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心娇的抗拒让“君听歌”微微一愣,她没想到,万心娇会如此抗拒自己的好意。
老鸨子尴尬一笑道:“呵呵,姑娘。你看这……”
既然万心娇自己不愿意,“君听歌”也没有勉强,万心娇与她非亲非故,她只是看在深璟冰的面子上想救她一把,她要是不愿意,那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既如此,那我就不赎了,这二十锭银子给你,请你务必好好善待她。”
老鸨子听见这话,双眼放光,她捡起桌上的钱袋,放进袖中,呵呵道:“会的会的,我陈妈妈做事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周全。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君听歌”点点头,与老鸨子和万心娇告辞后,便带着深璟冰离开了。
“君听歌”的房子在天照城最热闹的街市上,距离雀楼并不远,就隔着一条街,两人是走路回去的。
路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卖瓜卖花的人在路边叫卖,还有天照城的巡逻守卫在街道逡巡,抬着轿子的仆人一边呼喊着“请各位让一让”,一边卖力的颠着轿。
虽然在天照城生长了十五年,可深璟冰却很少这样悠闲的行走在这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每一次都是被深孟淳扔了以后,踉踉跄跄的赶回去,这街上的光景,对于她来说,只是眼角的浮光掠影罢了。
想起“君听歌”今日的举动,深璟冰有些疑惑,她不解,难道人犯过的错真的可以因为后悔和歉疚而被得到原谅吗?
当初万心娇呼来喝去让自己给她打洗脚水,稍不留意就是一耳光的感觉,深璟冰到现在还记得,想到这,她不禁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脸庞,这张脸上曾经留下过许多人的巴掌印,这些巴掌印,她不会忘记。
当然,她同样不会忘记,也有一个人给过她温存。
昨天听见“君听歌”要来赎万心娇时,她的心里并不开心,深家的人待自己如何,“君听歌”就算不知道全部内容,也应该知道,她数次差点死掉,都是因为深孟淳。
她知道君听歌生性善良,可是,她不懂,像深家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君听歌的善意?像他们那样的人,就连和君听歌站在一起,深璟冰都觉得是玷污了君听歌。
人犯过的错不能因为幡然醒悟被谅解,如果可以那样的话,犯错的成本太低了,这世上的人都会肆意胡为。
同样,如果有一天,她犯下了大错,一定会承受起所有的后果,刀山火海,雷霆万钧,她都会受着。
“方才我看你有些委屈,是万心娇又欺负你了吗?”“君听歌”忽然问道。
深璟冰回过神来,道:“没有,我只是看见她就想了那些过往,心中旧恨难消罢了。”
“君听歌”听了,微微皱眉,有些不快,“阿深,你要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现在下场已经那般惨了,你应该原谅她。”
原谅她?深璟冰不禁冷笑一声,她道:“那当初她把稀泥往我嘴里塞的时候,按着我的头左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时候,她怎么不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当时为什么不会想我已经那般惨了,她应该放我一马?”
深璟冰还记得,当时万心娇和隔壁的一双姐弟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他们用尿和着稀泥,挖来蚯蚓用石头砸碎当作是肉,将肉和稀泥拌在一起,做了一道“面糊烂肉”,他们用瓦片盛着这道“面糊烂肉”,去柴房找她,三个人抓住她,硬是要她吃这道“菜”。
她不愿,他们就捏着她的嘴,将“面糊烂肉”全都倒进了她嘴里。
尿骚混着蚯蚓的味道,直到现在深璟冰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反胃想吐。
然而,“君听歌”却说:“那时候她年纪尚小不懂事,长大了就会懂得是非对错的,只要加以引导,便不会再那样了。”
深璟冰听见这话,只觉得可笑极了,可笑之余,便是心酸。想来“君听歌”并没有将她真正放在心上吧,也是,不过是陌路相逢成为的朋友罢了,她又怎么会懂自己的心情呢。
可,若是有人曾经欺负于她,如果可以,自己定当会为她手刃仇敌,为什么她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自己的心情呢?为什么她还要来要求自己善良呢?
