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之下, 屋宇之上,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紫衣男子正坐在屋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院中的四人。
他面容虽俊美, 但皮肤却苍白, 有一种病态之感,一双被长发半遮的眼睛,竟然也是紫色。
但这双眼睛的紫又与沉晏的不同,沉晏眼中的紫更纯粹,而这人眼中的紫泛着红,带着妖异之感。
“兰公子,他们这是怎么了?”依偎在男人身边的少女问道, 这个少女正是这户人家的二女儿,她白日里为失踪的姐姐哭的肝肠寸断,现在却言笑晏晏的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兰钧饮了一口酒,嘴角挑起一丝看好戏的笑:“我对他们用了幻术, 他们将会看到他们内心里隐藏最深的事。”
“隐藏最深的?那会是什么?”少女不解?
兰钧看着庭院中的四人:“隐藏最深的, 可能是秘密、可能是恐惧、可能是欲//望、也可能是遗忘。”
“兰公子好厉害。”少女崇拜的说道:“可是公子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他们可是来杀公子您的?”
兰钧不屑回道:“猫在吃老鼠前,都会戏弄一下, 因为这样才有趣, 而且他们是天元门的弟子, 我就是想让他们出丑,我已经通知了镇民让他们待会儿过来,让大家都看看他们以为的救星,是些什么货色。”
“好, 那欢儿就陪公子看戏。”少女甜蜜的依偎在兰钧的怀里。
楼伽被金龙勾住身体的那一刻,感觉身体僵硬的和石头一般,但金龙也只是用巨爪握住她的腰身,并没有进一步的伤害。
龙本是吉祥之物,而暗金色的龙多是应龙族,应龙是祥瑞和战力的化身,九重天的天帝和太子的真身也是应龙,所以应龙是极受凡人尊敬和喜爱的。
可她看着这条将她抓住的应龙,心里无端的生出了恐惧和慌乱。
好在慌乱之后,她也渐渐镇定下来,知道应龙不会轻易出现在凡间,这只不过是那个施幻者给她造成的假象罢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闭上眼睛想要隔绝幻境的干扰,可闭上眼睛之后,依旧能看到这头龙,那施术之人的力量太过强大,竟然直接将幻想深入到了她的脑中,就算闭眼也无济于事。
她又幻出红莲化成剑向金龙刺去,金龙被刺中后涣散开来,却又在她背后瞬间凝聚成形。
这是幻境之中,自然是无法杀死幻物的。
她知道施幻术的妖邪就在附近,如果用红莲无差别攻击也许可以伤到他,但这样一来,三个弟子肯定也会受伤,所以她不敢尝试。
不过既然是幻术,那么幻境中一定有某个东西是触发的关键,只要找到那个触发点就可以破了这幻境。
于是她尽量去忽略那头金龙,将注意力都放在龙以外的地方,可那龙竟然像是能够感知到她的想法,强迫她看着它的眼睛,张开森然的嘴说道:“你还是喜欢这般的无视我,我就这样让你讨厌么?”
它虽是兽身,却吐着人语,声音年轻清澈,但带着一丝委屈。
她依旧不理会,继续寻找着出发点,但是金龙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它收起锋利的龙爪,轻抚着她的脸:“你不要总是惹我生气,你知道我生气喜欢做什么,到时候你又要哭,可别怨我。”
这一次,它的声音是暧昧的,甚至,因为离的太近,她都能感觉到它呼吸时的热气。
它的呼吸,没有她以为的野兽的腥臭味,反而有一种琼花的淡香。
可它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不正经,虽只是寥寥几句,但从它说话的戏谑腔调和一个“哭”字,便可看出这施幻术的妖邪的确是个放浪的。
金龙见她又不说话,竟然将身体缩成麻绳般大小,盘于她的胳膊上:“好,你不想说话我也不逼你,我睡一会儿,最近好累,那些人总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杀都杀不尽。”
它说完便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睡了去。
这一幕,让她十分的疑惑,因为幻术一般都是用来杀人的,可这头龙竟然是来睡觉的。
而且它刚才的那番话,怎么听也像是在吐露心事,这是她以前陷入幻镜时从没遇到过的。
此刻的幻术与从前的那些,显然是不同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兰钧也觉得奇怪,明明之前他还能感觉到她的神识里有一股强烈的欲,以为她会丑态百出,为何现在却变得这样的平静?
