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又急又凶。
芝兰抱怨着走进门, 跺跺脚抖掉一身雨花“这雨也是的, 说来就来,打的人措手不及。”她擦了擦脸上的雨花,捧着一碟西瓜凑到谢重华面前,笑意融融, “娘娘尝尝,这西瓜看着水灵的很。”
谢重华看着她,芝兰的笑容里不见丁点阴霾, 那么自然那么纯真, 忽然间觉得齿冷。
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身边藏了如此了不得的一个人。只以为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却还是小觑了她。一仆二主, 还是谍中谍, 不仅她被偏得团团转,连景宣帝都被骗过去了。
多么滑稽,堂堂帝后, 被一个丫鬟玩弄在股掌之间,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 谢重华都不敢相信,芝兰真正的主子是秦王陆昭。
陆昭。
谢重华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考虑, 如何暗中提醒他莫要进京,景宣帝恐怕会对他不利,让他小心。
我替你报仇眼前又浮现出他派人暗中传进来的纸条,上面的遒劲有力的字慢慢变得张牙舞爪,仿若噬人的怪兽。
当年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悲愤。
谢重华真想问一问芝兰,为什么为了景宣帝背叛她还能是图个荣华富贵,为了陆昭又是图个什么。
终有一天,她会问清楚。
谢重华从芝兰手里接过一块西瓜,声音平和带笑“是不错,你也尝尝。”
芝兰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块西瓜“真甜。”
这时候玉兰进来了,隐晦地朝谢重华点了点头。
谢重华便对芝兰道“你去给皇上送些。”
“娘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芝兰打趣,一如往常。
谢重华笑了笑。
芝兰不疑有他,一直以来太极殿的事都是她负责,也给了她接近景宣帝的便利,她福身告退 ,自去送西瓜。
玉兰才将袖子里的纸条递了上去“是扫地的小宫女给奴婢的。”
谢重华点点头,知道芝兰不可用之后,她就慢慢建立了另外和宫外联系的通道,她不可能有什么都等出宫时和家人说。因着上辈子的经历,这个过程倒也不难。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落魄后才知道身边的是人还是鬼,知道了也就不会再上当了。
“把书房里那本论语拿来。”
什么都写在纸上,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是祸端,所以她和大哥之间有一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暗号。
送上论语,玉兰后退几步,恭敬地垂眼看地面,绝不乱瞄。最近发生的事令她有些害怕,芝兰竟然背叛了娘娘,娘娘对她那么好,她在宫里过的这日子,比不得宠的妃嫔也不差什么,背叛娘娘芝兰图什么。
比照着纸条上的暗号,谢重华在论语上找出相应的字眼,第一句话出来后,谢重华的脸色骤然阴沉,恍若山雨欲来,她闭上眼定了定心神,片刻后继续对下去。
垂着首的玉兰觉得脖子都有点酸了,也没听见上面的动静,不禁有些担忧,忍了又忍,小心翼翼地抬了一点头,就见坐在那的皇后,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衬得眼睛格外乌黑,瞳孔里像是燃着两簇火。
玉兰吃了一惊,不由唤了一声“娘娘”
谢重华充耳不闻,捏着论语的手背上浮现青筋,根根分明。
大哥说张友年明面上是景宣帝的人,实则是陆昭的棋子。
当年就是张友年首告他们谢家有不臣之心。
秦王,陆昭。
好一个秦王
张友年和芝兰原来都是他的人。
如果说只是芝兰,她还能告诉自己,虽然陆昭知道芝兰在奉皇帝之命给她下药,他出于私心没有提醒她,甚至可能是芝兰出于私心没有告诉陆昭。
可张友年,张友年灭门的把柄握在他手里,陆昭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要告发谢家,可陆昭依然没有提醒,甚至后来也没有提及。
为什么
若说他无情,可他后来还想为她报仇。
报仇吗
此时此刻,谢重华开始怀疑,当年陆昭和她联手宫变真的是为了替她报仇,还是他本身就想宫变。
她想起了从祖母哪里听到的一桩秘辛,祖母是和太祖、老秦王一个辈分的人,年轻时也在权力中心打过转。祖母说,宸妃的死和先太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是真要报仇,只怕陆昭报的是他自己的仇。
原以为她已经看透人心诡谲,原来人的心还可以更可怕。
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谢重华抽丝剥茧。
假设陆昭从一开始就有了夺位的心思,张友年的告发是他默许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操控的。
谢家倒了,景宣帝过河拆桥的行为寒了一干武将尤其是老牌勋贵的心。
当年愿意跟着她和陆昭宫变的,大部分就是这群人,还有谢家旧部。
