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斯的故事只讲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江慕凯虽然心里对他说的“弟弟”有点好奇, 但他隐隐的知道克洛维斯说的那些绝不会是什么开心甜蜜的回忆,因此也没再追问,而是陪克洛维斯在里昂的晚风里站了一会儿。
他不问,克洛维斯也不再说, 而是转而对他讲起了另一件事。
“你见过格兰瑟姆了对吧?”
格兰瑟姆·阿诺德,就是克洛维斯的前男友, 江慕凯曾经在外公家同他有一面之缘,他还记得当时斯蒂芬对他介绍说,阿诺德是安娜的好友。
也正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斯蒂芬同阿诺德说话, 江慕凯才猝不及防地得知了克洛维斯的性向。
“是的。”江慕凯说。
顾及到克洛维斯的心情——那毕竟是前男友——江慕凯没有对阿诺德先生做出任何评价与描述,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表明自己确实见过他。
克洛维斯也察觉到了这点,轻轻介绍道:“我们是和平分手。”
这个江慕凯也能猜到, 毕竟斯蒂芬同时和克洛维斯还有阿诺德是朋友, 假如这两人中有一个人在斯蒂芬看来人品不端,都不会继续同他们交往。
斯蒂芬·柯维尔是个典型的公子哥,之前克洛维斯说斯蒂芬和江慕凯是都是“公学男孩”,但其实比起江慕凯这种长在国内的乖仔,斯蒂芬才是这一类的典型。
他在二十岁之前的经历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阶级以上的欧洲男孩的经历:从小进入公学,同学都是家庭环境差不多的贵族和豪富之子,大学顺顺利利的申请到牛剑藤校。
假如按照这个发展进行下去,接下来就是顺顺利利地毕业,然后要么继承家业,要么继续浪荡人生。
斯蒂芬虽然没有选择继承家业, 也没有浪荡人生,但他跑去金融街自己创业的行为,在这些公学男孩中也不算出格,属于正常操作。
之前江慕凯本以为克洛维斯也是这样的经历,但没想到克洛维斯的少年故事同斯蒂芬完全不同。
他提起自己的中学生涯时,短短几句话全是在说自己的格格不入和自己的叛逆,似乎那段日子里他并没有感受到作为一个奥尔德里克的快乐与体面,在学校里他获得的是一种排斥感,在足球场上他获得的又是另一种排斥感,两个阶级的人群将他拉扯着,他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种。
江慕凯很能理解这样的心理,也突然就明白了《巴黎人报》给克洛维斯写过的另一篇专栏文章里,为什么叫他“造化的宠儿,巴黎同科西嘉的混血,一切混乱词汇的中和,一切黯淡天空的光芒”。
克洛维斯不是“没有遭遇过任何不幸和得过任何疾病,既高傲又开朗,抱有一切希望和有一颗热情洋溢的心”的“沃达夫”,也不是波德莱尔笔下的“一只天鹅逃出樊笼”;当他在球场上闪闪发亮时仿佛带着太阳的恩宠,是再伟大不过的征服者与统治者,可当他安静时又多了些里尔克在巴黎时的平静与孤独,他的眼睛比阿拉贡的艾尔莎更加迷人,他身上纠集着众多美好与现实混杂的意象,父辈和自身的光芒又都非常耀眼,很难具体的将他定义。*
江慕凯斟酌了一会儿,这毕竟是他们继在第一天入住马里布豪宅的那晚后,再一次聊到个人的感情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私密的、极少人能够涉足的领域。
很多时候,江慕凯同自己的父母都不会谈论起他的感情问题,聊生活和梦想可以,聊未来的人生规划也可以,但似乎同父母聊起男朋友的事那就太过了,他说不出口。
斯蒂芬也不行,表哥虽然是个聊天的好人选,但一来他是个直男,江慕凯觉得让他来听Gay的感情问题有点太强人所难,二来斯蒂芬护短还宠弟,江慕凯觉得自己同他说什么最后都会变成另一个人的问题。
这样一来二去,能聊这种话题的就只剩下朋友了。
但江慕凯这个人很有意思,他高中的时候就跟父母出柜了,还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在一群关在柜子里的男生中属于特别坦诚、特别勇敢的类型。但他出柜出得早,谈恋爱却很晚,导致在学校认识的朋友都是一水儿直男,直到进入娱乐圈后,才误打误撞地交到了季嘉树这样性取向相同的朋友。
也就是说,他的朋友里能跟他聊起感情问题的人非常稀有。
这让江慕凯清晰地意识到,克洛维斯是不同的。
这个不同源自于克洛维斯的身份和地位,源自于他们之间朋友关系的突飞猛进,甚至源自于一点他们相似的被媒体纠缠着的,关在柜子里的困扰。
“阿诺德先生看起来很不错,”江慕凯最后这么说道,“我是在爷爷家遇到他的,当时他来送克里斯蒂安的模型。”
“他不是我向戴尔引荐的,”克洛维斯解释道,“他一直都很喜欢设计,在这方面也下过功夫。”
这解释其实来得有点突兀。江慕凯心中一动,面上不显,笑道:“我跟阿诺德先生就是一面之缘,也好久没见过克里斯蒂安了,还真不知道他在克里斯蒂安那里做什么。”
克洛维斯也没什么表情,他背着手站在花园里,眼里带一点江慕凯看不懂的情绪:“我年轻的时候……不怎么会谈恋爱。”
这话就说得很难接了,比上一句还要难接。
但江慕凯的神色看起来很放松,还煞有其事的点头附和:“我也差不多。”
他们两个又一齐笑出来。
“倒也不能说我很糟糕,只是我觉得我们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不大一样,”克洛维斯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很叛逆,踢足球也未尝不是我反抗的一种方式,只不过马蒂亚斯和我妈妈跟其他那些‘上流社会’的父母不太一样,他们对我选择马术还是足球很无所谓。”