再看其他三人,拿着折扇的那个书生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手上戴着七彩宝珠的那个正抱着一棵树嘟着嘴,想亲又不敢亲的。
而身形最修长的那个少年,依旧站在原地,脸色通红,双手紧握,似乎在克制什么。
沉晏的幻境里,他掀开了新娘的盖头,盖头下,是楼伽的脸。
虽然早就有预感会是她,可看到她凤冠霞帔的模样,他还是有些恍惚,耳边又传来昨夜梦里的那句“我的新娘”。
他想,幻境里出现这一幕,是受了昨夜的梦的影响。
她是来与他成亲的,因为他现在穿的不是天元门的弟子服,而是红黑相间的婚服。
端坐在床上的楼伽,眼神空洞的,但唇却微肿,露出衣领的脖子上也满是紫痕,像是被谁一点一点地轻咬过一般。
他想那也许是昨夜梦中的自己留下的,昨夜的那场梦里,他是这样做过的。
可是,看着她茫然的模样,他内心又是无比煎熬的。
拜她为师那一年,他的姐姐贺兰茵还活着,姐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带着他们逃出来的苏婶说,姐姐和他的母亲一样温柔,都是笑起来可以让流云停住脚步的女子。
而且,姐姐和苏缀阿姊是不同的,苏缀阿姊一心想要他成长起来为贺兰氏复仇,但姐姐却不是。
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姐姐就常常将他抱在怀里,温柔的说:“阿晏,我别的都不求,只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妻生子,抚养儿女,暮年时安详老去,像个平常人那样过一辈子。”
十岁之后他不解的问她:“可是苏阿姊说,我长大了是要给族人报仇的。”
姐姐揉了揉他的脸蛋:“仇,阿爹已经报过了,西陵城的三千人,中州各仙门的三百六十七人,他们都被阿爹杀了。那些仇恨,已经与你无关了,我的阿晏,不用双手沾满鲜血,只要平平淡淡的活着就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是有着泪的,但也有着希望。
后来,他在苏缀阿姊的建议下去天元门拜师,没想到竟然被楼伽直接相中,姐姐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都不愿意见他。
但没过几天,她又忍不住偷偷的来天元门看他,因为贺兰一族的人眼睛与旁人不同,所以她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只能头上戴着斗笠,悄悄的将她亲手做的馃子塞给他,虽然她还是生气的,但看着他因练功受的伤,还是会心疼。
那时候的他开心的撒着娇:“阿姊你不生气啦。”
姐姐那时候只是淡淡的笑,走的时候才叮嘱一句:“藏好眼睛,别被人发现了,过年的时候早些回来团年,阿姊给你做好吃的。”
谁知,这一句,是遗言。
这一别,也成了永别。
但在这之前,他对楼伽并没有多大的恨意。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当年贺兰氏被攻打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且十岁之前姐姐都将他保护的很好,从未告诉过他家族的仇恨。
直到十岁那年他紫眼觉醒杀了妖邪,姐姐才没再隐瞒,可她却淡化仇恨,让他做一个平常人。
所以那时他虽恨天元门,却不恨楼伽,因为贺兰氏遭难的那一年,她也才四五岁,是个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明珠。
而且,拜她座下之后,她虽对他十分严苛,他稍微的一点小错,她都长鞭飞来,打的他身上都是鞭痕。可这些与他过去的艰辛生活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甚至有时候,合苏和连景还在一旁羡慕,羡慕他被她偏爱。
因为只有偏爱,才会让一个人时时刻刻的看着另一个人。
而他,也因为朝朝暮暮的相处,习惯了随她凌晨起来练功,习惯了她让他练功六七个时辰不停歇,习惯了在不专心的时候被她打手板……
更习惯了,在睡觉前,忍不住侧耳去听她房间的动静,待她安睡,他方能安睡。
并且,将这个小秘密紧紧藏好,不让人发现。
如果除夕那天她没有下山,没有去姐姐住的胭脂村,没有毁掉那个结界,他们还会像从前一般,她做他的严厉师尊,他当她的得意弟子。
然后将来有一天,他站在她的位置。而她,或许继续修行成仙,或许嫁一个良人,生养一双儿女,和丈夫孩子安宁平静的生活下去……
可惜,世上什么都可以有,唯独没有如果。
他缓缓拾起盖头,重新为她盖上,遮住她茫然的眼、胭脂般红润的脸颊以及熟樱桃一般的唇。
此时的他,不似昨夜梦中那般疯狂,现在的他是理智的。
但这也让他疑惑昨夜的梦,明明他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为什么还会那样做?
