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时语脚下一个踩空, 倏然从睡梦里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溶洞悬着钟乳石的洞顶, 而是一顶粉底红花绣金线的帐子, 样式精美，布料柔软紧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时语捂着额头坐起来, 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恍惚惚，没什么真实感。她躺的是一张雕花木床，床前挂了带金穗子的帷幔，以及两面撩开一小部分的纱帘。

    透过纱帘，她看到屋内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 贵妃榻、茶凳、摆着铜镜和妆奁的梳妆台……

    和博物馆看到的女子闺房有点像, 但比起博物馆里那些穿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旧物来，要干净簇新得多。

    时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发现胳膊大腿上的淤青和擦伤都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张只有她和沈别意能看到的纸。

    时语脸色一白, 顾不上头晕，下床光着脚跑出了房间。外面依旧是古色古香的装修, 地上是青石砖，院墙高而逼仄，卧房前有两处用砖瓦围起来的小花坛, 里面种满了不知是什么花，开得烂烂漫漫香气扑鼻，熏得时语头更晕了。

    一个上穿对襟布衣下穿百褶长裙、头上梳着俩发髻的年轻女孩小跑过来, 叽叽喳喳开口道：“小姐您头不晕了？正好，慕容少侠也已经到了，就在前厅跟庄主说话呢。”

    “小姐？”双发髻女孩搀住时语，奇怪地看着她，“您怎么了？”

    时语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厉家的那个私人小岛上，沈别意遭到了小鬼的反噬，生命垂危……

    所以，沈别意呢？结局真的有按照她口述的那样，沈别意不会再遭到反噬，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了吗？

    还是说……沈别意已经，死了？

    那这里又是哪里？她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双发髻的女孩看起来很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到时语呆呆愣愣的模样，她不禁有点着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我先扶您去梳洗，如何？往常慕容少侠来访，您不是最开心的吗？说不定等会儿见到他，您这头晕的毛病啊，一下子就好了！”

    “慕容少侠？”时语脑子想着事，也就跟那年轻女孩进屋子里坐下了，女孩先用热毛巾帮她擦脸，然后又对着铜镜为她擦粉梳头。

    这种小事还要人服侍自己，时语有些别扭，但毕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也只好默默地任由这女孩摆布。

    “小姐，慕容公子是对您真上心。您看他上个月二十八刚刚来过，这才初三就又来了，您是没看到，又给老爷带了一大堆礼物，老爷可高兴了。说起来，您今年的生辰一过，就满了十八了，说不定这次，慕容公子就是来下聘的呢……”

    十八？时语愕然地看向铜镜。铜镜黄澄澄的，也照不出个清晰的影像，但时语还是能看出，这绝不是那个已经工作了好几年的自己啊！

    啊啊啊她返老还童了！

    时语感受着自己脸上那满满弹弹的胶原蛋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絮儿看到自家小姐又哭又笑，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小姐，您别吓我啊？您到底怎么了？”

    往常她一跟小姐念叨这些，小姐准会高兴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时语一边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脸，一边转头问絮儿。

    絮儿想，小姐一定是在与她玩笑吧，一定是！

    “我是絮儿啊，小姐。”

    时语想了想，又问道：“那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是多少年？”她注意到絮儿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是考你呢，仔细点回答。”

    絮儿恍然大悟：“哦……这里是江北凌霄山庄，多少年……大梁十九年。”

    即便时语历史不好，也能听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名和年号，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

    等一下，凌霄山庄？

    时语睁大了眼睛，继续问絮儿：“男主……啊呸不是，慕容少侠是不是叫慕容烨？他家是那个什么门派……越山派？？”

    絮儿瞪大了眼睛，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离时语远了点。虽然小姐说得都没错，但她还是觉得背后发寒，仿佛……小姐已经不是那个小姐了。

    时语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那还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那几天她闹失眠，玩手机刷到了一本小说，读起来挺犯困的，就被她当成了催眠助手，每天看几页就能睡过去。

    至于书名，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是本武侠言情小说，男女主从小就有婚约，男主角是越山派的慕容烨，女主角……女主角她也忘了叫什么——现在看起来，女主角就是凌霄山庄的……时语。

