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医院的高级病房灯火通明。
警备人员巡逻的走廊响起骚乱之声,治疗中的佐佐木异三郎抬起眼皮,病房的大门在下一刻倏然滑开。
“晚上好。”
八重拎起塑料袋,露出职业外卖员的微笑:“您点的便当到了,请查收。”
佐佐木异三郎没什么表情。
“万分抱歉!”见回组的队士灰头土脸地冲进来,“没能拦住她是我等失职!”
八重表情不变地站在原地,佐佐木看她半晌,在队士们动手之前悠悠开口:“慢着。”
“……局长?!”
“你们都先下去。”
片刻后,门被重新带上,病房内安静下来。
“这是精英的判断吗?”八重稍稍侧头。
佐佐木靠了回去,他失血过多的脸透着苍白,表情一如既往,还是那副有些懒散有些冷漠的模样,仿佛白天在江户城遭到暗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反问:“大崎便当屋的樱庭小姐,此时出现在这里又是有何贵干?”
八重将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奈落的毒很棘手吧。”
医疗器械的运行灯闪烁不停,扎入他左臂的管口里不断流出暗红血液,表示毒素全清的绿色信号一直没有亮起来。
男人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如刀锐利,但那乍现的锋芒恍如错觉,很快就被优雅地收回鞘中。
“你想和精英做交易?”他问都没问一下她的情报来源。
“你太抬举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了。”
玻璃窗外映出夜空中幽凉的圆月,八重弯了一下嘴角:“与其说交易,不如说我们互相欠个人情如何?”
“我告诉你制作解毒剂所需的药材,而你……”她的声音顿了顿,“只要把我一起带进江户城就好。”
沉默小片刻,佐佐木垂着眼皮开口:“樱庭小姐似乎十分笃定我会去趟这浑水。”
“是吗。”八重无意识地以手指敲着窗沿,“三天的怪物阁下如此轻易就被暗杀者送进了医院,还是在执行任务期间犯下如此失误,接下来若只是束手待毙,任见回组解散,也未免太不像你的作风。”
佐佐木观察着她的小动作:“樱庭小姐很急吗?扣上叛国罪名的逆贼明早才会被执行死刑。”
“……”八重转过头,几乎是笑眯眯地道,“辛苦工作一天,任谁刚下班就听到几个笨蛋把自己送进了江户城的消息都不会心情愉快。”
翻盖手机忽然亮起屏幕,佐佐木扫了一眼新来的邮件。
“……我知道了。”
大脑飞速思考时表面上也不动声色,他似乎瞬间就做出了决断。
佐佐木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开口道:“正好收到了委托相同的邮件,仅此一次,我收下这份人情。”
“谢谢。”八重微微放松肩膀,“你只要把我带上就行,进了江户城之后,我们各自行动。”
佐佐木飞快打字的动作一顿:“恕我直言,这种情况下选择单独行动,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有时候选择和明智无关。”八重移开视线,望着窗外。
她放缓声音:“我必须单独行动,仅此而已。”
……会来吗?
“为什么?”佐佐木透过单边的金丝镜片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难以测度。
巨大的圆月嵌在夜空中,孤独又遥远,像从远古残存下来的国度。
冰冷的玻璃窗仿佛映出了相似的温度,八重将手指轻轻搭在上面,见着自己的倒影弯了弯嘴角,轻声回答:
“因为有个人可能会来。”
她心底有道隐秘的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
会来。
……
江户城,天守阁。
金泥雕花的格天井溅上鲜血,乌鸦的残骸和雪白的制服混在一起。刀剑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华贵的大殿成了厮杀战斗的场所,被杀意涂抹得面目全非。
在现任将军德川茂茂的命令下,见回组和真选组暂时联手,在万事屋陷入危机时及时赶到,一举扭转了局面。
被斗笠遮住面容的奈落一齐跃起,挥动杖刀朝他袭来,佐佐木异三郎举枪射杀其中一人,侧身扬刀一斩劈开左方奈落的胸膛,雪白的衣领溅上梅红的血花。
收势起身,他抬起眼帘,往楼上一扫,八重羽织的衣角从视线的夹角里匆匆掠过。
“局长!”
眼见中庭的清扫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佐佐木正打算擦拭一下刀尖上的血迹,背后的见回组队士惊叫起来:
“敌人有增援!”
抬起头,台阶上方的长廊不知何时站满了黑压压的奈落众,金属禅杖触地,森冷的杀意犹如实质。
……增援?
有哪里不对。
忽然从赶尽杀绝的一方变成被捕杀的一方,佐佐木蹙了一下眉头,刀锋一转,平举指向前方。
“见回组听令,”他沉下声音,“全员随我出击。”
……
声音——漫上来了。
八重在天守阁的走道上奔跑。金漆隔扇绘着老松和苍鹰,盛放的牡丹和芍药,像看不到出口的迷宫,两百多年来不知困住了多少人。
一开始只是中庭有交战的声音,但渐渐的这血腥气便往楼上涌去。
惨叫声、嘶喊声、禅杖嗡嗡的金属振鸣,整个天守阁仿佛在看不见的业火里燃烧,发出没有人耳能听见的崩毁声。
拐角处忽然冲出奈落的身影,八重飞快拔刀,几下将敌人击落在地,脚步不停地继续朝一个方向奔跑。
……是这个方向吗?