当盖头重新落回,他的心也渐渐平静,然后寻找幻境中的触发点。
可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倒是屋顶之上,他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压迫感。
他幻出明月夜,剑随心动,瞬间离开他的身体向那处压迫点刺去。
屋顶上的兰钧本也是在观察沉晏,因为他方才本也感觉到这少年身体的变化的,却没想到竟然也被他按捺住,而且没过多久,一道黑影就从少年身上直刺他而来。
他立刻起身躲闪,但那黑影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为了脱身,情急之下他将身边的少女扔了过去。
沉晏看着撞向明月夜的少女,立刻想要召回剑以免伤及无辜,但无论是少女还是明月夜都去势极快,眼看就要撞上,千钧一发之间,一块红色的盾牌挡住了明月夜。
剑与盾相撞的一瞬间,火花四溅,更有巨大的声响发出,相撞产生的气浪更是震的房子都在抖动。
兰钧见势不妙,立刻要逃,却见一条红鞭卷住他的胳膊,他奋力一挣虽然挣脱,可衣衫被扯烂,胳膊也刮掉了一层皮肉。但他顾不上疼痛,立时跳入黑暗逃去。
沉晏收剑要追,却被楼伽叫住:“不要追,小心有诈。”
现在情势不明,贸然追过去也不会知道再会遇见什么。
她喊完这一句后,忍不住的捂住了嘴,方才与沉晏的明月夜那一撞,让她现在气海翻腾,喉头发甜。虽说她现在是灵力不济,但没想到他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他此时是第一次用明月夜,就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而且还是残剑,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他竟然比她更快的突破了幻境,以前的时候,她虽教过他打破幻境的知识,但从未真正实施过,他刚才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是。”沉晏翻身下来,手里还提着被兰钧扔过来的少女,然而少女已经奄奄一息,兰钧在扔出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捏断了她的脖子,他要死无对证。
楼伽稳住气海,将灵力输送给少女,少女缓缓醒转,但因为喉骨已碎,就算用灵力护着,也是回天乏力。
“他……他杀我,他明明说……说喜欢我的。”少女含糊不清的说道。
“他是什么妖邪?”楼伽问道,她认为方才的就是妖邪,否则以人的修为难以做出那么强大的幻境。
“他……他是人……,他的……”少女还没说完,就断了气,而且眼睛也未闭上。
楼伽叹息一声,这时候合苏的低泣也传来,他依旧陷在幻境不能出来,连景也依旧抱着一棵树,傻乎乎的笑着。
“你去将他们唤醒吧。”她对沉晏说道,然而沉晏并没有按吩咐去做,只是怔怔的看着死去的少女。
“怎么了?”她不觉得他是被吓到了,她见过他狠戾的模样,这样的生死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沉晏伸手轻轻将少女的眼睛合上:“没什么 ,弟子只是在想,她生前恐怕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吧。”
“她又不能未卜先知,自然是想不到的。”她冰冷的回道,她曾经何尝不是和这少女一样,大祸临头而不知。
因为这番动静,少女的父母也惊醒,见到女儿死去,都哭的肝肠寸断。
不久那些被兰钧叫来的镇民们也来了,看到又一个少女遇害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无论多少钱财,都请天元门务必抓到妖邪。
楼伽这时候却有一个疑惑,她问镇民:“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的?”
