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小太郎是个说到做到、坚定贯彻自己目标的人。
他说“接下来几日会多有叨扰”,之后的一周也果真做到了。
以前好学生桂小太郎是被银时和高杉带着逃课翻墙,如今他飞檐走壁无所不精,能上天能入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还有那两位不成器的同窗的功劳。
或飞窗而入,或翻越阳台,八重晚上十点下班,每次回到公寓,必定会瞧见某人准时出现的身影,时常伴随着爽朗而扰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有种就来追追江户的黎明吧,真选组的走狗们!”
佯装被真选组追到此处的桂扮演得很尽心,有时候还会背着伊丽莎白图案的降落伞,像个小仙女一样飘到她公寓的阳台上。
八重看他玩得那么开心,想想贴在她邮箱上的邻居投诉状——“夜间新闻的声音太吵了,请把电视的音量调低一点”——最后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总是让真选组背锅会不会不太好?”
这么说的第二天晚上,桂就利落地改了口。
“接受正义的天诛吧,幕府的走狗们!”
接下来还有“该死的税金小偷”,“局长是个猩猩的马戏团组织”,“箱馆之战中的败犬”等等诸如此类的称呼。
……结果只是改变了骂真选组的方式而已啊。
话说最后一个称呼已经突破了次元壁啊超级危险的这个。
看在桂会帮她打扫客厅的份上,八重最终还是放弃了锁阳台门。
深夜,厨房亮着暖黄的光。
煮着海带粥的汤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八重将玉子豆腐切成小方块,放到盛着海鳗挂面的瓷碗里。
夏天是海鳗的季节。
濑户内海盛产海鲜,海鳗料理是长洲特色,不吃点海鳗仿佛夏天都白过了。
以前松下村塾就算资金常年紧巴巴的,到了夏天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弄到几条海鳗,或剁成肉泥拌面,或煮成鲜美的高汤,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制成清爽的刺身也是一道美味。
兑好出汁、酱油和味淋,倒入浅青的瓷碗里,鲜美的深色酱汁一点一点没进面里,沉到碗底,切成方块的玉子豆腐看起来黄灿灿的。
八重将宵夜端到桌上。
“……怎么了?不吃吗?”
“……不,没这回事。”
微敛目光遮去眼底思绪,桂擎着筷子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道:“我开动了。”
桂的脸上还贴着之前的膏布,八重觉得看起来有点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打了呢,便伸手要帮他揭下来。
“你怎么还贴着这个。”
桂反应极快地往旁边一弯,像个敏捷的不倒翁,一摆身子又坐回来了。
“不行,这个不能揭。”他正色道,又加了一句:“这是封印。”
八重:“……”
决定尊重桂奇怪的脑洞,她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夜宵的分量不多,海鳗挂面和黑海带粥很快就吃完了。
八重收起桌上的碗筷,端到厨房的水池里。
“还是我来吧。”桂走进厨房。
“不用啦,一下就洗完了。”
桂“噢”了一声,跟黏在厨房门边似的,没走。
透过眼角的余光,八重见他在那磨磨蹭蹭的就是不离开,最后干脆不纠结了,双手一抄站直了。
厨房里传来水流哗哗的声响,桂清了清嗓子,以“今晚天气不错”的语气开口道:
“你见到银时了吗?”
八重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见到了——在人妖俱乐部。”
桂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了一下。
“……我说的不是这种见面。”
冲去泡沫,八重将洗干净的瓷碗放到架子上晾干。
桂安静了一会儿:“已经见过了?”
八重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倏然止住。
“虽然被凶巴巴的房东追着讨房租,但看起来过得不错。”
已经远远地见过了。
“我会帮你按着他的。”桂忽然开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银时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八重有些好笑,嘴角也确实弯了弯:“那真是谢谢你了。”
一顿,她继续道:“但我觉得保持现状就可以了。”
“为什么?”
八重想了一会儿要怎么解释她麻烦的处境:“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现在要称呼我为「真帆」对吧?”