越想,深璟冰便觉得原本热烘烘的心变得越凉,她停下了脚步,眼神只看着面前的路,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君听歌”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深璟冰已经转身离开了。
深璟冰一个人无聊的行走在天照城,经过许多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手指划过每一块青砖,旧时的记忆逐渐翻涌上心头。
“恭桶就让小瘟神来刷,咱们家不能白养着一个闲人。”万花芳当时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下人站在她身后为她垂肩捏背。
深家的老仆人王婆看了一眼院中积起来的厚雪有些犹豫,“夫人……这么冷的天,这么多的恭桶,小姐她年纪还小,恐怕不能……”
万花芳狠狠的瞪了王婆一眼,道:“小瘟神命可大着呢,你要是心疼她,那就你这把老骨头去刷吧。”
万花芳如此威胁,王婆只得不再言语。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天照城的冬天很冷,每天都在下雪。小孩子最喜欢下雪了,万心娇经常约上那一双姐弟来家里玩打雪仗,当时深璟冰蹲在后院的井边刷洗马桶,万心娇就和那一双姐弟往她身上扔雪球。
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有反抗的迹象,万花芳就会变本加厉的折磨她,她只能装作怯懦的样子,怯怯的让万心娇别扔了,可是万心娇和那一双姐妹,扔的更欢了。
冰冷的雪球砸在她脑袋上,散落开来,从她的衣领掉进了身体了,冷得她打了一个哆嗦,手早就被冻得青紫红肿,她伸手想把脖子里的雪给拿掉,却牵扯到手上冻裂的伤口,疼的她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一年的冬天,就好像活在地狱之中似的。
深璟冰想着过往,眼神移到了自己划过青砖的手指上,那上面还有曾经冻伤的痕迹,还有未消的疤痕,这些都是她们伤害自己的凭证。
看着手背上的疤痕,深璟冰突然愣住了,这些事发生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为什么九岁的她会想起十一岁的事情?难道说,那些也是梦?还是说自己记错了?
可是,为什么她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已经是十五岁了呢?为什么她现在的脾气秉性和九岁时相差了那么多呢?九岁的她还在渴求深孟淳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又怎么会忍心看着深孟淳沦落为衣衫褴褛的乞丐?
难道说这是幻境?
如果说这是幻境,那么“君听歌”也是假的么?真的君听歌去了哪里呢?她也是在幻境里面吗?
深璟冰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她恨的人都能得到报应,她喜欢的人也能在她身边,她们不去冒那劳什子险,修什么仙!就这样平平常常的在一起,该有多好啊。
可是事事都与愿望相违背,她只能想办法从这个幻境出去,找到君听歌,然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深家门前。
深家的院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辉和气派,只有坍塌的院墙和疯长的野草,深璟冰瞧了一眼摔在泥土里已经腐朽的匾额,上面的“深府”二字模糊可辨。
抬脚跨过门槛,进入到深家的院中,一路往后院走去,她看到曾经无比熟悉的柴房已经只剩一堆烂砖和破瓦,院中的梨树连根拔起早已枯死,后院那口陪着她度过许多个刷马桶的日子的水井也干涸了。
深孟淳的书房,万花芳的小花园,万心娇的秋千,全都长满了杂草,走过去,杂草已经有她半人高。
她翻了一下废墟,想找到一丝与她母亲有关的物什,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曾经,她这么幻想过,她以为有朝一日看见深家破败,她一定会非常开心,一定要放鞭炮庆祝,可是,现在在幻象中看见,她只觉得内心毫无波澜,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她忽然有些理解“君听歌”了,连自己这个当事人在仇恨得报之后都没有狂喜,更别说让一个局外人去理解自己当时的感受了,时间久了,人果然是会有忘性的,看来有仇还是要立刻报了才能解心头的恨意啊。
这么想着,她对“君听歌”的埋怨便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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