镇民们也面面相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他们只知时间到了就要来这里,不管刀山火海还是刮风下雨。
她明白了,整个镇子的人恐怕都被控制了,但因为长时间控制太消耗修为,所以那妖邪只给镇民下了暗示,让他们前来这里,并没有全部精神控制。
不一会儿,杨唐和辛温他们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在安抚镇民和查看周边后,一行人才又回到客栈。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但谁都没有心思睡觉。
“楼姑娘,你是仙门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可还是让妖邪跑了,你们是不是回去让你们天元门的长老来比较好?”辛温温和的说道,可每一句都是带着刺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连景不乐意了:“施幻术的妖邪本就难缠,而且他那时还有人质在手,我们当然是先救人质了。”
“哦,是这样啊。”辛温似笑非笑的说道。
“是我的失误。”楼伽站起来说道:“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而且没有将幻术考虑进去,不过我也要提醒大家,这次的妖邪的幻术十分的奇特,能够直接到达人的神识。”
“那我们要怎么办?” 辛温问道。
楼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关闭仙识,不用仙法用武术,这样一旦发现进入幻境,只要刺痛自身就可立刻解除。”
“不用仙术用武术,那不是找死么,对方可是妖邪。”辛家子弟个个都表示怀疑。
杨唐回道:“各位,武术乃是仙术的基台,只要武术够强,也是可以斩杀妖邪的,我们天元门当年的第一代弟子并不是人人会仙术,也是在武术的基础上修炼而来,如此才有了今日的繁盛。”
“那你们的武术够强吗?”辛温又问道。
天元门弟子早就被他气到了,这时候纷纷表示:“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辛温却笑了笑:“可我还听说,有些幻术,即便是关闭仙识也无用,就好比当年的贺兰庭,幻眼一开,杀了西陵城三千人,那三千人里,一半都是西陵城的军队,他们可都是武夫,还有各仙门后来派去的那四百余人,最后只剩三十余人回来,难道他们还比不得在座的各位?”
弟子们一时脸上难看,抱着胳膊靠在墙角的沉晏也眼光冷冷的落在辛温的身上。
杨唐冷哼一声:“贺兰氏早已覆灭,且如今我小师叔也在,定能抓住那妖邪。”
他口中的小师叔自然指的是楼伽。
楼伽听了却忍不住掩了一下面,换了以前,她是担得起杨唐这番寄托,可如今她心里也悬,好在红莲在手,杨唐也非等闲之辈,尚且能一博。
辛温看向楼伽:“哦,那我们就指望楼姑娘了。”
楼伽也不多言,只微微点了点头,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散议之后,为了保证安全,大家四人一组在一间房里休息,大家轮换关闭仙识守夜,保证每个人都能休息。
回到房间,合苏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神情也恍惚,也不知他和他的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在幻境之中这般难过。
连景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刚才在幻境里和司幻若亲亲我我。
因为合苏的状态不是很好,楼伽安排他和沉晏先睡,沉晏也没说什么,同合苏躺在一张床上。
待他们睡下后,连景倒了一杯浓茶端过来:“师尊,您当年在明月镇杀的是什么妖邪啊?”