桂点了点头:“弗利萨都在龙珠Z的电影里复活了,这种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不等等,这个脑洞她完全没跟上。对方的脑洞现在演到哪里了她完全没跟上。
八重轻咳一声:“总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保持「樱庭真帆」这个身份是最好的做法。”
桂蹙了蹙眉,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如果以后遇到了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说了和高杉一样的话啊。
八重笑眯眯道;“好啊。”
“如果时机合适,你会去见银时吗?”桂问道。
八重想了想:“时机合适的话,可能吧。”
至于这个合适的时机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八重笑着弯起眼眸:“到时候可得请你帮我按住他啊,小太郎。”
……
歌舞伎町距离大崎便当屋不远,大概走路十几分钟的距离。
今天的客人订了两份炸鸡便当,八重送完外卖,正好是下午两点整,也是她小休的时间。
炎炎夏日,蝉鸣如浪绵延。
天气太热,歌舞伎町的街道上见不到什么人影。八重站在冷饮贩卖机前,数出荷包里的零钱硬币。
投进一百五十日圆,八重抬起头,眯眼看着展示柜里的冷饮。
考虑片刻,似是做出了决定,她往亮起的绿灯上一按,哗啦啦的声音从贩卖机内部传来,她赶紧蹲下,时机掐得不早不晚,正好看到蓝色装的宝矿力滚到出货口。
不管看了多少次,自动贩卖机出货的过程都很好玩。
她爱现代科技,赞美天人这方面的技术。
八重从荷包里找出一百五十日圆的硬币,再次投了进去。
相同的哗啦啦声响起,第二瓶宝矿力欢快地滚到了出货口。
她弯下身,将两瓶宝矿力拿出来,起身的时候荷包的口子倾开,硬币从中应声清脆滚落,银闪闪地在地上蹦了几下,躺平了。
八重捡起掉落的钱币,抱着怀里的宝矿力站起身,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伸过来的手。
她的视线沿着那只手向上望去,手的主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外罩松垮的云纹和服,银色的卷毛被太阳晒得软趴趴的,暗红色的死鱼眼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逆着光的表情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
“喂——你不拿的话,阿银就当是自己捡到的喽。”
万事屋老板·坂田银时拖长嗓音,手里还躺着那枚五十日圆的硬币。
“凑足六枚都可以买一本Jump了啊。”
八重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无法抑止,连夏日的高温都变得可亲起来,仿佛这天气是为了两人此刻能在冷饮贩卖机前交谈才决定存在的。
“谢谢。”
她接过银时手中的硬币。
夏日的颜色是天空中的白云,西瓜的熟红,被阳光烫得发亮的绿叶,还有宝矿力包装上的蓝色。
……真是个好天气。
八重想了想,将抱在手中的宝矿力递了一瓶出去。
“这是谢礼。”
是回礼。
——十年前的。
银时扬起一边的眉毛:“给我的?”
“不然呢?”八重眨眨眼睛,“站在我面前的活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这次白送饮料,下次会有白送的便当吗?”
银时笑,也不跟她客气,打开瓶盖就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你现在不是正好好穿着吗,大崎便当屋的员工制服。”
银时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你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便当撒了一地的外卖员。”
他握着饮料,懒懒地靠着贩卖机,笑话人的时候耷拉着的眼皮总算往上抬了抬。
“不过看你现在好好的,说明那里的老板不错,是个好人。”
“不愧是万事屋的老板,社会经验丰富,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八重仰头笑道。
银时好像呛了一下:“……那次是误会。”
八重笑着点头:“我明白的,都是误会。”
“不是,我是说,那真的是误会。”银时嘴角一抽。
八重继续微笑:“好的。”
“你有在听吗?阿银在说什么,你有听明白吗?”
“听明白了,那方面经验丰富都是误会。但是没关系,经验这种东西可以积累。”
“不你明白了个什么啊!那种经验阿银一点都不想积累!”
银时露出一副很心累的表情。
她见过这个表情很多次,不过那时候银时的脸上还有着小时候微微的婴儿肥,松阳捏他脸的时候还会夸一句“手感真好”,然后笑吟吟地看银时炸毛。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明显是已经褪去少年青涩轮廓的成年人,脸上估计也捏不出什么肉了。
大概是此时气氛太好,好到有些莫名其妙,八重没怎么想好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声音就已经擅自出了口:
“只要给钱,万事屋什么都做——这是真的吗?”
