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凯的话提醒了克洛维斯。
男人从沙发上坐起来, 唇边还带着一抹笑。他从一旁矮几的绒布篮子里捞出一只蓝牙耳机，连上平板电脑，然后扣在了自己的耳朵里。
房间内此刻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着, 只有一丝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让这只小巧的银色耳机上泛起一点点微光。
克洛维斯漫不经心的侧了侧头, 几周没有打理而变得略长的金发从耳后垂落几分，将银色的耳机挡在了金色的发丝后。
戴完耳机后，他又从一楼卧室的衣架上拎起一件卫衣换上, 这件卫衣是纯色套头的款式，带了个帽子, 他穿的时候也就顺手把帽子扣上，又将大半的金发遮了起来。
这种衣服他平时其实很少穿, 作为运动员穿着随意一点不是什么大事, 但作为俱乐部的老板，克洛维斯必须时刻保持着成熟稳重的模样才能让人信服，因此，他日常的衣服都是一些商务休闲装，只有进更衣室时会换上带着俱乐部和阿迪达斯LOGO的运动服。
耳机里江慕凯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他这头窸窸窣窣的响动，轻柔的呼吸声通过无形的信号在金属中传递着，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直到院子外传来几俩车开来的声音和快门的噼啪声后，克洛维斯才再次开口。
“这次应该准备好了。”
他这话是回应江慕凯问他有没有准备好的。
接着，克洛维斯就像所有要翻墙逃课的学生党, 或者要悄悄从家里溜出来去见情人的小年轻那样，把帽子拉的很下，弓着背从厨房开始往外遛。
他这栋房子一楼的格局并不像江慕凯家里那样全部打通，而是很传统的法式乡间别墅格局，只有一点方便他现在溜出去，就是厨房的最外侧因为旁边要接一个步入式冰箱而留出了一点空间，这里后来被克洛维斯当成了储物间兼一个小后门在用。
这个后门连接着别墅的后花园，因为当初设计时这里并没有门，所以做花园的时候也就没考虑到这里需要留出空间，因此一打开小后门，首先是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带，里面能藏得下一个蹲着的人。
当然，克洛维斯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往出走，记者们都还围着这栋房子，哪怕从后门出去也很可能被看到。
他刚刚没行动，是一直在等自己的保镖团队和罗克珊娜就位。
在小后门打开的同时，他的车库和码头两个地方同时传出引擎发动的声音。
他听到有人在高喊：“快！这边！克洛维斯在这里！”，还有狂按快门的响动，亮光此起彼伏地闪着，将屋外的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江慕凯在那边也听到了这个动静，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你现在能溜到我那边去了吗？”
“还没结束，再等等。”克洛维斯坐在后门边上的灌木带后面，眼睛注视着芝加哥的夜空，“给他们送个大新闻，自然就不会来拍我了。”
他话音刚落，空中就有一个小点携带着风和引擎的轰鸣声接近这里。
江慕凯惊呼一声：“你调了辆直升飞机过来？但是……”
直升飞机是个好方法，也很容易甩开那些烦人的狗仔，但江慕凯之所以没想过用这个，是因为他们那里的停机坪跟克洛维斯的房子还有个几十米距离，假如要坐飞机离开就必须出门，而以克洛维斯的伤势，一旦走出去就会被围住。
“障眼法。”克洛维斯解释道。
他的保镖刚刚护送着一个假扮他的人登上了码头的快艇，这会儿空中那辆白色涂装的直升飞机目标并不是别墅区，而是湖中，在那里，他心爱的“拿破仑”号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引开狗仔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们不是需要新闻吗？这个新闻够劲吧？
保镖、巨星、狗仔；直升飞机、快艇、豪华游轮，将这些所有的因素组合在一起，配合着虚虚实实一面未露的克洛维斯，即使是再差的记者都能写出篇颇具好莱坞大片既视感的报道了。
有了这个，大多数记者就能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而克洛维斯也就能趁着这个时间差从小花园悄悄溜到江慕凯那边房子的车库里。
不过他还是走得很小心——他的右膝上还带着护具，不能弯曲，因此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在疾走，还要注意不发出声响。
江慕凯秉着气听他在耳机里喘息，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他没劝克洛维斯慢点走，这会儿记者们刚被引开，但也不一定都离开了，克洛维斯如果走得太慢被还留在附近的狗仔发现，那就不好了。
也幸好两栋房子距离不远，没几分钟克洛维斯就走到了江慕凯的车库。
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江慕凯在耳机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钥匙就在车库旁边的信箱里，”怕克洛维斯忘记，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直接去拿就可以了，拿到后别从大门走，我怕那边还有人，码头的门也很危险，那里视野太好了，没什么遮蔽物……”
“你现在听起来就像我的Q博士，Kay。”克洛维斯说。
Q博士是《007》系列里的强力后援，克洛维斯这是在调侃江慕凯。