“我杀的是狼妖。”她回道。
“师尊您讲讲过程呗,弟子第一次试炼,有些紧张。”连景托着下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她本因为今天死了一个女孩子而心情烦闷,但见了徒弟这样的眼神,心中也有些动容,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好像不怎么记得细节了。
“时间有些长了,我也不怎么记得了。”她说道。
连景有些诧异:“师尊怎么会把第一次试炼忘记的,弟子觉得第一次的经历是够记一辈子的。”
她也是奇怪,但就是忘了:“可能是我那时候太紧张了吧。”
沉晏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她说忘了,心中有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那……师尊您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啊?”连景又问道。
“我看到了一条金龙。”她实话实说。
沉晏听到后,瞬间睁开了眼睛,沉着眼看着她灯下的背影。
为什么她会看到金龙?是他被她发现了什么吗?他施展幻术的时候,常用暗金色的应龙给对方施加无法摆脱的恐惧,是否,双头蛇姐妹那晚,她也看到了他的幻境?
但楼伽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连景家的产业做的很大,尤其是刺绣类,天下闻名,是每年作为皇家贡品上贡的,而她看到的那两头龙,就是绣在衣服上的。
“连景,龙纹除了皇家,还有什么人用?”她问道。
曾经一度,她以为常做的梦仅仅只是梦而已,可那座地牢那些铁链出现的太频繁了,再加上昨夜梦见龙,今天幻境见龙,让她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偶然。
而且,她知道有一种幻术,是可以让人看见被遗忘的东西的。她隐隐觉得,方才幻境里见到的可能就是自己遗忘的某件事物的暗示,否则那龙出现的也太奇怪了。
连景想了想:“正统的龙纹只能皇家用,但如果是图腾类或者猎奇的,常人就可以用。”
“你们一般是不是有图样存着?”她本来是想画出来让连景看看,但那两条龙正在做的事,她怎好画给弟子看,所以才问有没有图样。
连景回道:“有啊,弟子不是夸海口,弟子家中绣坊存的图样,除了九重天和冥司的我们够不着,其他的都有,师尊是想要看么?”
她点了点头:“是想看看,幻境之中见龙,想来是与那施术之人有关,我在那人身上见到奇怪的龙纹了,金色的,两条金龙缠在一处。”
这句话自然是假的,她只是为了想看图样而已,所以移花接木说是妖邪的衣物上看到了。
可沉晏听了却信以为真,因为太过巧合了,昨夜梦中他穿的衣物上,就是类似她说的这样的图案。如果那妖邪身上也穿着这种,是不是表明他早就被妖邪盯上了,所以才会如此。
如果是,那他要最先找到他,在他看来,一个早就盯上他的人,肯定是知道他秘密的,这人要么是贺兰家的人,要么是仇人,他必须亲自去确定。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方才幻境中见到的是他内心的投射,并不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就算找到妖邪也无解。
连景立刻道:“那弟子现在就带师尊您去我家,绣坊里肯定能找到线索。”
可是,连景的家在江南,距离此地一千多里,御剑来去就要花上一天一夜的功夫,期间还要找绣样,明月镇又是形势紧迫,时间肯定耽搁不起。
她轻柔的说道:“算了,还是先抓住妖邪吧,如此疑惑便都解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去江南游玩一番,正好去你家拜访一下。”
“好啊好啊,弟子带师尊您和师兄师弟玩遍江南。”连景开心的说道。
天亮之后,大家兵分两路,一路让两个女弟子依旧按照原计划作诱饵,一路去搜索胳膊受伤的男人,被红莲所伤之后,伤口是没那么容易愈合的。
少女临死的时候曾说施幻术的是人,这表示那妖邪就是装做人生活在镇上的。
可一天下来,并没收获。而且中途的时候,因合苏受幻境影响精神还是有些恍惚,实在是不宜参加行动,楼伽只能让连景陪他回客栈休息,然后让辛家的一个女弟子叫辛喜的补了进来,这样便是她带着沉晏和辛喜继续搜索。