喝饮料的动作顿了顿,银时放下手:“你有委托?”
“……算是。店里最近打算推出新品试吃的活动,我一个人发传单的话可能忙不过来。”
“唔,”银时想了想,“大概什么时候?”
“下周五。”
“成吧,”他随手把她鸭舌帽的帽檐往下一压,意识到这动作有点过于亲昵,咳嗽几声赶紧收回手,“下周五我带着那两个小鬼到车站前和你汇合。”
八重愣了一下,抬起帽檐,嘴巴一抿不觉露出笑容:
“就这么说定了——下周五见。”
……
一周七天,她周日休息,周六提前下班,下午六点收工。
出了车站,正好是日落时分,瑰丽的晚霞铺满天空,迤逦的夕阳在地平线上燃烧,空气里的温度凉爽不少,街道上三三两两有行人在散步。
八重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小吃和雪糕。
拎着塑料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景静好,光线温和,天空低广。
摩托车的轰鸣驶远了,清爽的晚风迎面吹来,八重隐约听见风中传来孩子的笑声,路过街区的公园,果然见到几个小豆丁正在玩踢罐子。
那些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其中最小的男孩子大概只有六岁,他非常努力地跟在年龄大的孩子后面,小小的一张脸憋得红通通的。
咚的一声,铁质的罐子被高高踢飞,那声音好像石子落入水面,又好像飞鸟一样朝高空振翅。
扮鬼的孩子一脸惊诧地转过身,其他人哈哈大笑齐声高喊起来:“踢中啦!还是胜平当鬼!”
八重拎着塑料袋站在公园附近,舒缓的清风拂过脸颊,眯起眼睛时,金红色的夕阳在视野里融化晕开,盛夏傍晚的天空和十数年前一模一样,蝉噪的起伏恍如一线。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小孩子的笑声了。
“发现你了,清志!”
“达也、健太郎、启太、直人……”
“啊!罐子!”
金属罐再次被人一脚踢起,随着回荡的声音高高飞入空中。
游戏重来,扮鬼的人继续当鬼,周围的人一哄而散,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跑得急了,脚下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
八重听见其他人喊了一声:
“悠树!”
……
——个子矮小不擅长运动,走路也能平地摔。
那个孩子曾经牵着她的手,抽抽搭搭地哭了一路。
大脑空白,八重一把接住那个即将摔倒的孩子,将他抱到怀中。
……这个年龄的孩子非常小。
就算活了千百年,她也无法忘却那小小的温度。
“没事吧悠树?!”
罐子不踢了,周围的孩子都围了过来。
“我没事。”
叫做悠树的孩子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非常有礼貌地跟她道了一声谢:
“谢谢你,大姐姐。”
“……不客气,”八重松开手。
她听见自己和平常一样微笑道:“下次小心点。”
——和树。
夕阳落下去,玩游戏的孩子都回家了。
嘻嘻哈哈的笑声逐渐远去,八重拎着塑料袋站了一会儿,在公园空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最后一丝晚霞遥遥地嵌在天际尽头,街边的路灯逐一亮起,在新鲜的夜色里蒙蒙地散发光晕。
她望着住宅区里的灯火,现在应该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草丛里的虫鸣逐渐变得嘹亮,呼呼的晚风不吹了。
抬眼瞥到站在公园对面,不知在那里站着看了多久的人,八重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
“免费的雪糕,来一支吗?”
“……你是说融化的免费雪糕?”
银时露出仿佛想开玩笑的表情,嗓音却有些涩。
“你对融化的免费雪糕有什么偏见吗?”
八重笑。
她撕开包装,发现草莓味的雪糕确实已经融化得不能吃了,包装袋不断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好吧,你说得对。”
八重将草莓雪糕扔进公园的垃圾箱里。
银时定在原地,似是不敢上前又不舍得退后。
没有了玩世不恭的神色遮掩,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只是看着她。
“如果想取消下周五的委托,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八重声音轻快。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她笑道:“坂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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