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神色复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自己的妻子, 如何能认错?”
姬北星目光灼灼, “阿秋, 你为何不来寻我?”
“我……”闻秋不知如何应对, 只能继续假装失忆,“不瞒你说, 我不小心伤了脑子, 没有从前的记忆,忘却自己从何而来, 只记得自己名叫闻秋。”
闻言, 崔氏一头雾水, 她曾问起过闻秋的过往,闻秋说自己家原来是养猪大户,家破人亡落魄了才被人牙子买卖。
怎么的如今变成了失去记忆?
姬北星竟上前满怀拥住闻秋, 用力之大, 勒得闻秋手臂发疼呼吸不畅,他声音干涩, “阿秋, 你受苦了, 我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幸好,苍天有眼……”
“等一下,你先放开我!”
闻秋开始挣扎, 这个叫姬北星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让她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焦虑,如果这个男人对她动手,她定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一个陌生男人对她动手,她尚且可以呼救报官,会有人管。
但若这个男人成了她的丈夫,暴力的性质将完全不同,世人默认丈夫管教妻子天经地义,没有人会对她伸出援手。
姬北星没有松手,仍然死死抱着闻秋,闻秋的焦虑变成了恐惧,拼命挣扎,“放开我!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松手!”
“没关系,不管你有没有记忆,你都是我的阿秋,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姬北星声音沉沉。
完全的鸡同鸭讲,闻秋差点急疯了,“你少在那里自我感动,我不记得你,你对我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一个陌生人,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是非礼,是轻薄,是令我浑身不适,请你放开说话。”
姬北星这才猛的松开闻秋,“抱歉,是我失态了。”
闻秋重获自由,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请你自重,若你再有此种行为,不要怪我不客气。”
“阿秋……”姬北星情不自禁往前一步,闻秋立刻后退,避他如洪水猛兽。
姬北星脚步生生止住,“阿秋,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闻秋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姬北星拿着那份文书,像是自言自语,“这婚书,我一直贴身收藏,苍天有眼,服役到此处,听闻女屠夫仙姿玉貌姓闻名秋,便拿出画像询问,在得到确切答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此生的幸运都消耗殆尽。”
又拿出一轴画卷,振臂一抖画像展开,上面的女子金钗步摇衣裙坠地,脸却与闻秋一模一样,“我并未骗你,这是从前我为你画的画像。”
“原来我这么富裕?那怎么会跟一个监工结为夫妻?”
闻秋万分不解,监工,曾经也是苦役,通过奴役别的苦役,来获得一定的自由和权力。
并且,这人说过,他们二人是在流放路上走散,她才被人牙子卖到深山来的。
姬北星将画像与文书仔细收好,“此事说来话长,幸而从今天开始,我便借住在这里,有的是时间与你细说。”
“我拒绝,我不同意你住在我家,顾家也不可能同意。”
闻秋丝毫不留情面,就算这个男人看上去十分英俊,言谈举止不俗,她也绝不与这个会对她人身安全产生威胁的男人同处一个屋檐下。
王村长面露难色,“闻秋,这是上面安排的,你们要是不同意,自己去与上头的人说,人我带到了,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顾家。
闻秋咬牙,看向姬北星,“你到底是什么人?若只是一个低等监工,怎么可能让上面下命令顺从你的心意?”
姬北星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闻秋,“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放弃,家破人亡之时,父亲将传家宝交与我,我用姬家的传家宝,换取借住你家的资格。”
“……你好可怕,事先说好,我不记得你,无论你付出了什么,那都是你一厢情愿,是你自以为的为我付出,与我无关,休要妄想我来偿还你付出的东西。”
闻秋对姬北星更加戒备,她害怕这种偏执的男人,喜欢自我感动,若最终没有达到目的,极有可能把付出的一切都算在她头上。
姬北星手紧了紧,“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你不记得我,我便与你重新相识。”
“你高兴就好。”闻秋脸色淡漠。
崔氏有些不知所措,握住闻秋的手,试探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要住,便随他住。”闻秋抱起安安,朝自家走,“来吧,我将屋子指给你。”
姬北星跟上闻秋的脚步,趴在闻秋肩头的安安视线与他对上,安安爱笑,对着姬北星笑得见牙不见眼。
姬北星面无表情,斜飞的剑眉微皱,“阿秋,这是谁的孩子?”