傍晚的时候,三人正要从镇外回镇里,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层层叠叠的压过,大雨来临前的雨风吹的树枝哗哗作响。
楼伽带着两人刚躲进路边的一座土庙,黄豆大的雨就砸了下来,三人站在破庙中,神色忧愁的闻着暴雨砸开的土腥味。
“楼前辈,我……我想如厕。”辛喜小声的说着,而且还夹着腿捂着肚子,看来是真的忍不住了。
楼伽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和依旧如泼的雨:“我陪你去吧。”
辛喜连连摇头:“不用,怎能劳烦前辈,我就去旁边,一会儿就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完她一头扎进雨中,跑到土庙附近的一丛灌木后面,隐隐约约露出半截衣裳来。
如此,土庙里就剩下楼伽和沉晏二人,以及那残了一条胳膊的土地神像。
“昨天是你第一次见幻境吧,竟然那么快就识破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道。
他站在离她远一些的地方:“因为弟子所见到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所以识破了。”
“你见到了什么?”她有些疑惑,幻术是会引起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的,很容易迷惑人,为什么他会不相信自己内心真实的东西?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只有些不稳的呼吸和低声的话语传过来:“弟子梦见父母在世,可弟子父母在弟子出生时便已亡去,所以幻境中一见,便知是假。”
他撒了谎,他不会告诉她:我梦见我们二人成了亲,结为了夫妻。
楼伽却信以为真,心里也有些怅然:“原来如此。”
她知他父母早亡,初见他时,觉得他太过张扬,有些野性,担心他惹事,于是刻意磨他性子,没想到最后却给自己招致了祸事。
有时候一步错,就是步步错啊。
不过这样看来,他对她的仇恨并不及他对父母的思念大,否则在幻境中,他看到的就应该是她吧。
“你拜我座下已经快五年,虽然我不是你父母,但也用心教导你,只是,我这二十三年,也是第一次做人师父,不知在这几年里,可有让你不喜或者憎恨的地方。”她借着这个机会又问了一次。
然而话说完后,却发现沉晏并不在土庙里,而是已经走出土庙盯着辛喜小解的地方。
“你做什么?”她叫住他。
沉晏站在雨中回道:“那衣衫,一直没有动过。”
她心中一惊,立刻走过去,只见灌木旁只有辛喜的外衣,哪里她的人。
“妖邪就在此处,快闭仙识。”她将红莲幻成长剑握在手中,又拿出信号烟花向天空发射,但因为雨太大,烟花只是轻微的散开了一下,一连几只都是如此。
她只好又吩咐道:“你快去叫杨唐他们前来。”
“师尊您呢?”他问道。
她顺着辛喜浅浅的脚印向前追去:“我去寻辛喜,不能再死人了。”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进密林中,速度之快,不似人类。
这是沉晏第一次见她不用灵力时的身法,足见她基本功练的多扎实,“冠仙子”的称号,她的确是实至名归。
可武术毕竟是武术,并不能完全与仙法对抗,她这样进去,怕是落入危险之中了。
那么,不关闭仙识也能轻易破了幻术的他,要不要随她一起去。
他在雨中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后,转身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就让她去吧,如果她死了,那是她的罪有应得,他与她,便都可解脱了。
暴雨中的他狂奔起来,想要逃离的越远越好,雨打的他的眼几乎睁不开,湿透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难受的要命。
可为什么逃的越远,腿却越重,心也越沉,沉的几乎不能呼吸。
混乱之时,有人叫住他:“沉晏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师尊呢?”
他恍恍惚惚的向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镇上的长吏与兵丁,他们也是出来找线索的。
长吏见他懵懵的站在水洼里,又问了句:“你师尊呢,是不是出事了?”