如果当年陆昭成功了,那可就是教科书一般的一箭双雕。
他们谢家要是还在,以父亲对景宣帝的忠心,那是拼死也要勤王护驾的,可景宣帝夷平了谢氏,仇恨让她选择和陆昭合作。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心头,直达灵魂深处,谢重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不是真相
如果是,那么压垮谢家那些所谓罪名,到底是景宣帝罗织的,还是陆昭若是陆昭
谢重华忽然想起,直到她死前,景宣帝在她面前都没有承认是他罗织的罪名,当时她只觉得他虚伪,敢做不敢当。
如果真的不是呢谢重华咬了下舌尖,止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战栗,漆黑的眼眸盯着手里的书,却无焦距。
不是又如何,下令诛杀父兄流放家眷的人是景宣帝。滔天的恨意在心头翻滚,搅动着五脏六腑,谢重华眼底迸射出惊人的戾气。
害了谢氏之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景宣帝不例外。
陆昭也不例外。
“娘娘”实在是谢重华脸色太过吓人,玉兰止不住的不安。
谢重华径直站起来,快步前往书房。
谢振抬手烧了纸条,望着它一点一点成为灰烬,一双眉头紧锁成团。
如果说收买芝兰,秦王还能是为了当年那点私情。
可控制张友年发现秦王和张友年暗中有往来,他还怕自己调查错了,再三厘清,确认无疑才敢告诉宫里的皇后。据他所知,皇后和秦王早年有过一段,总归是不一样的。
与世无争的秦王竟然控制住了一员大将,他想干嘛
他想报复他们谢家和皇帝毕竟当年皇后和他确实差点修成正果。
皇后告诉他,秦王或有登高之心,高他已经是铁帽子王,再高那可就只有那个位置了。
谢振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的皇后妹妹已经足够野心勃勃,可到底他们是被逼无奈,不舍出一身剐,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秦王呢,他图个什么
难道皇帝也在暗中准备收拾秦王府
一时之间,谢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去想,这且不是重点,重点是要防备秦王。端看张友年这桩事便知,秦王对他们谢家没存多少善意。区别就在于秦王是隔岸观火还是煽风点火。
张友年的告发便在祭礼不久之后,到底是哪个马上便有分晓。
秦王进宫时,正值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挂天空。
“陛下,秦王求见。”李德海恭声禀报。
景宣帝捏着手里的半块杏花糕,夏末初秋,杏花早就谢了,这杏花还是早前存下的,味道不如新鲜的美,不过景宣帝还是挺捧场地吃了好几块。
谢重华垂了下眼帘。诸王觐见可不是想见就见的,早早地投了门贴,皇帝准了才许觐见,所以景宣帝是知道这会儿陆昭要来的。而她也是景宣帝叫来的,她可不信这是巧合,景宣帝就是故意的,想试探她和陆昭余情未了。
如此一来,她倒怀疑魏婉儿应该不知道当年她和陆昭联手宫变的事,不然景宣帝没必要搞这种小动作。或者说是景宣帝疑心太重,对魏婉儿的话并不尽信,如此倒也好。
景宣帝不动声色地溜一眼谢重华,见她微露惊讶还有些许尴尬,旁的情绪再没有,心里舒坦了些。
对于皇后和陆昭那段过往,景宣帝承认自己有点在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让人听着就觉美好,可放在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身上,景宣帝美好不起来,只觉得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宣。”
陆昭穿着织金蟒袍,头戴玉冠。他生了一张极其耐看的脸,面如白玉,目若朗星,鼻若悬胆,俊美的出奇,眼角眉梢又不乏英气,端地举世无双。
无疑的,陆昭完美继承了生母的优点。昔年宸妃艳绝后宫,英明神武的太祖都被迷的神魂颠倒。
说来当年,年幼的谢重华之所以和陆昭不打不相识,也是因为被陆昭的好相貌迷了眼,头一次见面色迷心窍地来了一句这个妹妹好漂亮,我要和她玩。最忌讳被人当女孩的陆昭抬手就给了她一爪子。至此,两人结下梁子。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共坐在椅上的帝后,陆昭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了兰芝递出来的消息帝后日益恩爱。
舌尖漫上一股涩意,陆昭压下,跪下行礼“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空阔的太极殿内,清润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昭低眉敛目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丈外是高坐龙椅的帝后。那么近,又那么远。,,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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