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个大晴天。
万里白云不见踪迹,天空蓝得通透如洗。
八重穿着大崎便当屋的员工制服,手里提着打印好的传单,站在马路边等绿灯。
麻雀蹲在电线杆上打盹,夏蝉在树荫里声嘶力竭,隔着几条街的方向传来电车驶过的隆隆声,哐啷哐啷,摇摆晃动,带起呼啸往前的风。
她等了几天,没有等到取消委托的消息,到了约定的周五,想了想还是把传单提上了。
一开始就是临时想的借口,对方就算今天没来,她也能一人扛起推销新产品的希望,将传单全部派发出去。
街对面绿灯亮起,八重抬手正了正帽檐,迈开步伐。
到了车站附近的商店街,人流明显多起来,来往的行人或着和服或西装革履,街边现代建筑和传统町屋并立,好像过去和今日的江户跨越时空拼接在了一起。
视线稍稍一转,八重不怎么费力便看到了便利店门前的三人一狗。
电铃响起,自动门向两侧滑开,免费的冷气从店里吹出,站在外面的人和狗眯起眼睛,整齐地发出贫穷而幸福的叹息。
睁开眼睛,前面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银时看清楚八重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停滞一秒后忽然站直了,直接往新八的后脑勺上一拍:“快,阿八,去打声招呼,客人已经到了。”
“……为什么是我去?!”新八扶稳眼镜,回头看向银时:“万事屋的老板不是你吗?”
握拳抵在嘴边,银时低头清了清嗓子:“你升职了,暂且任命你为一天的代理老板吧。”
新八的声音很冷静:“……我可以选择辞职吗。”
这两人还在唱着相声,神乐那边已经自来熟地和八重聊了起来。
“作为酬劳有免费的便当吃是真的吗?” 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声音轻快又活泼,带着微微奇特的尾音。
八重忍住揉揉小姑娘头发的冲动:“是的,免费吃。”
“太好啦!”神乐发出一声欢呼,“今天带定春过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阿鲁!”
“蹭饭的念头暴露得太明显了啊!”新八在背景里吐槽,叫做定春的巨型犬蹲在便利店前,很是认真地盯了八重一会儿,忽然凑了过来。
“……等一下!”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和她对上视线的银时忽然警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抱住了定春的脖子。
“等等等等,这个不可以咬!像平常一样吞下去是不行的!吞下去的话会得病的拜托了千万别像平常一样直接咬阿银付不起医……”
在三人的注视下,定春绕着八重转了几圈,嗅了又嗅,然后抬起脑袋,很轻地蹭了她一下。
“……咦。”
银时的嘴角抽了抽:“原来你会正常地打招呼吗。”
他以前被咬得满脸是血究竟是为了什么??
“汪。”定春挨着八重坐下,像是想团起来将她护住,尾巴一卷盖到她脚背上。
八重抬起手,正想摸摸巨型白柴毛茸茸的耳朵。
“好了好了,交朋友时间到此结束,”银时拉住定春的项圈拼命拖,“我们该开工了——我们不是来公园遛狗的喂——”
八重第一次在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了嫌弃的表情。
这么打打闹闹半天,才总算开始派传单。
四人一狗兵分两路,新八和神乐头也不回地带着定春走了,沿车站南出口发传单。
“……你以前做过这种工作吗?”
八重将手提袋里的传单分成两份。
银时扶着脖子,仿佛要将旁边商店街的招牌看出一朵花来。
“还好。”
八重点点头:“那你看好了啊。”
她抽出一张传单,在路过的行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个箭步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像乔丹上篮,像猛虎出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传单塞到对方手中。
“免费的便当试吃活动了解一下——”
表情懵然的无辜路人继续带着那懵然的表情,脚步略飘忽地捏着传单走了。
“……刚才看清楚了吗?”八重非常严肃地回过头:“发传单的诀窍在于快、准、狠,需不需要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不,不需要了。”银时木着脸接过八重分好的传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发传单的经验很丰富?”
