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试镜并不愉快，但江慕凯还是在洛杉矶多留了一天。
第二天他又起了个大早，一个人背着背包，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化身成这座旅游城市最常见的那种背包客，带着相机从LACMA*一路逛到了星光大道。
星光大道是洛杉矶有名的地标，它的英文名Hollywood Walk of Fame直译过来其实更像“好莱坞名人堂”，只是这座“名人堂”没有座落在博物馆内，而是在好莱坞大道上，2000多个留下了姓名的星星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人行道边，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络绎不绝地从星星上走过，就仿佛走过一部好莱坞百年发展史的电影。
经过这里的人总是会不自觉的观察脚下的名字：猫王、李小龙、凯瑟琳·赫本、哈里森·福特、迈克尔·杰克逊、昆汀·塔伦蒂诺……星星们的排列似乎没什么规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错过。
江慕凯也不能免俗，他背着单反在星光大道上低头走着，不断寻找自己喜欢的导演和演员的名字。
这个“找名字”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了中国剧院门口。
这栋知名的电影院也有一个好莱坞明星在地砖上留下手印与脚印的传统——不过近些年这个传统变得越来越商业化，只要能跟剧场负责人搭上线，搞个首映的红毯活动什么的，就连在好莱坞根本没有人认识的中国明星也能留下自己的手印。
好在这些手印板并不会被中国剧院安排在最醒目的剧院广场前，它们的归宿也就是在新闻里面露个脸，忽悠一下不熟悉“中国”剧院的“中国”观众，然后被束之高阁。
江慕凯一边想着，一边在广场上找到了斯皮尔伯格的手印，他蹲下来，正玩心大起的想要比一比自己跟斯皮尔伯格的手掌大小，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是他的老师希格斯教授。
“Kay，”希格斯教授的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你那篇写消费者择股心理的论文审过了。”
江慕凯眉眼一动。
此刻的他拿着手机，眼前是驰名已久的中国剧院，耳边是老师的祝贺声，说着他的论文即将成功发表的消息，忽然感到有点不真实。
“谢谢……谢谢您，教授。”他低声道谢。
“不用谢我，”希格斯教授乐呵呵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你真的很努力，Kay。现在就打开邮箱看看吧，我估计邮件应该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快去给伊莱亚斯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不然我就要抢先了。”
“我会的。”江慕凯装出了一点话语里的笑意回应他的老师。
这篇论文是他成为希格斯教授的学生后，第一篇成功发上了SSCI的论文，虽然这其中离不开希格斯教授的指导和另一位与他合著的师兄的努力，但江慕凯还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证明了自己在浮躁的娱乐圈里干了两三年后还能写东西，至少他没让老师跟父亲失望。
但是要说他有多快乐，又多么有成就感是远远谈不上的。
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
一条还处在中国古老而沉静的黑夜里的消息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老江：希格斯老师跟我说了，做的不错。】
【老江：戒骄戒躁，下次的目标是能发IF（影响因子）更高的刊。】
江慕凯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
【Kay：。】
——看吧，为什么他没有成就感。
江慕凯握着手机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用冰凉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眉毛跟眼皮。
假如你跟你的父亲学的东西差不多，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老师，你也很难对此产生成就感。
他突然没了在洛杉矶闲逛的兴致，随便找了个地方吃午餐，然后就带着行李箱从洛杉矶国际机场出发，在黄昏时分回到了风城。
出中途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江慕凯先去取了车，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开到了尼科尔·杰斐逊医院。
他上飞机之前给斯蒂芬发了个信息，得知他还在克洛维斯的病房里，就特地过来接他。