“我的。”闻秋直截了当,回答得干脆。
到了自家院子,闻秋推开曾经顾老二的房门,“你就住这里,有床,但没被褥,被褥包裹我原来的丈夫下葬了。”
姬北星看也没看屋内一眼,“阿秋你……已经再次成亲,还生了孩子?”
“不然呢?我被人牙子卖给顾老二,成了顾老二的所有物,顾老二可以打我骂我随意处置我,我能如何?”
闻秋愈说愈激动,“怎么?我是不是该为了守住可笑的贞洁自绝?是不是该认为自己的命还比不上所谓的贞洁?是不是该觉得自己脏了不配活在世上?”
姬北星站在原地,看了闻秋半晌,“我并非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闻秋意味不明笑了一声,“算了,无所谓,你什么意思都可以,我并不在意。”
姬北星看得出闻秋生气了,便转移话题,“阿秋,我与你说说过往,看你能不能想起一些事。”
闻秋拿个凳子坐下,“说吧。”
事到如今,她也好奇,原身到底是个什么身世,与眼前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姬北星将院子门关上,自己找来凳子,坐在闻秋对面,“我曾经镇守边关,在悍匪手中将你救下,你说自己无处可去,我收留你在府中,日久生情,便结为夫妻。”
“没了?”闻秋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前因后果,是不是过于简略?
“自然不是。”
姬北星接着道:“我是翰林学政姬元蔚的外室子,三年前平城那桩牵连无数的贪赃舞弊案,主脑是我父亲姬元蔚,姬家满门抄斩,当今圣上贤明,以我的军功抵过,只将我贬为庶民,服苦役五年,期满便可恢复自由入良籍。你身为我的妻子,受牵连与我一同流放,不幸在流放路上走散,我并非自由身,无力寻你,才与你分散至今。”
“哦……”闻秋兴致缺缺,“那你知道我的身世么?连我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就敢与我结为夫妻?”
姬北星垂下眼睫,“知道,你,是前朝公主萧闻秋,城破之日逃出皇宫,在世上已无亲无故,前尘如烟,隐去姓氏做个普通百姓安度余生。奈何命运多舛,先是被悍匪劫持,后与我结为夫妻,又遭姬家连坐入罪流放,本以为熬过五年苦役能携手白头,却落入人牙子手中被卖到深山。”
闻秋不免震惊,原身竟然是个公主???
怪不得长得冰肌玉骨吹弹可破。
可惜,是前朝公主,早已国破家亡,曾经的尊贵荣华,皆为浮云随风而逝。
她没猜错,原身的身份不简单,却也不重要。
如今她只是闻秋,守着这一点家业,努力养猪存钱,争取三十岁之前过上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
前尘无关紧要,过好当下才为要紧。
姬北星打量闻秋,“你与从前大相径庭。”
“你就当曾经的萧闻秋死了吧,我不是你的妻子。”
闻秋说的都是实话,原身早就死了,她也确实不是姬北星的妻子,至于姬北星信不信,与她无关。
她与原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若姬北星深爱的是原主,断不会因为一具皮囊而对她穷追不舍。
更何况,是一具生下了别人孩子的皮囊。
姬北星不再说话,闻秋说自己失忆了,他本不相信,可短暂的接触下来,由不得他不信。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说话处事没有一丝相同,就连气韵,也是天差地远。
曾经的闻秋,总是哀怨凄美,面带愁容楚楚可怜,脆弱得几乎一碰就碎。
而如今的闻秋,是荆棘中开出的蔷薇,美艳带刺光芒四射。
同一个人,前后差别如此之大,倒是十分新奇。
闻秋起身,“我要干活去了,你自便。”
说着,找出背带,将安安背在背上,拎着装种子的小兜兜,扛起锄头下地。
三四月,正是春种苞米的时节,闻秋现在比以前更忙碌,因为现在杀猪的频率比从前高,还要赶着节令将庄稼种下去。
姬北星顿了顿,从院中顺起一把锄头,快步跟上闻秋。
崔氏站在门前,看着姬北星与闻秋下地,急得团团转。
闻秋本来是顾家的寡妇,现在突然来个男人说是闻秋的丈夫,而且还有官府文书。
关键是,这个男人要借住在闻秋家,但闻秋的家其实是顾家,这算什么事儿?