她知道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里。
也许是直觉,也许只是臆测,但她就是毫无来由地知道,不论怎么跑,她最后会来到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就算不是为了阻止虚和银时碰面,她也必定会去见他。
绘着苍松的隔扇忽然飞出,见回组的队士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跌到走道上,紧跟而来的奈落像扑食的乌鸦举刀刺下!
“咔擦”一声,银芒划破空气,八重削断金属禅杖,转身将那名奈落击飞出去。
周围的奈落再次袭来,八重扬头避开贴面扫过的杖刀,凛冽的罡风吹起耳边发丝。连退几步站定,她正要挥刀反击——
“你在看哪里?”
耳畔忽然响起冰凉的声音,有人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腕,操控着她手中的刀,陡然转身一挥!
心脏骤停,八重瞳孔一缩。
“快躲开!”
晚了。那个见回组的队士保持着愣愣的表情,被她忽然回身的一刀砍中肩部,滚烫的血液立刻疯狂地迸了出来。
“笠原!”
在场的见回组队士惊恐又焦急地大喊起来,手执禅杖的奈落反而停住,从冷血无情的杀手退为恭谨乖顺的棋子。
“哦?”虚扫了一眼那名在飙溅的鲜血中倒下的队士,“避开了要害呢。”
就算被他攥住手腕,八重也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移开了刀锋。
稍微有点扫兴。
八重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虚略带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质问,“你现在还有余裕关心别人吗?”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周围的见回组队士举着刀,却像是被无形的恐惧定在了原地,刀尖颤颤地止步不前。
戴着八咫鸟面具的男人只是站在那里,他们便无法动弹。
“……你先放手。”
八重挣了几下,虚轻松地从背后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她那点力量于他不过蜉蝣撼树,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意识到两人力量上的差距,八重沉默片刻,直接松开手指。
哐啷一声,银白的刀刃落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她把自己的刀扔了。
“错误之极的选择。”虚低声道,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间,“有刀的时候尚且处于不利的地位,现在你扔了武器,只是将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境地而已。”
闻言,八重抬了抬眼帘:“你有完没完。”
虚眯了一下眼睛,猩红的瞳孔深处似是浮上一层阴冷的不悦。
“你就这么不想伤害这些人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叹息出声:“他们都是无关的人。”
虚不置可否,没有得到他的指示,周围的奈落一动不动地待机在原地。
顿了顿,八重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们谈一谈吧。”
“……谈什么?”虚的语气变得冷淡,“松阳的弟子?”
注意到她的身影僵了僵,虚的声音低沉而森凉:“叛国可是不得了的罪名。”
“……你答应过的。”八重忽然抬起头。
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在这个阶段对松阳的学生动手的。”
“那又如何。”虚神色冷漠地看着她,“就算我不出手,天道众也不会容忍他人动摇自己的傀儡政权。”
八重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忽然一怔:“……天道众已经来了?”
她转身没跑出几步,就被虚拽了回来按在怀里。
想到银时会出事,八重真的急了。
“你先放开我!”
但不论她怎么挣扎,虚都没有松手,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就跟铁箍一样,不论她怎么掰都纹丝不动。
无果,她紧紧揪住黑色的和服袖子,低下声来:
“虚。”
虚沉默半晌,猩红的瞳孔神情难辨。
“就那么重要吗——松阳的弟子。”
八重微微松开手,正打算说点什么,禁锢她的力道忽然松开,她还未反应过来虚要做什么,颈侧一痛,意识就被骤然切断。
虚抱着失去意识的八重站起来,她终于不再试着逃离,垂下的头颅柔软地靠在他肩头。
执刀静立的奈落纷纷让出路来,见回组的队士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离去。
在队士们满怀恐惧的注视下,虚在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仿佛是最后的宣判,有的人忍不住闭上双眼,不敢直视自己死亡的瞬间。
细微的窸窣声之后,没有传来刹那的剧痛,也没有血肉被割开。
那名队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还站在周围的只有和自己身穿同样制服的同伴,而乌鸦的身影已不知所踪。
靠着背后的墙壁,他缓慢地滑坐到地上。
——被放过了。
……
昏黄的烛光在古老的墙壁上摇曳,朦朦胧胧地在深海般的夜色中浮动。
黯淡的光线勾勒出熟悉的壁龛,壁龛里挂着净土真宗的卷轴,斑驳的佛画在阴影中仿佛生出了扭曲的藤蔓。
她有些恍惚地望着色泽深沉的木天井,隐隐约约觉得这熟悉的场景有哪里不对,稍一转头,对上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醒了?”
背后的墙壁低低震动起来,八重懵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她靠着的不是什么墙壁。
视野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包括黑暗,以及烛光中的和室轮廓。
这是她曾经待了五百年的地方,每一寸都熟悉到骨子里。
天照院奈落。
八重试着动了动手指,麻痹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沉淀在身体各处的神经里,她只能偎在虚的怀里,软弱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
八重缓缓地抽了一口气。
“想逃吗?”虚搂着她低下头,声音冰凉平缓,像寒冬漫过湖面的雾气。
脑子里的警报在疯狂拉响,一切都指向对方这几年间似乎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但具体是哪里变了,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八重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呼吸。
“不,我不打算逃。”
她要和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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