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蒙古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先笑出来。
法号快乐?开心、高兴、欢喜……的那个快乐?众人一起快乐地哈哈哈。
快乐大师听着人们快乐的笑声,也笑,发现蒙古汉子没明白,对蒙古话对他说道:“Азжаргалтай。”
说着话,他还做了一个动作——喜眉笑眼。
喜在眉梢,笑在眼里,小太阳般灿烂。
一瞬间,周围的人群更是哈哈哈大笑。蒙古汉子听明白了,也跟着笑出来。
疲惫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蓄满笑意,身上也好像是卸去千金重担的轻松。
“请问快乐大师,喜欢县城吗?”
“喜欢。”
“请问快乐大师,我和我的一家人在五台县定居,好吗?”
“……好。定居、定心。”
“感谢快乐大师。请问快乐大师,在五台山上哪个‘台’修行?”
“不在‘五台’,在灵鹫峰。”
“……”
“……”
一问一答,其他人跟着听,气氛格外融洽,等到老丹巴将两份煎台蘑送上来,邀请两位大师上桌入座,得到“佛爷”指引的蒙古汉子对着快乐大师行一个“五体投地大礼”,人群也慢慢退着离开。
大约下午申时三刻的时间,太阳开始西斜,保康和师祖两个念完一遍《临斋仪》一起享用五台山的特色素食之一,煎台蘑。
煎台蘑在所有佛家子弟心中都非常有名,它不光是山上僧尼素食中的佳肴,也是当地人最喜欢的家常小吃食之一。
台蘑菌肉细嫩,气味芬芳,其味醇香浓郁,滋补养生,不管是油炸煎炒蒸煮都是那种极尽新鲜的美味,两份煎台蘑,十个,搭配老丹巴特质的酱料,有六个都进了保康的小肚子。
乖巧安静,一副出家人端身正坐,正意受食的样子,只有眉眼间的小动作和鼓鼓的腮帮子出卖了他的“享受之情”。师祖在心里笑笑,念完餐后《准提咒》,担心小徒孙吃多了撑得慌,轻轻地给他揉小肚子。
保康赖在师祖的怀里,迷瞪着眼睛,好似小猫儿被摸毛好不惫懒安逸。
“县令老爷”打马回县衙路过,一转头恰好看见这一幕,嘴唇抖动,眼睛湿润。
“县令老爷”狠狠地一闭眼,恢复清明。
可他还是没忍住,下马走了过来。
瞧瞧小家伙这小脸胖的,亏得眼睛大,睫毛长,长得好;瞧瞧那个小胖手,跟藕芽似的,手背上还有四个深深的小坑……
“县令老爷”觉得小家伙天天练武还这么胖,就是被这么惯出来的。
“县令老爷”担心小家伙那个小胖手,马上开蒙了,能拿住毛笔写字吗?
师祖抬眼,低头,没有说话。街上的牛马人群都远去,喧嚣热闹,两三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客人也都远去,小小的摊贩前静默无声,年轻的“县令老爷”默默地站着,等老和尚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和尚离开……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他好似突然醒神一般,自己也买了两份煎台蘑,坐在老丹巴刚刚收拾出来的小桌子上,自个儿用。
…………
春日午后的太阳特别容易让人犯困,保康逛了这一天孩子的身体坚持不住,此刻直接迷迷糊糊的。
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种,好像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师祖的怀里挣扎要醒来,发现师祖抱着他离开,才放心地睡过去。
师祖默默无语。他几乎是在保康来到五台山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他,当然明白保康对人对事的敏感。
“阿弥陀佛。”
一行人回山,到山脚下的保康一觉醒来,冲着山顶大喊一声“快乐小和尚回山了,快乐小和尚回山了。”
师祖:“……”白担心了。
其他人:“……”白担心了。
所有人都乐出来,老少两个洗漱沐浴,师祖守着小胖娃娃一会儿,发现他睡得香喷喷的,小猪崽一般,又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心大,挺好。师祖回忆着小徒孙刚来五台山时候的样子,来到方丈院和大喇嘛说话,熄灯时间一到也很快入睡。
第二天,朝阳初升,菩萨顶上还是晨雾弥漫,寒风凛冽,赖床的保康一直到被伺候着穿好衣服才彻底醒困,为了自己的高手梦想乖乖地和他的老师之一,一起练内功。
三岁的年纪骨骼还没长成不能练习外功,只能练习内功。就见他圆圆胖胖的脸蛋和身量,一身白色练功服坐在蒲团上,看着就好像一个大白团子。
老师和师兄弟们虽然每天见,可每次面对他这个模样端着一副认真专心练功的架势,都忍禁不住地笑出来。
没办法,“快乐大师”是真的“骨骼清奇、天赋过人”,再加上他的天真心性单纯无伪,领悟起来有时候比老师还快。他们这伙儿一起学武的师兄弟,也只能在这方面笑笑他。
快乐大师·小保康听到师兄弟们的笑声,大度地表示不在意。
待太阳高升,菩萨顶上的雾气散去,暖意升起,保康用完早膳,换一身红色的小袈裟,在师祖的监督下坐蒲团上敲小木鱼。
昨天出去玩了一天,今天不好再出去了,可保康坐不住啊。
敲了一会儿心思就飞了。
大喇嘛养的那盆牡丹花,全开了;上山拜佛的少年郎遇到上山拜服的小姑娘,心跳加快加快再加快;灵狐幼崽玩耍的时候遇到猎户,巧妙地跟猎户周旋几回,在猎户放松警惕的时候,溜进丛林里逃走……
他的小脑袋上又挨了师祖一个小锤子……?