    “小姐您看，您是穿这件烟霞色的，还是穿这件……”絮儿兴致勃勃地伺候时语更衣。

    “随意随意。”时语匆匆穿了一件，便催着絮儿给她带路，往前厅赶。

    凌霄山庄是江北第一山庄，庄内有庄主一家、弟子百余、奴仆数十，总共二百来口人。因此庄内建筑复杂，从小姐闺房走到会客前厅，足足走了好几分钟。

    时语走了一会儿便喘得厉害，不得不放慢脚步。她这是怎么了，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女主角从小就患有弱疾，身体羸弱，常年靠汤药养着，整个就一林黛玉。其他师兄弟姐妹都跟随几位大师兄大师姐学武艺，唯独她不能，见天里读书写字，弹琴画画，后来好不容易有了配毒的爱好，便越来越擅长用毒，也算是掌握了一门技艺。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凌霄山庄的雕花门廊都是鲜明大方的风格，穿过这道门廊，时语便听到了前厅里忽高忽低的谈笑声。

    “慕容世侄，你说这话，未免太过客气了。”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笑声传出来，“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了。”

    时语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环视了一下四周。厅里人不少，上头主位坐着的络腮胡子中年男人，自然就是庄主时延生；剩下坐在客位的，大多数都是越山派的门人，其中被簇拥着坐在时延生身边的年轻人，就是慕容烨。

    时延生见女儿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不禁一愣，但随即还是笑道：“语儿，快来拜见你慕容哥哥。”

    慕容烨笑着转过头来，看到时语时，脸上笑容更盛，起身作揖道：“语儿妹妹。”

    时语被他这声“妹妹”叫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往那边一瞧，却发现了怪异之处——坐在慕容烨旁边的一个面白小生，似乎并不是男人。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只有观众能看出来的女扮男装”梗？时语收回目光，对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拜了一拜说道：“父亲，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时延生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说吧。”

    按照他对女儿的了解，无非是想和慕容烨多说几句话罢了。时延生一向疼爱这个独女，她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别说是和慕容烨多说几句话，即便是……

    “女儿不想嫁了，还请父亲成全。”时语又拜了一拜，低头说道。

    时延生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厅里的谈笑声也瞬间安静了。

    人人皆知，凌霄山庄庄主时延生和越山派前掌门慕容子鸿关系匪浅，以兄弟相称，后来各自成家，又为儿女订下婚约，此是亲上加亲的一桩美事。但就在三年前，慕容子鸿一家惨遭横祸，有贼人闯入越山派，杀害了掌门人慕容子鸿，掳走了掌门夫人，并给掌门独子慕容烨喂了毒药，扔下悬崖。好在慕容烨命大，得人相助解了身上的毒，将养了数月后，回到越山重振门派。

    说起来，要不是三年前出了这件事，当时已经十八岁的慕容烨，和十五岁的时语，应该早就结为了夫妻。这件事把婚期耽搁了三年，两个年轻人年岁也渐大，慕容烨三年孝期已过，时延生这阵子已经准备好女儿的嫁妆了。

    现在，时语竟然说，她不想嫁了？

    武林中人讲究信义，对约定看得极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这么多小辈看着自己，女儿这任性的话害得时延生实在是没脸，只好咳嗽了一声，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闹脾气了？”

    时语微微一笑：“父亲，女儿不是闹脾气，是真的不想嫁了。慕容少侠心里另有所爱，君子应成人之美，而不是横刀夺爱啊。”

    时语一边说，一边瞥了慕容烨一眼。慕容烨刚刚还意气风发，如今脸上却闪过慌乱之色。他身边那个“面白小生”，也是咬着嘴唇，一副不胜委屈的模样。

    “胡说！”时延生有些生气，“语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慕容哥哥是这样的人吗？”他看起来是斥责女儿，其实锐利的目光一直在刺向慕容烨。

    时语笑了笑，缓声说道：“慕容哥哥是不是这样的人，还得问……”她目光扫向那个“面白小生”，“问这位……姑娘啊。”

    厅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唏嘘议论之声。慕容烨不愧是男主角，脸上仍然不见慌乱，而是站起来作揖说道：“世伯，语儿实在是误会了，我……”