这一句,让他陡然醒了过来,他猛的转身,看向土地庙的方向,又拔腿拼命的跑回去。
“沉晏小公子,你要去哪里?”长吏在后面喊着。
“去告诉我师兄他们,土庙有妖邪。”他留下一句后,瞬间消失在雨雾里。
这边楼伽顺着辛喜模糊的脚步走进了密林,然后在一堆乱石前停下,脚印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
密林中的雨比外面要小一些,但是光线更暗,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屏住呼吸向乱石间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没穿外衣的辛喜闭着眼睛站在一块石头上,她的胸口还在起伏,可见是活着的。
她没有立刻去将辛喜带走,因为她听到了脚步声,而且是好几个人。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五个女子出现在乱石间,为首一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撑着一把白色的伞,容貌美丽,但一双眼睛里却蒙着一层白色,有点像老年人得的白霜病。
而女子身后的四个女子,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有两人面上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但还有两人还活着,只是眼神呆滞,没有神识,仔细看来,他们竟是镇上画像里那些失踪女孩子。
眼盲的女子拿出一支竹哨轻轻吹了一声,那四个少女便将辛喜抬起,然后木然的随着女子离去。
看来沉晏和辛温都说错了,那些失踪的女孩子是有的死了有的活着,于是她在树上留下记号后,继续跟着前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她发现又回到了那个土地庙,只是这一次庙里不再破败,而是用精致的地毯和帷帐装饰着,断了胳膊的土地神依旧端坐香火案上,神色诡异,没有半点神明的气息。
庙里没有蜡烛,只用几只白色的纸灯笼照明,纸灯笼上用红墨画着西天的明王与明妃,相叠而坐。
一阵风吹过,灯笼的另一面被吹了过来,而这一面画的却是两条相缠的金龙。
她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梦中见到的竟然在这里出现,可当灯笼被吹的近些,才发现原来不是金龙,而是两条金蛇。
可就这么一下子,她的呼吸漏了,眼如白霜的女子似乎有了感应,向她呆的方向走了过来,但她眼睛看不见,所以也没发现什么。
倒是那断了胳膊的土地神像,却低垂着眼,看着她藏身的方向。
她这时候也看见了这奇怪的土地神像,感觉土地神的眼睛不像是泥塑的,倒像是人的眼睛。准确的说,像是一个活人,被封在空心的泥像里。
就在她想要上前查看的时候,却听见辛喜那边传来响声,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怪异符印,辛喜已经被放在其中一个上,另一个是要放谁?这符印又是做什么用的?
但不管是做什么用的,对辛喜来说都不会是好事,她于是不再忍耐,决定直接出手将这几个还活着的女孩子带出去。
她身形一动,举剑向眼盲女子刺去,趁着女子躲避期间,一把将辛喜拉离那个古怪的符印。
辛喜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清醒过来,并且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眼中都是恐惧的喊了声:“前辈,救我。”
“别怕,你先带着那几个活着的女孩子躲起来,这里交给我。”她安慰着说道。
“好。”辛喜点了点头,立刻向那两个还活着的女孩子跑去。
她也转过身全神贯注的准备对付那个眼盲的女子和那诡异的土地神像。可这时,眼盲的女子却站着动也不动,竟然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她的攻击下。
世上绝不会有这么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这绝对有诈。
可即便她最快的时间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她刚刚救过的辛喜,突然大力的从背后冲过来,重重的将她撞入了另一个符咒中。
她这时也明白了,辛喜被控制了,现在的辛喜根本就不是辛喜。
情急之下,她回剑刺向那个符咒想要将它破坏掉,虽然符咒现在还没发动,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符咒绝不简单。
如此以来,坐在土地神像里的兰钧急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子在关闭仙识的情况下竟然还有这般敏捷的反应,这让他不禁怀疑她以前究竟是受过何等严苛的训练才会有如此伸手。
但是,不管她如何厉害,今天他都不能让她离开这里,而且,如果将这样厉害的女子送给那位大人,那位大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想到这里,他割破昨天被楼伽抽伤的手腕将血滴入神像中的一个黑玉上,瞬间那被红莲挑破的符咒又完好如初,一个黑色的洞在符咒上形成,带着强大的吸力将她向洞中吸去。
这吸力强大,楼伽若是鼎盛之时或可抵抗,但现在她连仙识都关了,即便奋力抵挡,却还是被拖入洞中。
但奇怪的是,洞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她坠入的那一刻,没有感觉到害怕或是死亡,倒有一种即将归入宁静的落叶之感,让她想要睡去。
她不断的下坠,下坠……,洞口越来越小,马上就要关闭,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就快要合上。
可在这半睡半醒间,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急速的向自己冲来,然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用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甚至还有湿了的发扫在她的脸庞上。
下一刻,她就被重重的抱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她用力摇了摇头,终于清醒了些,然后看见沉晏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怎么也掉下来了?也是被那个眼盲的女子设计下来的么?还是,这又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吧,他明明离开了的,而且跑的还很快,兔子一般的离去。
可是,为什么怀中湿透的衣衫里却透出了身体的温热?为什么那双要杀了她的手却将她抱的那样紧,紧的她都快没法呼吸?
