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 京城巨变。
五皇子结党谋逆, 他本就没能出得了宫, 被人直接扣在了宫里。一干党羽,在尝相思密谋之际, 被康阳王带人一网打尽, 并从相关人员府中搜出了谋逆的铁证。聂贵妃被打入冷宫,聂氏一族满门入狱,剩下余党也被康阳王相继抓捕归案……
铁腕之下,皇权不可挑衅。
当初, 在朝堂上反对康阳王举荐徐霁的官员们,有一半在这事中落马。皇帝终于旧事重提, 因为解决了百姓灌溉的困难, 功在社稷, 徐霁任工部侍郎,正四品,即日上任。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夜之间变了天, 华昭像疯了一样, 大哭了一场。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她不信哥哥和舅舅会谋逆, 她相信他们只是喜欢结交天下朋友, 绝无反意。
还有,就算哥哥和舅舅有错,和母妃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将她打入冷宫?那如果母妃也要受牵连, 为什么父皇并没把她怎样,还让她得以安然地待在公主府里?
华昭心慌意乱,希望驸马能陪在身边的时候,徐霖却不在。华昭问过了,下人们说,驸马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满城都是康阳王抓捕余党的消息,华昭听了,禁不住对皇叔公恨入骨髓。她觉得,一定是他和五哥他们过不去,蓄意陷害。
还有,尝相思……华昭听说过这个酒楼,听说它特立独行,自有一套,京中有钱有势的人现在都很喜欢那里。
她沉思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京中特立独行的地方,多半都是谢姿开的,像玉英阁、吉安坊,个个不走寻常路。后来谢姿开的酒楼多了,又有康阳王撑腰,华昭并不知道,京城到底有多少酒楼是谢姿的。
这个尝相思,古古怪怪,华昭立马叫人去查了查它的底细。回来的人说,那儿的老板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听伙计说,老板姓王,不是本地人,至于究竟是谁,查了半天,结果……查无此人。
华昭冷哼了一声,故弄玄虚,一定是谢姿!只有她能想出这些古怪的名堂来。
谢姿、徐霁、康阳王……把这些人串在一起,华昭自以为是地想,一定是上回徐霁没做成工部侍郎,所以他们怀恨在心,合起伙来陷害哥哥。现在,她的家人全都倒霉了,徐霁倒做官了,这事儿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吗?
她倏地站起来,发狠似地将手中精美的玉簪往地上一摔,大喊一声:“来人!”
华昭带了她能调动的所有人马,气势汹汹地赶往尝相思。她人还没到,先提前差了人过去,告诉店里的伙计——不管你们东家是谁,赶紧地去叫,来晚了,公主会让人拆了尝相思!
华昭到的时候,东家竟然还没到,老实巴交的伙计们被罚了,哆嗦着各自顶了只布鞋跪在尝相思的楼前。他们众口一辞:东家他,已经让人去请了。
华昭憋着怒火坐在楼内喝茶,她倒要看看,这位东家是何方神圣,居然比公主的架子还大,敢让公主等他?
她已经考虑得再清楚不过了,既然是在这尝相思出的事,这里的东家脱不了干系,绝对是敌非友。如果不是谢姿,她要严刑拷打,问问他为何串通康阳王,陷害皇子;如果真的是谢姿,那就什么都不用说,直接绑了,送到父皇面前,揭穿他们的阴谋。
她也想到了,谢姿背后有康阳王,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从前依着辈分,她不好和皇叔公撕破脸,如今既然他们先下了黑手,她也不能客气。说到底,她是公主,皇叔公除了倚老卖老,也不能将她怎样。
华昭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人过来禀报,说后门进了辆马车。她翻了个白眼:跟本公主摆什么谱?到底还是不敢不来。
一会儿,苏绵在房外求见,她一进来,华昭就威风凛凛地拍了下桌子。“好得很,谢姿,我就知道是你!”
苏绵行了礼,不卑不亢地答道:“听闻公主要见尝相思的东家,民妇只是陪着东家走一趟罢了。”
“你还要狡辩么?”华昭质问,“你敢说,似尝相思这种异类的酒楼,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回公主,公主说的没错,尝相思是民妇打理的。只不过,我如今并不是东家,只是帮东家照料生意而已。”
华昭轻笑起来:“还想在我面前装是吧?我知道,你想说,东家是皇叔公,你是他请来的。这都是你的说辞罢了,你们就是一伙儿的!你别以为,拿他来吓唬本公主,本公主就怕了!”
“来人!”她喝道,“把她给我绑了。”
她盛气凌人地笑了笑:“和我作对?今日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先抓了你,再拆了这尝相思!”
此时,有人上前:“禀公主,旁边厢房里的人说……说请公主移步。”
华昭就知道,给谢姿撑腰的人也来了,那人不过来拜见公主,倒敢叫她移步,若非康阳王还能有谁?