这倒是,马蒂亚斯·奥尔德里克本人就是足球迷,这位白手起家的大亨才无所谓“什么运动划分什么阶级”这一套陈旧说辞,对于儿子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他并不干预,反而双手支持。
江慕凯没八卦到问克洛维斯跟前男友到底有什么分歧的份上,听到这里,他对克洛维斯的一些想法倒是真有点感同身受:“如果你都将自己称为‘叛逆者’,我恐怕也是了,”他耸肩,“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搞学术,结果我大学没毕业就进了娱乐圈;又是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出声,然后我出柜了。”
“你会觉得后悔吗?”克洛维斯问。
“当然不。”江慕凯说,露出一个有点张扬的笑,“他们都觉得我乖巧,打事实上,我妈妈就说过我非常固执,之前乖了十几年,只不过是没有找到想要做的事。”
他说完再看向克洛维斯:“不过我至少没有什么庞大的家族企业等待继承,你和斯蒂芬在这点上差不多,他毕业后就不太想接手爷爷的工作,坚持自己创业,然后借走了我从小到大攒下来的所有家底,幸好成功了——要是失败,我可能是史上第一个因为表哥而破产的中学生。”
克洛维斯轻轻地笑了一下。
江慕凯补了一句:“不过他不怎么可能失败,我知道。”
“你们感情很好,”克洛维斯说,“我跟斯蒂芬刚认识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银行家,直到有一天看到他手忙脚乱的要给表弟准备生日礼物,我才知道他有正常的人类感情。”
江慕凯没听斯蒂芬讲过这故事,听得兴致勃勃:“是哪一年?”
克洛维斯给了他一个数字,江慕凯恍然:“啊,那年生日的时候我在剧组,斯蒂芬还专门过来给我探班。”
说到这里,他想起克洛维斯接下来的行程。
“接下来你打算回芝加哥吗?”
克洛维斯说了声“不”,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还没安排。”
这就是不怎么想回芝加哥的意思了。
江慕凯也没问他不回芝加哥怎么处理火焰队的那些球员,想了想,问克洛维斯道:“既然不去芝加哥,那么温哥华呢?想来我的片场看看吗?”
*
江慕凯到里昂的时候孤身一人,回到温哥华的酒店就变成了一群人——除了他邀请来探班的克洛维斯外,还有随行的罗克珊娜和一整个克洛维斯的保镖团队。
因为老板周身的冰层解冻了,秘书小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而是恢复了以往的优雅从容。
机场来接他们的是乔安娜,之前江慕凯去找克洛维斯时考虑到克洛维斯并不希望见人,就独自一人上了私人飞机,把乔安娜留在了温哥华。
现在他又坐克洛维斯的私人飞机回温哥华,自然是留在这里的小助理开车来接。
车是一辆加长的宾利,和两辆黑色奥迪,不算太打眼,是乔安娜考虑到克洛维斯会带保镖团队才来安排的。
但没想到在上车的时候,罗克珊娜还没打开车门,克洛维斯就先把乔安娜从驾驶座上叫了下来。
“你去坐后面那辆,”他说,英俊的脸上是一副认真的表情,“罗克珊娜,你来开车。”
乔安娜愣愣地看着罗克珊娜,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被罗克珊娜用眼神提醒后,才看向江慕凯。
“没什么,就听克洛维斯的话,去吧。”江慕凯口气温和的嘱咐道。
他也没上车,跟克洛维斯一起站在宾利旁边。
身旁的克洛维斯冲带来的保镖们挥了挥手,一群看起来精壮的男人就先上了车,带着仪器将车里齐齐扫过一通。
罗克珊娜有点抱歉的冲江慕凯笑了笑:“Jiang先生,抱歉,我们需要让保镖团队先检查一下……”
江慕凯没甩脸色,而是笑眯眯道,“安排得很细致。”
他其实能理解这种做法,知道这是秘书小姐和保镖团队的谨慎。
克洛维斯上次被窃听之后,被清洗人数最多的就是他的保镖团队,他们不仅没有发现有人潜入克洛维斯在马里布的豪宅,还没有发现安装在车上的窃听器,就算不是内鬼,也足够失责。
现在克洛维斯要上一辆陌生的车,保镖团队第一时间就要上来检查,是正常流程。
但不太寻常的是……克洛维斯的反应有点过激。
江慕凯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肌肉紧绷的克洛维斯,心里暗忱。
当一个人被挑衅时,他为什么会选择回避,回到母亲的房子里?
他接着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寻找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沃达夫来自缪赛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天鹅的意象出自波德莱尔的《天鹅》,对里尔克的描述参考了部分文学作品,艾尔莎的意象则来自路易·阿拉贡的情诗。以上这些作者除了里尔克外都是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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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的万更没了,在医院打针的时候发现很难打字,精神也不太好=。=论坛体也明天再发,咕了大噶真的很不好意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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