    慕容烨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那个“面白小生”一下子冲出来跪在地上，捂住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泪光盈盈，嘤嘤啜泣道：“庄主，我……我只是阿烨身边的陪侍丫头罢了，哪里称得上他‘心中所爱’，还请庄主和小姐明察……”

    说着自己只是陪侍丫头，却叫别人“阿烨”，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慕容烨关系匪浅。

    见“面白小生”冲了出来自爆，慕容烨那张俊脸是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跪下来说道：“世伯，您听我说……”

    时延生面色铁青：“世侄，你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还乔装改扮……到底是何意啊！语儿说的可是真的！”

    慕容烨声情并茂道：“世伯，您听我说……三年前我慕容家惨遭贼人黑手，我爹死了，我娘不知所踪，我被喂了毒药，推下山崖，命悬一线，是她……”慕容烨把目光转向了那“面白小生”，“是素儿救了我，不眠不休守我三天三夜，终于把我从鬼门关带了出来，要不是她，我今天已成了一抔黄土，世伯！”

    时语：……难道她是来到了诗朗诵比赛现场吗。

    慕容烨还在继续深情自述：“我重回越山后，便将她接了过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允诺给她下辈子的荣华安稳。世伯，我向您保证，我心里，当真只有语儿一人，对素儿只是报恩心切，还请世伯……成全！”

    时延生抚须点头：“救命之恩当报，你自然做得对。但……”他向跪坐在地嘤嘤哭泣的林素儿投去怀疑的目光，“不知以后，她将以什么身份待在越山派？”

    时延生身为一庄之主，又不是傻子，慕容烨几句话是糊弄不了他的。即便是慕容烨目前没有存其他的心思，可这女人看上去娇娇怯怯，言语间对慕容烨全是亲近爱慕，怎么能叫他放心呢？

    慕容烨赶紧解释：“她自然要以客人的身份待在门派里，今日女扮男装，也是我怕语儿多心，这才特意叫她扮上男装，来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庄的气派。我以后只会有语儿一人，别说妾室，连陪侍丫头都绝不会有。”

    地上的林素儿听到这话，肩膀不禁一抖，看起来更加娇怯可怜了。

    时语刚要说话，时延生就说道：“既然如此，你当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如果以后对语儿有半点背叛之举，我……”

    他刚想说几句狠话，可想起他那惨死的兄弟，又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时语不死心：“父亲，您怎么能信他这番鬼话呢？他来拜访您，还要带上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只是‘客人’那么简单？”

    时延生眉头微微一皱。平时他这个独女都是安安静静不爱说不爱动的，今天倒是有些反常。

    虽然凌霄山庄家大业大，可他这个女儿天生体弱多病，性子又内向，时延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拜把子兄弟家的独子慕容烨最合适，这才在女儿十四岁那年，和慕容家订了亲事。慕容烨年少有为，品格端方，相貌堂堂，前途不可限量，关键是他对时语足够上心，又不介意时语的天生弱症，总之，时延生对他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时延生倒是万万没想到。不过仔细想想，也算是情理之中。慕容家惨遭横祸，已经让他哀叹不已，慕容烨也是个可怜孩子，而且报恩一事，在武林之中乃人人推崇的高义之举，倒也叫人挑不出毛病。

    ……罢了。

    “语儿，不可胡闹。”时延生沉下脸，大手一挥，让她吃点果子就回房间去。

    林素儿早已从地上起来，回到了慕容烨身边。时语朝她看过去，刚好也撞上她的目光。

    林素儿嘴角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而别人都看不懂，只有时语懂她在想什么。

    时语把两只手放在腹部，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生气会长皱纹，抓了几个果子出去，打算边走边吃，看到絮儿守在门口，便塞给她一个。

    絮儿已经听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追在时语身后问个不停：“小姐，那女人长得什么样？我不信她会比您更好看。”

    时语咬了口果子，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我估摸着，你应该有机会看到她。”

    絮儿惊讶道：“真的吗？您怎么知道？”

    时语苦笑了一下。她现在可真是后悔不迭了，如果当时看书再仔细一点，别那么稀里糊涂地当安眠药来翻，她今天可能会打个胜仗。现在可好，不但婚没退成，倒还让慕容烨这一番油嘴滑舌给事情来了个偷换概念。

