来,胀满了岑舸的大脑和胸口。
她无法平静,甚至无法保持这个简单的站立姿势。
她想移动想,想发泄,想做点什么,来减缓身体里那些难受的情绪。
岑舸环住一只手臂,指尖用力,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软肉。
疼痛让她找回一点平静。
然后,她想到了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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