江慕凯被逗笑了，紧张的情绪在克洛维斯的刻意放松下一扫而光。
他好笑道：“那就快去完成任务吧，007，可要小心别被敌人发现了。”
“好的，博士。”
在房屋主人的指点下，克洛维斯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钥匙打开房门。
江慕凯的房子虽然已经有一周多没人住过了，但中间找家政打扫过一次，所以克洛维斯打开的时候房子里灰尘并不多，还算干净。
“遗憾的是冰箱空了，”江慕凯叹气，“因为没人住，所以我让阿姨帮我把冰箱里不能长期保存的蔬菜水果都丢掉了。”
“没关系。”克洛维斯应了一声。
他们住的很近，就算缺什么只要随时去拿就行了——就算克洛维斯为了躲狗仔不出门，让人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江慕凯也就没再说这个，给克洛维斯远程介绍起自己的房子来。
“你住一楼吧，比较方便。这栋房子一楼几乎是全打通的，如果白天你不想看到讨厌的人，操纵智能管家让它把窗户的光调节一下，或者直接把窗帘拉起来都行……”
“谢谢你，Kay。”克洛维斯低声道谢。
江慕凯笑道：“这没什么，我可是在马里布住了快一周，请一定要在我家住回来。”
*
前一天晚上语音远程陪着克洛维斯躲完狗仔，接下来江慕凯又在加拿大迎来了新的拍摄任务。
这就没有扮演“Q博士”那么轻松了，在少年阿尔法从单纯的小少爷开始转变的过程中，最重要一场戏就是公爵一家被处以火刑。
那是一次帝都的聚会，年轻貌美的公爵夫人跟着丈夫一起赴宴，随后一去不回。
公爵呕血而归，一病不起，整个公爵府人心惶惶，大少爷带着金银财宝前往帝都活动，小少爷则早早的被他们送去了乡下，名曰散心，实为圈禁。
等被送到乡下的小少爷灰头土脸的逃回城时，他的父亲和哥哥已经因为“渎神罪”被绑上了火刑架。
科技有一定发展但神权更加庞大的年代，除了火把换成了冰冷的机械，火刑架下的木柴换成了更易燃的化学合成物，那冲天的火柱竟然同千年前黑暗无光年代里烧死女巫的火柱一模一样。
历史在循环。
正如所罗门说“普天之下，并无新事”，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
小少爷目眦俱裂，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哀恸如一只失去了亲人的小兽，无助的跪在地上哭泣。
黑烟在城里的一角冉冉升起，他躲在城外，蜷缩在这冰冷宇宙的一角，刺骨的寒冷裹挟着他，他不能看，也不敢看。
他的哥哥，从小优秀的公爵府长子，牵着他的手长大的兄长，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是——
“跑。”
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苦笑、冷笑、嘴角艰难的牵起，笑得像哭一样。
“你看，妈妈，这就是你的神。”
“Cut！”
导演喊了停。
江慕凯没有反应，他还跪在地上痛哭着，因为哭得太动情，眼泪大颗大颗的从他脸上落下来，嘴里满是咸涩的味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仇恨的情绪滋养在他眼底，以至于他抬头的时候，工作人员身上的一串十字架都能刺痛他的眼睛。
导演伊万·亚历克赛维奇还坐在镜头后，他顺着江慕凯的目光看过去，立刻紧张了起来。
“快！把身上的项链摘了！”他对着那个工作人员喊道，“摘了！”
工作人员被吓了一跳，狐疑地看了看导演，才开始犹犹豫豫的解项链。
害怕江慕凯还没出戏，情绪不稳，伊万导演干脆直接走了过去，把项链从工作人员手里抢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江慕凯的目光也随着那条项链落到了他的手上。
伊万导演蹲下身来，让自己平视着跪在地上的江慕凯，把项链放在自己的两眼之间，让江慕凯直视他的眼睛。
导演突然的动作让全场的工作人员都惊讶地看向了他们，而他和江慕凯浑然不觉。
“阿尔法的仇恨来自于突然之间失去一切，”导演说，他的声音虽然并不温柔，但这可能是导演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说话最温和的一次了，“想想你自己，Kay，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或许你的情人，想想他们同你的欢乐时光，”
江慕凯的目光从十字架上落到了伊万·亚历克赛维奇的双眼中。
这个东欧男人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并不明亮，反而带着一种蒙蒙的雾气。他面容深邃，棱角锋利，但其实并不是个同长相一样冷峻的人。
因为此刻，他就蹲在江慕凯身前，担心地看着他。
江慕凯知道是自己刚刚演戏的时候太过投入，情绪有点“拔”不出来，才会这样。
他深呼吸，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膝盖才开始感觉到疼。
既然不舒服，他干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有些演员经常会因为入戏在片场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或者大发脾气，都很正常。江慕凯此时坐下来，连“不顾形象”都算不上，更别说出格。
“谢谢您，导演，我没事了。”江慕凯真诚的道谢。
伊万·亚历克赛维奇又多看了一会儿他的脸，似乎是确认了他还好，这才移开自己的目光：“不用谢。”
作者有话要说：*“普天之下无新事”这一整句引用自博尔赫斯《永生》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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