苏绵也淡然地说道:“公主不是说要见东家的么?见过了,再惩治民妇也不迟。”
“你以为我不敢?就算是皇叔公来了又如何?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儿:今儿,没人能救得了你!”
华昭命人先看着苏绵,她自带了贴身的人,不慌不忙地往厢房去。
她此时心里恨透了康阳王,觉得他就是幕后主谋。让谢姿这个贱人嚣张到现在,全怪这个老不死的给她撑腰。
到了门前,有人要进去通报,被她一把拦了下来。
“不就是个老东西?让你谄媚成这样。”
人家本就是掩门而待,她这儿上去一脚,直接把门踹开了。
华昭拿捏着公主的气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准备和康阳王拼个鱼死网破。谁知,屋里那人转过头来,一张出乎她意料的面容,笑嘻嘻的,满脸褶子。
那人对着门口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门重新掩上。那人毕恭毕敬地行礼,唤了声“公主”,低声下气却让人不敢轻视,说话像半开玩笑,却让她笑不出来。
“老奴今日可没敢得罪公主,何以还没见面儿呢,您就骂老奴是老东西?”
“孙……孙公公?”华昭陡然发现,好像一切都错了。“怎么会是你?”
孙公公可是父皇跟前的人,宫里的太监总管。有个答案,从这张脸出现时,便已浮现在她心里,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你是这尝相思的东家?”
“公主抬举老奴了,老奴哪有内个能耐?”孙公公始终笑得满脸褶子,华昭此刻却满是寒意。
“公主聪慧,定然已经想到了,老奴来这儿,只能说明,这儿的东家……是皇上。”
“……”她说不出话,这时候夸她聪慧一点儿也不悦耳。
她明白了,尝相思的东家真的是父皇,伙计口中那个姓王的东家是个称王称帝的人,他不是本地人,是宫里的。是她蠢,当时不肯再多想想,除了父皇,谁能让这东家的背景怎么查都查不到?谁能让这里的行动滴水不漏,而事后,酒楼又没有受到半点牵连?
这尝相思,最初是苏绵的,后来鱼儿咬了钩,眼看着要收网了,她决定把酒楼卖了。康阳王知道她这是怕受牵连,这么大的事,就连他这个皇叔也不敢随便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于是,由他牵线,苏绵将尝相思卖给了皇帝,这里的一切都由皇上亲自掌控,她只受命照常打理生意。用现代的话说,皇上是董事长,她只是个酒店经理。
华昭不得不面对现实,没有人陷害,父皇也不是被谁蒙蔽,整件事父皇清清楚楚,眼下的这一切,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孙公公,你告诉我,父皇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太监终于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是皇上差老奴来见公主的,有几件事,皇上命老奴跟公主说清楚。”
“其一,五皇子和聂侍郎结党谋逆,这件事是真的,没人冤枉他们;”
“其二,聂贵妃不仅入了冷宫,而且会秘密赐死,请公主有个心理准备。她当年冒充聂氏千金入宫已是欺君大罪,后又将她与聂昌仑的孽种当作皇子,更是罪无可赦……”
华昭听到这儿,已经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她扶住桌子缓了好半天,才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不可能!”
孙公公没理。“其三,前几日在宫里,皇上已经叫太医验过,五皇子他……的确不是皇子,聂贵妃、不冤枉。”
她想了想,前几日,那不就是入宫去见皇祖母么?所有皇子和公主都去了,她也去了……
她不敢想下去,却还是艰难地发问:“那我、我……”
她实在不敢问,她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结果。如果她不是公主,她该怎么办?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的身份给的,不是公主,她会一无所有,连命都没了。
孙公公掀了掀眼皮,知道她想问什么。“恭喜公主,您……是真的。”
“……”
皇上原本是个挺精的皇上,就是被美色所迷,这么些年来,在聂贵妃的事上变糊涂了,这才让聂昌仑得逞。后来他对五皇子和华昭的身世起了疑,便一个都不敢信了,把儿女们全弄到宫里住着,夜里神鬼不知地取了血,叫太医悄悄地验。全都验一遍,这样才放心。
皇室血统必须纯正,这事容不得半点疏忽。
那些个黑的,果然全都是亲生的。五皇子白,他不是。这些皇上都猜到了,只有华昭让他出乎意料,她居然是亲生的。皇帝一开始都不敢信,疑心太医眼花了,所以,华昭被验了两次,结果如假包换,是亲生的。
因为当夜守卫都换了皇帝的亲信编制,又提前用了些对身体无害的药让人沉睡,取血之处皆在平时自己不在意的部位,所以,睡一觉,第二天大家都没觉得有异常。
这大概就是书里没天理的女主光环,华昭是皇帝亲生的公主,却还能继承母妃的如雪肌肤,成为皇室儿女中最美的一个。连聂贵妃自己都怀疑华昭不是皇帝的种,聂昌仑更是一直自信满满,华昭和她哥哥一样,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当成亲骨肉地疼。