相当于闻秋用顾家的房子顾家的地,养了一个野男人。
闻秋知道姬北星跟在后面,但她没有说话,自顾自来到地里,挖坑种玉米。
姬北星应该是没有干过农活,看着闻秋种了一排,他才去抓一把玉米种子,有样学样挖坑,丢三颗玉米进去,扒拉一点土盖上。
渐渐的,比闻秋动作快上许多,挖的坑一排排整整齐齐。
闻秋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你不用去监督修路吗?”
闻秋终于主动开口与他说话,姬北星嘴角往上扯了扯,“今日不用。”
看闻秋背着孩子满脸汗水,姬北星道:“你去那边树下歇凉,这个活,我来做,什么地方该怎么做,你说就行。”
“不用,这两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闻秋把安安放下来,安安会走路了,得放在视线里,不然不放心。
姬北星面上一直没有太多神情,“阿秋,你受苦了。”
他无法想象,曾经娇弱的闻秋,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吃苦耐劳。
“人生在世,谁能从头甜到尾?”
闻秋没有多说,她差点撑不住想要一了百了,幸好她撑了下来,只要活着就能越来越好。
姬北星继续种着玉米,“往后,这些苦,我替你吃。”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
闻秋想通因果,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再有歇斯底里的应激反应。
闻秋犹如顽石,姬北星索性埋头干活。
干了半日,太阳落山,闻秋又把安安系在背上,拿起家什,招呼卖力挖地的姬北星,“走了,收工回家。”
姬北星头也不抬,“你先走,我可以干到天黑,明日我要去修路,不能来帮你了,趁着今日多干点。”
闻秋沉默一瞬,“其实你不必如此。”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将水坛和种子留下,你先回家。”
姬北星上位者的习惯暴露,不管是曾经统领军队,还是做苦役监工,他都是发号施令的人。
“……”
闻秋没想到会遇见比自己还倔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
“嗯。”姬北星淡淡应声,手上不停。
闻秋将玉米种子和半坛水留下,背着安安回家。
到了家门前,发现崔氏在门前等她,“闻秋,你先过来我家,我们有点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闻秋把锄头竖在院门前,跟着崔氏去到隔壁顾老大家。
顾老大坐在堂屋,道:“闻秋,你不是说自己家破人亡?现在那个借住的男人怎么回事?”
“我确实家破人亡,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怎么回事。”闻秋坐下,如实回答。
顾老大冷着一张脸,“人家都拿着文书上门了,说你是他媳妇,你说这事咋整?总不能他跟你住在老二的房子里吧?”
“那大哥说要怎么办?”闻秋反问,“又不是我愿意让他住,那个男人是上面安排借住在我家的,大哥要是不同意,大可以去找下命令的人说。”
她没有坚持反对,是因为她拿不出比姬家传家宝更贵重的东西,去让收好处的人更改命令。
顾老大也发愁,“那咋整?这像什么话?”
闻秋道:“大哥也不必想太多,他就是个借宿的,等路修完,他自会离开。”
“说得轻巧,那他要是赖着不走呢?”
顾老大心里不得劲,本来想着张屠夫捂热了闻秋,把闻秋娶走,张屠夫会给二十两银子,顾老二的房子和地也理所当然归他顾老大。
但没想到闻秋这么难捂热,几个月不见成效,反倒来了个野男人,直接要住在顾老二留下的屋子里,还说是闻秋的丈夫。
这搁谁身上,谁都不乐意。
闻秋没有办法,道:“那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老大啧了一声,“我就是不知道咋整,才找你来商量,你平时不是办法一套一套能说会道的吗?现在怎么没声儿了?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男的想跟他过?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另找男人,就得从顾家屋子里出去。”
“我没看上他。”闻秋语气平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老大道:“那我管不着,你们孤男寡女住在隔壁院子,我怎么知道你看没看上?这说出去,我们老顾家的脸往哪儿搁?”