——表哥人都到了芝加哥，江慕凯在这里有房子，按照中国人的观念，断然没有让他住酒店的道理。
而且江慕凯在房子里给斯蒂芬留了房间，上次斯蒂芬来芝加哥的时候，也是住在他这里。
江慕凯提着自己在洛杉矶买的纪念品敲响了克洛维斯病房的门。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斯蒂芬正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和克洛维斯聊天，见到他进来，眼前一亮，立刻招手喊他到自己身边来。
“Kay，快过来。”
江慕凯却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先对着躺在床上的病房主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克洛维斯。”
“晚上好，Kay。”
在得到克洛维斯温和的答复后，江慕凯才快步走向斯蒂芬：“怎么了？”
“试镜怎么样？”斯蒂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起了洛杉矶的事。
江慕凯不太想把试镜现场发生的事告诉他的表哥跟克洛维斯。
“就那样吧。”他说，“跟我以前去的试镜没什么差别，我觉得他们会好好考虑的。”
他这样说，斯蒂芬也就没再继续问，而是转过头对着克洛维斯说：“人生就这样奇妙，我们家之前没人觉得他会做演员，我还记得这小子高中被抽到要演《浮士德》，愁眉苦脸地背台词的模样……”
“我明明背得很好，到现在都还能记下来几句台词。”江慕凯说。
他突然有股冲动，突然有一句很久以前背过的台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病房里此刻只有斯蒂芬和克洛维斯，斯蒂芬不必说，克洛维斯也是朋友，江慕凯干脆就退了几步，站在病房的空地上，给他们现场来了一段。
“‘我要献身于沉醉、最痛苦的欢快、迷恋的憎恨、令人爽适的愤慨。我的心胸，求知欲已告熄灭，今后对任何痛苦都视若等闲……’*”
他背完之后鞠了一躬：“没别的，就是记忆力比斯蒂芬好，谢谢。”
克洛维斯看着他，忽然也来了一点兴致：“这是第一部的书斋那一场。”
江慕凯有点惊讶，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段台词具体是那一场了，但克洛维斯居然知道。
“应该……是的？”
克洛维斯看出了他的疑惑：“我并没有背剧本的需求，只是不久前看到了这里，刚好记得这章的另外一句，”他沉吟一下，磁性低沉的嗓音开始念这一章的另外一段名句，“‘如果我对某一瞬间说，停一停吧，你真美丽！那时就给我套上枷锁，那时我也情愿毁灭！’*”
他大概看的是法文书，念出来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母语。
江慕凯直觉他这样的念白不是受过台词训练的读法，但有一种适合旧广播的气质。
斯蒂芬没想到他调侃江慕凯的话没把一直没有一点笑容的表弟逗笑，而是先把气氛引到了一个奇怪的读书会上。
他直接出声，打断了这两个人。
“Kay，我们出去吃饭，我快饿死了，”他还斜了克洛维斯一眼，“真不敢相信这家伙在芝加哥已经生活一个月多了，居然连一家米其林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这说明克洛维斯一直在好好的训练，没有像你一样喜欢乱逛，还有，我可以替他正名，奥尔德里克先生绝对有不逊于餐厅的厨艺，再加上他的身价，嗯……大概足够超过米其林带来的享受。”
江慕凯这么说是因为他之前蹭了克洛维斯好几顿早餐，无论是烟熏鲑鱼可丽饼还是水果煎肠松饼都做的相当好，虽然早餐的制作相比正餐要简单一点，“含金量”也稍微低一些，但单就克洛维斯会做饭这一点，已经秒杀了斯蒂芬。
斯蒂芬装出一副很受伤的模样：“我都还没有吃过克洛维斯做的饭！而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了，你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我不想打击你，斯蒂芬，”江慕凯的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今天一天都低沉的情绪突然就这么被驱散了，“但那很可能是因为，我是个有品味的、可以帮他煮咖啡的人，而你是个只吃炸鱼薯条就能活下来的英国人。”
“我附议。”法国人克洛维斯也带着笑意点头。
很好，英国没有美食的梗简直百玩不厌。
斯蒂芬见江慕凯笑了，也没继续跟他斗嘴，他站起身，顺便拿手弹了一下这个流着一半英国血的小子的额头。
“行了，快带我去。”
“等一下。”
江慕凯把自己带过来的背包放在桌子上打开，拿出一个简单的礼物盒，走过去放在了克洛维斯床头。
“带给你解闷的，”他说，认真的看着克洛维斯，“明天我可能没办法过来了，祝你手术顺利。”
克洛维斯也回望着他那双漂亮的、棕色的眼睛，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
“谢谢。”
眼前的人确实是个“小甜饼”。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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