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横滨的时候,是一个秋天。
火红的枫树在道路两旁招展,我踏在吱吱作响的枫叶上,仿佛走进了血色铺就的幕布。
我从未到过横滨,但我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有一片广阔的海域,空气中夹杂着海风的味道让我眷恋,那种微微的咸,加上滋润的空气,使我不自觉的,本能的朝着海的方向走去。
毫不意外,我迷路了。我只好随着心意,仿佛迷航的鸽子一般在这座城市里乱转。
说是在城市里也不确切,毕竟一个能被称作城市的地方,必然存在着数量庞大的人群和幢幢栋栋的建筑群,然而我迷路的地点位于一处人烟稀少的山脉。
可是我并不慌乱。虽然我的确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才踏足此地,但也不是今天非做不可。既然如此,在迷途之时,为何不借此良机去欣赏难得的秋色。
秋天是一年的四分之一,错过今年,就要再等三个季节啦!等待秋天,要忍受冬的寒冷,春的喧嚣,夏的酷热,这是多么,多么的难以忍受?
枯与荣,生与灭,繁华与寂寥,这些特点共存于秋天,何其美妙!何其伟大!
最巧合的一点是,我正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对于这条路通往哪里,一路上会发生什么,毫不知情。
未知,即是生命里最大的惊喜。
空气中除了海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隐约从山的某一处传来。
我并非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该到那里去,那个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地方,也许是黑帮械斗,也许是有人寻仇,总而言之,也许会有满足我的事物。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躲在视线死角的原因。
我踏过繁茂的栎树林,走进一栋外观还算华丽的建筑物,寻着硝烟和血气伫立于此,见证了一出精彩至极的诀别场面。
我的面前有两个人,一个抱着另一个。从我的方向,只能看清躺在地上的男人,旁边抱着他的那一个背着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能填补你心中孤独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你会永远彷徨于黑暗之中。”①
我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那声音虽细弱,但温柔而坚定,成熟而包容。我不禁看向说话之人。
那是一个有着深红头发的男人,麦色皮肤,下巴上有些许未休整的胡茬,虽然听上去不休边幅,存在于这个男人身上却莫名和谐,除了增加几分沧桑感,更显得他沉稳可靠。奇怪的是,看男人的样貌明显年纪轻轻,可那包容的气息却像一个饱经世事的中年人。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躺在他的同伴怀中,沙色的风衣渐渐被血色染红,气息也越发微弱。
不知为何,那怀抱他的同伴莫名的让我在意。
我听见他的同伴问道:“织田作,我该怎么办?”①
这声音更让我感到熟悉,我尝试去回忆,然后下一秒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被称为织田作的男人吸引过去了。
“去成为救人的那一边,如果呆在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成为好人吧。拯救弱小,保护孤儿,无论正义还是邪恶,对你而言都没差不是吗?那样子…会多少好那么一点…”①
......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的。在将要迎来死亡之际便会理解吧。”①
......
叫织田作的男人一边叹息着想吃咖喱,一边吸了口烟,而后垂下了手,接着垂下了脑袋,轻飘飘的,仿佛被风吹落的枫叶,熄灭了最后的生命之火。
这是多么!多么的可惜!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必然是个心性坚定,有所追求的家伙。明明已经是一颗被打磨成型的璀璨钻石,将要在人世间大放异彩,却偏偏被死亡碾碎成为齑粉,如何让人不喟叹?
我正如此感叹着,那个抱着织田作的男人微微抬头,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不禁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他呢?
男人,不,说是少年更为恰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他今年不过十八岁,和我一样,是该上大学的年纪。
此时此刻,他却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色绷带是唯一的装点,好看的鸢色眼睛只剩下左半边露出端倪。
如果从样貌上看,尽管他打扮得如此怪异,浑身上下布满了风尘仆仆的痕迹,也不能掩盖其俊美。五官清秀,身材修长,白皙的肌肤和缠绕的绷带几乎融为一体,蓬松的黑色头发打着自来卷掩在颊边,让少年整个人显出一股稚弱之气。但只要认真去瞧,就会轻易地发现这个人并非善类,那周身缠绕着的深沉的黑暗足以将常人吞噬湮灭。
我的幼驯染,我的童年伙伴,我亲手送走的人间道标。
我的罪恶,我的梦幻。
为什么会这样出现?
