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慢悠悠地上楼, 想起方才的一幕,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而长松端着香辣田螺跟在后头,本以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 这次仍是被自家爷的骚操作惊呆了。
强拿了人家的吃食, 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他真是长了见识。
但他是有职业素养的,作为姜淮的小厮纵使内心波涛汹涌翻了天,表情也憋得辛辛苦苦, 仍能亦步亦趋做好自个儿的活计。
秉承着听不见、看不见两大生存原则。
这不,他把香辣田螺放在桌子上,安静地立在一旁,任由青竹眼神问他千百遍,他仍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觉。
“这是什么?”仝修齐一挑眉,惊讶地看着眼前这盆奇怪的吃食。
螺旋状硬壳吃食,他这些年吃过那么多东西,却也从未见过。
姜淮道:“老师, 这是香辣田螺, 老板来让我们试试味道如何。”
“什么?!”
知府大人王睿宁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手指颤抖着指着那盆吃食,脸上惊讶万分,连带着声音都发着颤,“这……这是……什么?”
他起身的动作过大,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幸亏长松眼疾手快, 即使扶好椅子,才未出现更大的动静。
而王睿宁此时正沉浸在香辣田螺带给他的巨大冲击中,根本无暇顾及身后椅子这种小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姜淮,言语里尽是不可置信:“你说……这是什么?”
姜淮和仝修齐彼此对视一眼,两人并不知晓为何一道吃食竟能让一向刻板的知府大人卸掉那副面孔。
他们暂时压下心底的好奇,一起回道:“香辣田螺。”有什么不对吗?
得到肯定答复的王睿宁,走到香辣田螺旁边,弯着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田螺的香味盈满鼻尖,他眯着眼静静享受着这股子扑鼻而来的浓郁香气。
辣到极致的鲜香,清冽浅淡的香气裹挟其中,仅仅闻着味儿,就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
想把它们吃光光。
姜淮和仝修齐见他这般模样,心中警铃大作,他们看向对方,俱是看出不言而喻的相同意思。
他想抢食!
小心,他有古怪!想吃独食!
这般想着,两人护食之心顿起,警惕地看着王睿宁。甚至,仝修齐暗戳戳伸手把装着香辣田螺的盆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然而,他们担心的终还是来了。
王睿宁站直身子,脸上已恢复平静,再看不出方才的任何端倪。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之前的失态,对姜淮和仝修齐说道:“老大人、姜世子,可否与二位打个商量,这份香辣田螺让我带回家去?”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带着吃独食的心思来了!
好吃大家一起吃嘛!不介意分你几口,可一开口全要走算怎么回事儿?
仝修齐清清嗓子准备拒绝,顺道好好说道说道。
这居然要全带走了回家吃,这种吃独食的想法要不得要不得!
谁知,王睿宁接着说道:“我爷爷过几日七十大寿,此生为止唯有一个遗憾,就是想再吃一次香辣田螺。”
姜淮:“!!!”
仝修齐:“!!!”
这人太过可恶!
但他这个理由根本让人拒绝不了,也无法拒绝。且不论其他,单说王睿宁的爷爷那辈分也算是在他们之上了。何况,这是一位七十岁老人至今的遗憾,想想就垂泪不已,怎么能拒绝得了!
姜淮无法拒绝,仝修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仝修齐暗地里瞥了眼冒香的田螺,按耐住自己翻涌的口水,他把头撇过一边,叹气地摆摆手道:“三虎,快去找人过来装起来。”
赶紧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香,他一个都没吃到,白白便宜了王睿宁。
想到此处,仝修齐心里又悠悠叹了口气。
王睿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也并非有意抢食,于是迟疑道:“老大人,可留一些的。”
仝修齐毫不犹豫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且拿去吧,早日全了你爷爷的遗憾。”
以后别来和我们抢食就行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在场的却都懂了。
王睿宁再三感激,一再表示之后会再单独请姜淮和仝修齐吃饭,以表今日的歉意。之后,他拿着三虎递给他的装着田螺的食盒,带着王杨勋出了百味小食。
甫一出门,王杨勋赞许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嘴上“啧啧”感慨道:“爹,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你居然为了吃独食,把太爷爷都搬出来了,厉害厉害!”
他扒着王睿宁手中的食盒使劲儿闻了闻,一脸享受:“真香啊!回去备壶江南春,配着吃美滋滋。”
王睿宁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头,一字一顿道:“这是给你太爷爷的!”
“什么?”王杨勋惊呼出声,惊讶不已,“爹,你不会想自己吃吧?吃独食这个想法很危险的。我跟你说啊吃独食会……”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路,就是为了要成功说服王睿宁放弃吃独食的想法,和他一起吃这个香辣田螺。
谁知,王睿宁一回府就径自拐弯去了知行院。这是王杨勋太爷爷所在的院子。
但直到此刻,王杨勋仍不觉着王睿宁说的是真的,心里暗叹:爹还怪会演戏的。
王睿宁没理会王杨勋的小九九,进了院子后,对着正在弯腰剪花草的白发老人恭恭敬敬道:“爷爷。”
老人听见他的声音,从丛生的花草中直起身子,笑呵呵道:“明和啊,来了啊。过来看看我这花如何?”