保康特无辜地眨巴眼睛。
一边敲木鱼一边放声高歌:“一个木鱼怀抱中心,一记木鱼一记磬,天上神佛听着木鱼磬,腾云驾雾开天门,开出天门看凡人,拜佛人真诚心……”
唱完《木鱼歌》后更是犯皮,“师祖,保康想起来一件事。”
神神秘秘的小表情和山里爱好八卦的和尚们一模一样,师祖轻轻一瞪。
保康立马端正坐好。
眼睛半眯着,嘴巴微微动着,手里木鱼敲着……不急不缓、富有节奏的木鱼声悦耳悦心,收心后很快一个刻时过去,保康完成今天的敲木鱼功课,高兴得来——
小木鱼放好,双手撑地撅着屁股就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继续刚刚的话题:“师祖,保康想起来一件事。”
师祖微笑:“嗯。”
保康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特神气地表现:“师祖,昨天我们在县城遇到的蒙古汉子,他和其他放牧的蒙古人不一样,他身上有功夫——口音也不同。”
师祖微愣,却也没有多惊讶:“蒙古语大概分为三个区,西部卫拉特区,中部察哈尔区,东部布里亚特巴尔虎区。”
“那位蒙古汉子的口音,应该是西部卫拉特区的口音。至于他身上的气息,应该是一名勇敢的巴图鲁。”
师祖连这都可以听出来?保康更好奇:“师祖,卫拉特距离大清远吗?那他为何来到五台县定居?保康可以感受到,他的心不安,不定。”
“远。师祖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师祖昨日听大喇嘛说,最近卫拉特区的准格尔部有不少人来五台山,应该是为了下个月的骡马大会和跳布扎佛事活动。也有可能,是为了保康而来。”
保康:“……”
“大喇嘛还提醒:如今吴三桂病逝,吴世璠自杀,川、陕、湘、赣、粤、桂、闽、浙全部平定,各路叛军俱已投降,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剩下的三藩残部,也可能会奔着保康而来。”
保康:“……”
“准格尔部的噶尔丹继承汗位,逼迫土尔扈特部和和硕特部远走伏尔加河,消灭伊犁河谷的叶尔羌汗国,向西攻打哈萨克,向北发兵喀尔喀蒙古……现在,估计是要向东扩张。”
保康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师祖……东,不就是山西?”
“然也。隔着黄河遥遥相望。”
一阵山风吹进来,吹得保康一颗小心肝拔凉拔凉的。
师祖瞧着小徒孙呆呆傻傻的模样,摸摸他的小光头,哄道:“保康莫怕,这也只是一个猜测。如今三藩平定,朝廷已经在备军西部。”
都要打起来了还不害怕?保康简直惊呆了,小胖手抓着师祖的衣襟,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成了“鱼饵”:“……师祖,‘他们’为何都要绑架保康?”
师祖轻轻一叹:“说来话长。”
保康的大眼睛瞪得溜儿圆,满满的都是疑问;师祖一时沉默,牵着小徒孙的手正要出禅房,大喇嘛走了进来。
大喇嘛昨天见到当今皇上,得知这些消息后一直不安,他担心阿哥知道后害怕,做完早课不放心地过来看看。
大喇嘛弯下大肥腰,在阿哥的眼睛里没看见害怕,心里松口气;想起皇上的交代,脸上的笑容加大。
“我们快乐大师最是聪明勇敢。”
顿了顿,“快乐大师今天还下山吗?”
保康面对大喇嘛这好似猥琐大叔诱拐孩子的笑容,眼里的疑问更多,比如大喇嘛为何告诉他一个小孩子这些消息。
师祖突然开口:“最近两个月山下外来人太多,不安全。正好保康三岁了要开蒙,在菩萨顶好好读书。”
保康瞬间忘记绑架不绑架的事情。
“师祖,保康也要读书?”小和尚也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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