想想横滨的本地特色,看着他抱着织田作桑的样子,再看看周边横飞狼藉的血液与无声无息的人类身体,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他又做着怎样的工作。
总不会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在读学生。
也许是心神恍惚,我不小心发出了声响,沉浸在悲痛中的他倏尔警觉的抬起了头,朝我站的方向看过来。
那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躲开,我引以为豪的隐蔽能力一旦被发现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这只是一种视觉诱导,而不是超能力。于是我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我相信他也认出了我。大言不惭地说,不管他对我抱有怎样的情感,但我与他度过的童年是不争的事实,正如我对他的熟悉,让我在阔别四年以后依旧将他认出,他也必定认得我。我如愿的看见了他放大的鸢色眸子。
那一瞬间我被他眼中深沉的情感迷得神魂颠倒。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轻佻的,无状的,那双好看的鸢色眼睛里装着的情绪多数是讥讽,迷茫,与无意义。
现在他看向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明明没有泪水,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已经哭出来了啊!
尽管没有眼泪,可他那空茫无措的样子如何不是在哭呢?这个连棉花都害怕的胆小鬼呀*,毕竟连流眼泪都不敢!
我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可悲,太可悲了!阿治还是没有找到,但已经决定去救人的那一方吗?”
我听见自己这样对他说,那语气里包含戏谑,轻飘飘的仿佛不怎么在意对话人堪称悲惨的境遇。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应,在过去的八年相处中,明明我姑且算是一个温和之人,却偶尔会用刻薄的语言与他对话。大概是因为尽管我明白他的本质,却不想看见他用这份本质使自己变得死气沉沉。正如此时此刻,他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之中,仿佛要随怀中之人死去一般,却又因为友人的话被绑在人世间,那话仿佛蛛丝束缚猎物,既脆弱又柔韧,既摇摇欲坠又坚不可摧。
姑且称那位织田作桑为友人吧!毕竟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许是恋人也说不准。
我只是想看见别的情绪,哪怕是嘲讽,哪怕是愤怒,都比无机质来得好。
我如愿了。他看向我的刹那,除却一开始的震惊,那只好看的鸢色眼睛爆发出了极大的火光,只是理由与我设想的不同。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手臂。那劲头大极了,大得超乎了我对十八岁的他的设想。痛倒是不痛,毕竟他的体术一向不好,小时候,多半是我把竭力的他背回家里。我只是惊讶于人在绝境爆发出的力量。
他是那么难过,又是那么期骥,他拉我的力气那么大,整个人却忍不住的颤抖。脸颊上的汗珠是赶路的遗留还是悲伤下的冷颤?他每个毛孔都在向我呼救。
他恳求我:“救救他吧!救救织田作!”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沙哑,就像是破掉的风箱,咿咿呀呀难听极了。
而我却笑了!
“阿治真是贪婪!明明已经是成年人,却还是像孩子一样喜欢强人所难。”
我没有挣脱他的手,相反,我用另一只手解开了他脸上缠绕的绷带,轻轻地,仿佛解开一只被缠绕的蝴蝶。
蝴蝶扇着轻盈的翅膀飞走了。
他的右眼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不接触阳光,浓密的睫羽不太适应的颤巍几下,才试探着睁开眼皮。
两只一模一样的鸢色眼睛固执的看着我。
“夕月晓,救救他。”
他今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语气里是说不清的恳求与笃定。
那是四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做的事,何其矛盾!何其有趣!
算了!谁叫我真的能做到!
我又叹了口气。
为了有趣的阿治,以及有趣的织田作桑。
我弯下腰将织田作桑挪到另一边,我俩必须要离他远一点。他看上去有些不放心,在我触碰织田作桑的时候想对我出手,却又硬生生按捺住。
还没傻嘛!要是我使用异能的时候他触碰了我,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没错,我和他不是普通之人。在此说明,我并非是看不起普通人的意思,恰恰相反,普通人亦有璀璨光辉。只是我与阿治生来就拥有与常人不同的力量,就是所谓的异能力。
阿治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可以通过接触消除一切异能作用。
而我......
我将手放在织田作桑的心脏之上。
“时间之刃!”
噗通!噗通!
随着远处惊起的飞鸟,有什么开始复苏,织田作桑变得柔软而有生机。阿治眼都不眨的盯着我俩,双手握拳,未缠绷带的皮肤上青筋必现。
直至我停止使用异能,他立即冲过来将织田作桑抱在怀中。他颤抖的探出手掌,掌心放在织田作桑的心上。
他偏过头来,语气惶惶的问我:“为什么织田作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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