“大哥,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要是大哥不放心,可以让嫂子过去跟我睡。”
闻秋起身,“请大哥不要再无理取闹,我忙得很,先走了。”
“嘿你翅膀硬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顾老大气急败坏。
闻秋没有理会,顾老大这人,天天想算计别人,一有机会就往里钻。
姬北星借住是上面下的命令,她无计可施,但要是顾老大想借此把她赶出去的话,门都没有。
她不吭声,顾老大也拿她没办法。
回到家里,闻秋照旧做饭,挖了一人份的玉米面在簸箕里,突然想起地里还有个人在干活,便又挖了一勺。
不管姬北星如何,人家实实在在的帮她干活,怎么说也应该供人一顿饱饭。
姬北星当真干到天色擦黑才回转,闻秋担心他不记得路,都把安安系上,准备去地里找他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
姬北星看着闻秋,眼里带着希冀。
闻秋倒是坦然,“是啊,怕你迷路。”
“我不至于如此无用。”
“人生地不熟,迷路不是很正常?什么有用无用。”
闻秋将安安放下来,“脸盆在那里,去缸里打水洗手,吃饭了。”
“好。”
姬北星依照闻秋的指示,洗干净手,走进灶屋,只见闻秋从灶台上端来几碗菜,简简单单,油灯昏黄。
干了许久农活,姬北星是有些饿的,这几样家常菜冒着香气,竟是勾得他唇齿生津。
闻秋看姬北星身形健壮,饭量应该不小,便拿了一个土大碗,盛一大碗玉米饭放在他面前,“快吃吧,不够锅里还有。”
“嗯。”
姬北星觉得今晚的饭食格外美味,虽然他与闻秋相识数年,还有夫妻之实,但这是他第一次吃闻秋做的饭菜。
因为曾经的闻秋并不会做饭,连韭菜和麦苗也分不清楚。
吃过晚饭,闻秋还是找了两床破被褥去铺在床上,“你将就睡吧,我家穷,没有多的被褥。”
闻秋现在自然置办得起被褥,但她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借住的人,特意花钱去置办新被褥,她舍不得。
这被褥虽然破旧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睡,反正没有异味不会着凉。
姬北星没有挑剔,道谢后就洗漱进屋睡觉。
闻秋带着安安回到自己屋里,将锁拿进屋里,从内将门锁住。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姬北星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次日,姬北星起了个大早,烧水洗脸,去敲闻秋的房门,“阿秋,我要去监工修路了,我烧了热水在灶上温着,你起来可以用来洗脸。”
闻秋已经起了,正在穿衣裳,听到姬北星的声音,应道:“知道了,你去吧。”
门外便没了声响,闻秋出房门一看,发现姬北星不仅烧了水,灶屋还被打扫过。
闻秋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这就是当苦役的人吗?还挺勤快。
今日不用杀猪,闻秋还是继续下地种玉米。
到了地里,闻秋哭笑不得。
姬北星干活实在厉害,她在白沙沟这片地已经完全种上了玉米,但是,她忘记跟姬北星说她家的地是哪几块,姬北星连别人家的都种了两块。
算了,就当是做善事。
姬北星做监工,差不多是跟干活的苦役一同出工一同收工,所以几乎都是摸黑回到长溪村。
好在长溪村有服徭役的村民,他可以跟着服役的村民同路走。
闻秋看他累得慌,劝道:“你还是在镇子附近找户人家借住吧,好歹收工走两步路就能歇息。”
姬北星打水洗脚,道:“没关系,我不累。”
闻秋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多话。
第二天要赶集杀猪,闻秋有些发愁,王大憨被征用服徭役去了,顾老大又跟她闹别扭,恐怕要拿捏她,不跟她一起去集市按猪。
闻秋问姬北星:“你认得王大憨吗?就是本村人,你是监工,不知道王大憨归不归你监管,我想请你通融一下,让王大憨走开半个时辰。”
姬北星道:“我认得王大憨,我这几天都与他同路回来,你要他走开做什么?”
“明天要赶集,以往都是王大憨帮我按猪,最近他每天去修路,我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杀猪。”
“你怎么不问问我?”姬北星将洗脚水倒掉,打了一盆水放在闻秋脚边,“洗脚,我是监工,能够走开一个半个的时辰,无人会过问,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叫我。”
姬北星给闻秋打洗脚水,像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闻秋却有些不习惯,“那就谢谢你了。”
姬北星一本正经,“不必客气,你我是夫妻,夫妻相互扶持本就是应该的。”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记得你,你与我,只是借住关系,我请你帮忙按猪,会给你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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