老人叫的是王睿宁的字。
王睿宁朝前走了几步,近距离看刚剪好的花儿,嘴上赞道:“爷爷的手艺又精进了。”
老人哈哈笑了几声,道:“明和,你倒会哄我开心。”
王杨勋凑过来道:“太爷爷,这花儿剪得确实好,京州城内就没见过比太爷爷还厉害的!”
老人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又来了小马·屁·精。”
王睿宁看老人精神头正好,手里拿着装田螺的食盒却纠结不已,担心这香辣田螺并非老人心心念叨的那个,若是拿出来反而惹了老人伤怀,因而迟迟开不了口。
王杨勋看自家爹一直不说话,心道果然是自己想吃独食,忽悠他们来着。他眼珠子一转,拉着太爷爷,装作不经意地问:“哎呀,爹,你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是给太爷爷的吗?”
老人顺着王杨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王睿宁手上正拎着一个小巧的木制食盒。
“明和,这是什么?”
王睿宁责怪地瞪了王杨勋一眼。
看吧看吧,恼羞成怒了吧!就知道自家爹吃独食!
王杨勋从王睿宁手中接过食盒,神神秘秘地跟老人说:“太爷爷你不知道,这是我爹忽悠了别人得来的。他想一个人吃独食,咱们可不能叫他如愿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个一向刻板的孙子,倒是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吃食能让他这般不一般的对待。
“勋儿,是什么吃食说给太爷爷听听?”
王杨勋凑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刚刚好听得一清二楚:“香辣田螺。”
“吧嗒!”
老人手中的剪刀掉在地上,方才一直平淡如水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裂缝,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样,又重复问了一遍:“勋儿,你方才说什么?”
王杨勋一下子揭穿田螺之事,王睿宁便不好再隐瞒,硬着头皮道:“香辣田螺。”
“快……快……给我看看!”
老人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抖,枯瘦的手颤抖地伸向食盒,嘴唇微微抖着。
“勋儿,拿出来给太爷爷看看。”
王杨勋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老人这般不受控制的激动。而他在看到老人的反应后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睿宁说得很可能就是真的!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为自己先前的鲁莽后悔不迭。可话既然已经放出去了,若是再收回来,恐怕对老人才是巨大的打击吧。
只能希望,就是那盘香辣田螺吧。
王睿宁扶着老人在石桌上坐下,王杨勋拎着食盒放在桌子上。
这会子,老人和王睿宁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他暗着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揭开食盒,从中取出那份香辣田螺。
浅褐色田螺在红眼亮丽的辣椒中乖顺地躺着,其上点缀着的翠绿香菜叶为这盆田螺增添了几许亮色,显得与众不动。
老人看到田螺被端出的那一刹那,闻着那股略有些熟悉的香味,万千往事竟一时涌上心头,装满世事沧桑的眼睛泛了红,额头纵横的沟壑似乎愈加深刻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准伸手去拿,王杨勋飞快道:“太爷爷等等,我去拿筷子。”
“不必,用手就行。”
老人竭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伸手拿了一个田螺极其缓慢且小心地放进嘴里。
又麻又辣的味道重裹挟着河流中特有的清冽,在田螺一入口时呼啸而至。老人轻轻地舔舐着田螺外壳的汤汁,待汤汁被他吸吮干净后,用食盒旁边的小竹签轻轻一挑,将鲜嫩的螺肉从中挑了出来,缓缓吃起来。螺肉滑嫩,基本不用怎么嚼,就滑进肚中。
一个田螺吃完,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竟是老泪纵横。
王睿宁“腾”地一声站起来,担心地问:“爷爷,这……?”
老人摆摆手道:“明和,坐下,不碍的。我是想起了往事。”
他胡乱抹了把眼泪,复又吃起田螺。
他吃得非常小心缓慢,每一个都是他极其珍视的宝贝一般,偶尔还会透过田螺沉思片刻,好像通过田螺在看旁的什么。
旁人吃田螺,吃的是这股子麻辣爽感,越吃速度越快,追求味蕾的快意。
而他吃的是田螺,更像是品的回忆,一个又一个小心缓慢,视之极重。
许闲香做的田螺油重味厚,王睿宁怕老人只吃田螺第二日胃里不适,叫仆从取了江南春配着吃。
于是,老人一口酒一个田螺地吃着,王睿宁和王杨勋一旁在陪。王睿宁还好,口腹之欲并未那般重,如今更不会和爷爷抢吃食。可王杨勋就十分难熬了,闻着香看人吃着也香,自己却吃不上,抓心挠肺地难受。
“别看着了,一起吧。”老人道。
王睿宁拒绝道:“爷爷不用了,您吃就行。”
“这田螺的精髓就是几个人一起嗦螺肉,别愣着了。”
老人既然发了话,他们二人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吃了。
田螺一入口,二人蓦地睁大眼睛。
原来,比烧烤还销魂!