“还好。”八重诚实一笑:“今天是第一次。”
银时:“……”
周五的车站很热闹,商店街上人来人往。
有了万事屋的帮助,传单很快派完,八重去了一趟便利店买慰问品,提着冷饮出来时,正好看到三人一狗坐在树荫底下的画面。
用坐这个词形容过于静态,干掉了五人份便当的神乐将魔爪继续伸向新八的便当,新八拼死护着自己的叉烧,坐在旁边的银时没能幸免被同时卷入。
定春淡定地趴在树荫里,对于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在便当盒飞来的前一瞬间,它淡定地起身,离三人所在的长凳远了一点,垂下耳朵盖住噪音,趴着继续乘凉。
夏蝉在看不见的地方知了知了地叫,盛夏的阳光铺在地上,地面亮得发烫。
吵吵闹闹的声音安静下去,夜兔族的小姑娘吃饱喝足了,脑袋一歪打起了瞌睡。
“喂喂喂,要睡回去睡,阿银可不是保姆。”
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里洒落,拂面的清风舒缓又温柔,天气格外适合午睡。
没过多久,新八也支撑不住倒了过来。
两个未成年靠着他睡得可沉,银时一副嫌麻烦又没办法推开的模样,想嘀咕又怕吵醒两人,最后只能无奈地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放心了。
如果要跟松阳报告,她会写什么?
「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务正业,但每天都过得很热闹。」
散漫地、平凡地、作为坂田银时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一角落。
现在身边靠着两个熟睡的小鬼,坐在树荫底下正望着夏日的晴空,眼神非常温柔。
万事屋的老板不需要被过去打搅,保持着现在的日常。
就够了。
……
生活总是继续向前。
在那之后八重没有再委托万事屋,她依然在大崎便当屋打工,有时候会去歌舞伎町送外卖,偶尔会在饮料贩卖机边上碰到银时,时不时也会听到关于万事屋的一些传闻。
比如被海龟绑架去了一趟龙宫啊,在温泉旅馆撞见鬼啊,总之只要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背后一定能找到万事屋的踪影。
歌舞伎町的居民对万事屋的老板很是爱戴,虽然语气总是带点嫌弃的玩笑意味,和她聊的最多的就是万事屋最近又干了什么。
登势居酒屋前不久来了一个叫晴太的小鬼,身世很是可怜,被万事屋的老板拎回来之前据说一直在当小偷,现在总算找了一份正经工作,每天都在居酒屋端盘子洗碗。
送完下午的最后一份外卖,八重路过万事屋时无意识地放慢脚步。
她今天在歌舞伎町晃了一圈,没有看到银时或神乐新八的身影,那个叫晴太的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稍作停留,这时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要进来喝一杯吗?”登势居酒屋的老板娘不知何时倚到了门边,“白日喝酒别有一番风味。”
“谢谢,但我还得回店里一趟。”八重笑着摆手。
没有回应,登势掏出打火机,一声轻响,火苗擦燃,青烟弥漫开来。“……你在找人?”
八重顿了一下,侧过头来:“很明显吗?”
“一看就知道。”手指夹着香烟,登势将烟凑到唇边,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
“那几个家伙今天不在。”略微沙哑的嗓音淡淡,居酒屋老板娘的脸上爬满岁月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晴太那孩子认为自己的母亲在吉原,剩下的那几个家伙不放心,就一起跟去了。”
八重正打算转身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哪个吉原?”
“这世界上还有几个吉原?”登势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去了吉原桃源乡,被夜王凤仙统治的不夜城。”
……
巨大的中庭,朱漆廊柱,天井繁丽。
桔发的少年笑眯眯地坐在兔子雕塑下,望着单枪匹马的地球武士挑战恐怖的吉原之主。
胜负在十招之内明晰,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墙壁裂开,碎石木料簌簌落下,夜王凤仙扣着那浪人的脸,将他按入残垣废墟。
在楼上观战的晴太发出惨叫:“阿银——!!”
“你的实力就只有如此吗,”手臂上肌肉贲起,夜王凤仙露出狞笑,“就凭你们这些将国家输给天人的武士,又如何斩断老夫的枷锁!”
战局陷入一边倒的劣势,面对夜王凤仙力量上的绝对压制,银时无法挣脱,淅淅沥沥淌下的血液染红了凤仙脚前的地面。
表情被黑暗的阴影覆盖,凤仙加重手下力道,像烈怒中的雄狮发出咆哮:“丧家犬就好好在一边看着吧,看着你们的国家和女人,如何被我等强者蹂……!!”