    慕容烨是绝对不会同意退婚的，时语也是看到后面才知道，慕容烨根本就不爱女主角，他想要的，是凌霄山庄的财富和山庄里代代相传的秘宝。

    时语回到自己院子，闻到了一股清香味，转头一看，原来院子里有棵桃树，上面挂满了半熟的桃子。不是那种个大颜色艳丽的水蜜桃，而是只有鸡蛋大小的小桃子，时语一看便知道这桃子味道酸甜，肯定好吃，便暂时把那些烦心事儿放下，叫絮儿搬来一张椅子，踩着椅子爬上树杈，摘桃子吃。

    “小姐，那桃子上有毛，您小心点，擦擦再吃啊！……小姐您小心点，我怕您掉下来！”絮儿见小姐爬上了树杈，在下面有点着急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时语忙不迭地用手帕擦了擦桃子上的绒毛，咬了一口。果然酸甜适口，可比超市里那些水了吧唧的大桃子好吃多了。她又擦了一个，扔给树下的絮儿。

    主仆二人正吃得开心，门口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请问……语儿小姐在吗？”

    时语从桃树叶子间探出头，看到门口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长得娇小玲珑，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正怯怯地往里面张望。

    竟然是林素儿。

    “哟，现在不怕我多心，换上女装啦？”时语坐在树杈上说道。她对林素儿没太大恶意，只是觉得这个角色被作者写得那么表，还挺有意思的。

    传闻中体弱多病的时小姐，居然在爬树摘桃，林素儿睁大了眼睛，慢慢地走过来，娇滴滴地说道：“语儿小姐真是好身手……”

    时语抱着摘下来的桃儿，踩着椅子下来，看了林素儿一眼：“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这林素儿就噗通一下跪在了时语面前。

    “语儿小姐，我只是山中药农的女儿，还请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林素儿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与阿烨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承认……我对阿烨的确有一些非分之想，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这么卑贱的人，没有资格奢求这些，只希望你能容我在门派里，能让我看到阿烨，我就知足了……”

    时语：……

    这就尴尬了，她也没说要为难啊……

    她刚要去扶她起来，脑子里却闪过一个念头。她又拿出一个桃儿，慢慢地擦着，并不打算去扶林素儿起来。

    她想起似乎原著里有类似的一个情节，只要女主角去扶林素儿，林素儿就会假装自己被女主角推倒在地，然后男主角会适时地出现，误会女主角。

    时语可没心思陪这些小孩子玩过家家，便打算不予理会。

    见时语不来扶自己，林素儿暗暗着急。脚步声渐近，情急之下，她一咬牙……

    “啪，啪，啪……”

    慕容烨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千金大小姐一脸悠然地吃着桃子，而他那可怜的素儿，正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抽自己耳光……

    慕容烨怒喝了一声：“语儿……你，你在做什么？”

    时语：……

    说真的她也没想到林素儿这么狠啊！是个狠人！

    刚才林素儿跪下，她并不打算去扶她，便咬了口桃儿，打算看看这小屁孩儿还有什么花样。结果她还没反应过来，林素儿就开始打自己了。

    ……古代的小孩儿都这么成熟吗？十七八岁就敢这么操作了！

    慕容烨赶紧扯住林素儿，把她抱在怀里：“素儿，不要打了……”

    林素儿哭道：“只要语儿小姐能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慕容烨看向时语，俊脸上怒意弥漫：“时语！你……欺人太甚了！”

    他说着，便向时语扬起了手……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在慕容烨身后响起，他的手腕被来人狠狠攥住，不知是用什么功法，一时间竟疼得猛吸了凉气，动弹不得。

    时语睁大了眼睛，手里的桃儿掉在地上。

    来人是个身形纤长的女子，她戴了一个草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精巧的下巴和红唇，一身白衣，腰如束素，她一手拦住了慕容烨，另外一只手还拿着飞虎爪和背筐，似乎刚从山上采药归来。

    她是……沈别意？？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喵十一酱的小甜文《嫁给第一美人》已经肥啦~我要去追更了嘿嘿~大家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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