两边都捧着,华昭是文里被正反两派都宠爱的公主,男主心尖儿上的人。
然而,在苏绵穿越过来的这一世里,这个强大的女主光环成了个bug,被她揪住一利用,让一群人翻了车。
华昭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谢天谢地,她是真的公主!可是,她盛宠无敌的母妃、对她疼爱至极的舅舅、对她千依百顺的哥哥……全都成了罪人,还不是一般的罪人,是那种让父皇一想起来,都恨不能扒皮剔骨的人。
往后,她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孙公公低着头,姿态谦恭,可气势却是足足的。
他扯着尖细的嗓音继续转述:“皇上说,公主虽然还是公主,可是行为举止最好收敛着些。公主往日里那些目无尊长、草菅人命、上不得台面的事,皇上不是不知道,只是给公主自己一个学聪明的机会。既是公主,就得有个公主的样子,可不能随心所欲,丢了皇家的脸。”
这几句话,他说着好像慢条斯理、不轻不重的,却已经像把大锤子砸在心上,让华昭难堪至极。
这些话让她明白了,公主虽然还是公主,却已经和从前不同了。从前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母妃是后宫里荣宠最盛的妃子,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是没把天捅个窟窿,皇上总能睁只眼闭只眼,能包容则包容。
可现在,皇恩不再,父皇对她的宠爱转眼间只剩了这点血缘。她虽然是亲生的,可她身上的另一半血,属于一个让父皇深恶痛绝的女人。
都说华昭长得像母妃,拥有盛世美颜。这下可好,皇帝只要看她一眼,随时都能想起聂贵妃,也想起自己头上那顶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
华昭委屈地撇着嘴,半晌不搭腔。
她以为孙公公说完了,该走了。可那笑嘻嘻的老太监又说道:“刚才说了一二三,还有其四。皇上说,公主不该在尝相思无理取闹,更不该迁怒与此事无关的人。谢姿虽然是个平头百姓,论眼界胸怀,公主未必比得上……”
皇帝对于自己用的人,当然要知根知底才能信得过。他敢把苏绵继续留在尝相思,打理生意,是因为,他悄悄查过这个人的根底。
富商谢元宝之女,徐霁之妻,与朝臣素无往来,只有皇叔康阳王,他与徐霁算是个忘年交。
皇帝还让人去了解过苏绵经营的那些店铺,各有特色,不乏奇思妙想。
不仅如此,吉安坊一年四季施粥赠茶,为前往酉卉路看病治丧的人提供帮助。吉安坊还为卧病在床的孤寡老人送过餐,不仅没收送餐费,连药膳钱也减半。那里的人都说,自从有了吉安坊的药膳香飘荡在大街上,人心里都暖了起来。
玉英阁,让更多被束缚在家中的女子有了出门结交朋友的机会,让农户家的妇女们足不出户就能赚钱糊口,也让那些心灵手巧有才艺的女子,有了小试牛刀的地方。
还有醉香园,开业不久便名声大噪,凭着自己的实力和让人目不暇接的推新速度,将老字号聚珍楼都斩落马下……
“本公主哪里比不上谢姿!她不过就是个商人,在我们大鑫,什么人都比商人尊贵。”
“老奴还没说完呢,”孙公公被打断,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记起还有什么没说的,“皇上说,此事与旁人无关,公主不必迁怒于谢姿。之所以能这么快将谋逆党羽一网打尽,除了康阳王厥功至伟之外,还有……驸马徐霖检举上奏的名单一份,两下一比对,这才能一个不漏!”
他故意将“驸马”二字咬得重重的,生怕华昭听不见似的。
他终于说完了,屋里静悄悄的,连空气都凝滞着,华昭早已石化了。她在听到徐霖的名字时,便如遭雷击,将魂魄都打散了。
也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直到孙公公觉得,怕是得赶紧唤太医了,华昭却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不听!我也不信!驸马他不会这样做的……”她倔强地摇头,眼中却落下泪来,“就算……就算真是他做的,他一定有苦衷,又或者,他只是被人胁迫。”
天知道华昭这样说,是为了帮徐霖开脱,还是因为只有这样说,她心里才能稍稍地好过些。
往日的风光不再,她只有徐霖了,她从不要求他有权有势,只希望在自己难过的时候,能有他的肩膀。然而,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么?
他在她落难时,选择了抛弃,甚至……落井下石,倒戈一击?
“驸马他不是这样的,他是真心实意地待我,并不因为我是公主。他也不会背叛我,他不会这样对我!”
孙公公淡淡地说:“老奴愿与公主打个赌……”
作者有话要说:解答读者几个问题:1、本世界原主叫谢姿,小字清仪,女主原名叫苏绵。在每个世界女主活动时,我用的是苏绵,但是,世界里的人物称呼她,或者回忆原主从前的事,在他们眼中这个人是谢姿。
2、除非说到了中途离开,否则,作者菌心软,默认是女主陪伴爱人终老。作者菌不能接受把爱人转让给世界原主,这样对爱人和原主都不尊重。
以上,特此说明。
比个心,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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