锐利的风声呼啸而来,凤仙遽然松开手,寒光凛冽的薙刀擦着他的手臂刺下,嗡的一声如刀切豆腐没入石砖地面。
凤仙握住伞柄,重逾千斤的巨伞在他手中轻若无物,猛地挥起剧烈罡风。
下一瞬间,八重携刀从高空落下。她避开罡风落到伞上,拇指推刀出鞘,刀光一闪朝凤仙的脑袋削去。
清脆的裂响在凤仙的指间响起,钢刃被他硬生生拗断,在他掌中碎成片片废铁。
脚下一点,八重毫不留恋立刻后跃,凤仙的下一击擦着她面门而过,凄厉呼啸的风声在近处震耳欲聋。
短刀滑入手心,她就地一滚,砍向凤仙脚后跟的肌腱。
凤仙骤然转身,沉重的巨伞朝这方向一扫,无数烟尘碎石扬起,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痕迹。
八重接连后跳,在电光石火间捞起地上刀刃碎片,掷向凤仙面门。
他稍一侧头轻松躲过,拔出嵌在地上的薙刀,后踩一步,手臂肌肉贲发,像开弓的弦,将手中的薙刀投掷出去。
一声恐怖的巨响,八重之前所在的地面化为了齑粉。
凤仙沉重的巨伞迎头落下,地上的石砖爆裂开来,八重不退反进,借着烟幕掩护,踩着落在地面上的伞尖,倏然前跃,短刀刺向他咽喉。
眉眼微动,夜王凤仙反手接下这一击,锋利的短刀刺入掌心,刀尖没入血肉直直从他手背上透出。
仿佛没看到指缝间淌下的鲜血,凤仙露出残忍微笑,遽然伸手,掌心一下子被短刀刺穿到底,沿着刀柄,他抓住八重手腕,咯吧一声,捏碎了她手腕的骨头。
右手腕无力垂下,八重表情不变地拔下发簪,簪尖对准凤仙的眼球,用尽全力猛扎下去!
滚烫的血液飞溅而出,夜王凤仙闷哼一声,攥着她右手腕的动作却没有松开。
闭着血淋淋的右眼,立在夜兔族顶点的强者从喉间溢出杀意森寒的笑声:
“表情比上次好多了。”
他睁开完好的左眼,眼球里血丝密布,露出盯上猎物的嗜血神色:
“很好,你这不是也能露出杀意吗。有种就来试试吧——试试你有没有杀了老夫的能耐!!”
冰冷的刀锋忽然袭来。
那一刀来得突兀凶猛,又急又快,被凤仙提着在空中晃悠的八重都愣了一下。
在手臂被切下之前,凤仙表情一变,瞬间松开对她的桎梏,闪身退避。
重新回到地面上,八重踉跄了一下,抬起头,发现气息奄奄的银时又站起来了。
他握着长刀挡在她身前,鲜血不断沿着额际淌落,像伤口崩裂的野兽沉重喘息,身躯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倒下。
染血的眉眼隐匿在阴影里,银时的声音低低的,染着比刀锋更冰冷的杀意:
“……别碰她。”
散漫度日的万事屋老板一瞬间又变回了徘徊战场的夜叉。
无视撕裂的伤口和哀鸣的神经,他慢慢站直身体,暗红色的眼瞳冷冷地望着吉原之主:“要打倒你的人,有我就足够了。”
八重回过神来,一下子拉住银时染血的袖子:
“……等等银时,你现在不能……”
“待在我的身后,八重。”
银时没有回头。
眼前一场恶战在即,他缓慢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像即将奔赴战场的武丨士那般,微微舒展指骨,攥紧了手中的刀。
“拜托你了,待在我身后。”
银时用梦呓一般轻的声音说:“拜托你,八重。”
让他保护一次。
让他守住一次。
八重不自觉地松开手。
“……我知道了。”
轻轻一顿,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那么,银时,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打架别输了。”
一怔,银发的男人微微侧首,眉骨被鲜血染透,带着笑意的眼神却很温和:
“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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