她想要叫一叫他的名字,看能不能得到他的回应,但下坠的速度突然加快,强烈的下坠感让她根本就张不开口。
就在她一边抵抗这急速的下坠感一边想要打开仙识的时候,两人却重重的的跌进一个水潭里,四面八方涌来的水齐齐挤压着他们,让她的胸腔痛的要命。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那抱着她的人依旧没有松手。
水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拉着向上浮去,为了尽快的出水面,她也用力的划水向上浮,就在呼吸快要用尽的时候,他们终于冒出了水面,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但这空气里,有一股十分浓重的甜麝香味,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同她一起掉下来的,的确是沉晏,他此时还握着她的手,可发现她在瞧着他后,便立刻将手松开了。
“那边有个石台,我们游过去。”沉晏被她瞧的有些心乱,直接划水向不远处的石台游去。
他方才顺着她的记号又回到那个土地庙的时候,正见到她掉下黑洞,那一瞬,他想也没有想的就跟着跳了下去。
可现在,他又在后悔,后悔自己跳了下来。
楼伽跟在他身后:“你也被推下来了啊,我不是让你去叫人吗?”
他心中一滞,原来她以为他也是被推下来的。他不想说话,只把一潭水扒拉的哗哗作响。
虽然他不说话,但楼伽也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
唉,孩子大了,心性高,刚才那一句估计伤他面子了,算了算了,看在掉下来的这一路他都护着她的份上,不戳他的心了。
两人到了石台上,只觉那甜麝的味道更浓了,就连石台也泛着甜香,而且,在这冰冷的水中,石台竟然是温热的,就像暖玉一般。
爬上石台,因为怕又是在幻境中,所以他们依旧闭着仙识,衣衫也无法用火咒烘干,只能这样穿着。
石台很大,而且石台之上还有一个圆形的小石台,小石台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男子,男子约莫三十二三的年纪,但因为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看不见他的脸。
他穿着一身白衣躺在鲜花里,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是,他的胸口没有起伏,身体也绷的直直的,没有活人的柔软。
这是一个逝者,一个被精心守护的逝者。
为什说是守护,因为他身边的花都是鲜活的,一点都没有枯萎的迹象,就像是刚采摘来的一般。
这会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又是谁?为什么那个盲女要将她送到这里来。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沉晏却已经向那个小石台走去。
“别过去,小心有机关。”她上前阻止。
话音刚落,就见一条暗金色的大蛇从石台后探出身来,它约莫两三丈长,廊柱般粗细,眼睛狭长,虽是蛇类,却有一种别样的俊美。
两人下意识的后退,金色也从台后游了出来,楼伽这才发现,它的腰腹间,还缠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
那少女眼睛失神的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的奇怪,像是痛苦也像是欢愉。
金蛇似乎并不奇怪他们的到来,它先将楼伽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颇为满意,然后又看向沉晏,神色疑惑,口吐人声:“怎么还送进来一个男孩子?本君又不是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楼伽:不知不觉,又做了一道送命题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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