王睿宁吃得矜持,嗦螺肉也小心谨慎的。而王杨勋就放飞自我了,嗦田螺嗦得“嘶嘶”作响,惹得王睿宁暗地里瞪了他好几眼,让他注意着点。
老人倒显得随意很多,反而很赞同王杨勋嗦螺肉的行为。是以,因着王杨勋的加入,老人脸上悲悯肃穆的表情渐渐淡了,被一种得偿所愿的欣喜所代替。
田螺吃完,小酒喝罢,老人擦了擦唇角留下的汤汁,对王睿宁道:“明和,我想见一见做这道菜的人。”
他知道应该不会是昔日老友,可还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好叫他真的死了心。
王睿宁没有立即答复,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从仝修齐和姜淮手里厚着脸要走了这份吃食,只道是百味小食做的,却与老板并无交情。先不说他听说这店和那两位都有些关系,且就是那人做出了这份不一般的吃食,他也不能强行请过来。
一时间很是为难。
老人看他的神色已有了决断,问道:“你在哪里买来的?我自去瞧瞧。”
王睿宁嗫嚅着嘴角,犹豫道:“这……怎么是好?”
王杨勋在一旁飞快道:“爹,当然好了!我陪着太爷爷一起去!”
他拍拍胸脯保证道:“路,我熟!”
老人看了眼天色道:“今日晚了,想是人家已经打烊了。勋儿,明日带太爷爷去。”
“好!”
*
百味小食。
忙了一天,食客们终于吃饱喝足家去了。
许闲香几人揉了揉累了一天的胳膊、腿脚,面上均有倦色。尤其她想到被某个可恶的人抢走的田螺就牙痒痒。
许闲香道:“吃了晚饭再休息吧。”
说罢,她起身去厨房,月娘拦着她道:“东家,我来做吧。”
许闲香轻轻推开她的手:“这个吃食我头次做,你在旁看着就好。”
她这回要做的是酸辣粉。
先头田螺没吃上几个被姜淮要去了,今日着实有些馋这种重口味的吃食。
幸好,这里居然连粉丝都有。
她找把粉丝取出来泡在水里,又起锅热油炒了一份香酥醇香的花生米出来。接着,开始调制酸辣粉的调料。
酸辣粉的调料最不可少的就是辣椒油、小米辣和醋。辣椒油她用的是自己闲来无事炸的,醇厚浓郁的辣椒味儿纯正无比;醋是铺里酿的米醋,没有任何添加剂,更自然有味。
他们人多,是以她一次调了许多料,而后分别倒在不同的碗中。
这些准备好后,粉丝也已泡软。她取出泡软的粉丝,这边月娘已帮着烧好了热水,于是她将粉丝和青菜一起下去锅中开煮。
待锅中的水“咕嘟咕嘟”翻滚着大水泡,她挑起几根粉丝看了看,里面的白芯已渐渐看不真切,应是快煮好了了。
随粉丝一起煮的青菜,青叶子变得软塌塌的,缩小了一圈;硕大的菜茎变得青绿而透明,应是也可以了。
她不慌不忙地将粉丝和青菜从锅中捞出,挨个儿放在大白瓷碗中。白而透明的粉丝瞬间与红亮的调料融为一体。
粉丝和青菜盛好后,许闲香又分别舀了几勺汤挨个儿放入碗中。做好这些,她再把炒好的花生米撒了些在碗中。
泛着醇香的花生米点缀在一碗红亮诱人的酸辣粉中,粉汤红红的,表面泛着一层诱人的红光,散发着又酸又辣的香味。
粉丝乖觉地躺在粉汤里,透明的粉丝几乎根根染上了红油的红,偶尔还能看见碗中有翠绿的叶子冒了头,青翠欲滴的颜色与红油的耀眼红有一种红配绿的和谐。
菜头几人闻着香气而来,再看看碗中的颜色俱是挪不开眼了。
许闲香叮嘱道:“大家吃的时候小心烫。”
他们嘴上忙着答好,可是筷子一夹起酸辣粉吃了一口,瞬间把许闲香的嘱咐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酸辣粉,顾名思义,又酸又辣。
一口是酸,接着是辣,酸酸辣辣的,酸与辣像阴阳两极交融相会,每吃一口就是对味蕾的满足与挑战。
满足的是这份酸辣圆了对食物的渴望,满足了他们叫嚣不已的味蕾。然而,这也是一场极大的挑战。因为每吃一口,就会再一次刺激舌根、唇齿,让得到满足的地方呼啸着渴求更多。
绝妙的是,它并非那种干巴巴的辣,也不是那种没有灵魂的酸。
它的酸和辣更又层次和灵性。辣椒在原本纯正的辣味基础上总有着超高颜值,色泽鲜亮红润,红艳艳的外表裹挟着多种滋味层次,又香又麻又辣混合齐俱。特别是粉汤表面覆着的那层闪亮油光,愈是更添了几分色彩。
更妙的是,米醋的酸爽中和辣味,使得你尝得到青菜的鲜脆、花生的香浓,嘴唇上沾满了油光,却一点不觉得油腻。
菜头“哇”地一声哭出来!
好吃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来啦感谢在2020-06-26 17:57:45~2020-06-26 23: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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