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辰马——前攘夷志士,现快援队舰队长,十年前和好友在屋顶上畅谈人生时的梦想是做个捞星星的渔夫。
几分钟前,他在距离地球几万光年远的酒吧花光了兜里最后一枚硬币,成功流落街头。
考虑到他是偷偷溜出来找乐子的,接下来是自生自灭,或是被副手逮回去人道毁灭,坂本辰马在这两个选项间犹豫半晌,选择了抱紧面前的垃圾桶。
漆皮的垃圾桶——精致、冰冷、结实——像不近人情的现实。
抱着垃圾桶吐了个爽,坂本辰马晃晃悠悠蹲下来,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思考起人生。
“……你没事吧?”
熟悉的语言响起时,他以为自己喝多了。
那个声音见他没有反应,又更加缓慢、吐字清晰地重复:“你需要帮助吗?”
坂本辰马抬起头,声音的主人站在垃圾桶前,眼带几分关切,像在看走失儿童,还是散着鞋带边走边哭的那种。
“啊哈哈哈哈,”他朗声笑起来,笑到一半打了个嗝,“我没事。”
顿了顿,他道:“这位年轻可爱的小姐,你是来观光的吗?”
站在面前的人穿着纹样简洁的和服,肩上披着浅色的羽织,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
听到他这么说,她眨了一下眼睛,面上浮现出有些好笑的神情:“年轻?”
“如果需要导游的话,我知道合适的人选。”
“哦?是吗。”
站在她后面的两个男人微微动了动手指,坂本辰马熟悉那种发动攻击前的信号,但他还是懒洋洋地蹲在原地,傻不拉叽地笑。
“看在你这么会夸人的份上,我考虑考虑。”
属于年轻女性的手伸到他面前,白白净净,没有一丝薄茧,看起来不是惯于握刀的手。
“在这之前,你还站得起来吗?”
“啊哈哈,多……”
谢字尚未出口,坂本辰马的声音微微一滞,那两个人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挡住街上行人的视野,袖里的暗刀滑入掌心。
“我还是自己站起来吧。”
他很明智地收回手。
“……你们在做什么。”没有错过那两名奈落的小动作,声音的主人——八重嘴角一抽,“太夸张了。这个人没有威胁。”
明明表情没有波动,她却愣是从二人的眼神中读出了不赞同的意味。
不是,她做什么了,要用这么诡异的眼光看她。
八重只好板起脸:“快收起来。”
两名奈落迟疑着收回动作,她重新握住坂本辰马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多谢。” 大概是酒劲还没下去,坂本辰马笑得格外傻气,带点孩子似的天真。
褐色的天然卷极好辨认,和那副大嗓门那么一凑,在酒吧外看到对方时,她没怎么翻动记忆,相关的标签便啪一下蹦了出来,往垃圾桶边的醉汉身上一贴:银时的朋友。
桂身边那只叫伊丽莎白的宇宙企鹅,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也是这位嗓门很大的年轻人送的。
“不客气,”八重忍不住跟着笑,“这位……”
“初次见面,我是坂本辰马。”对方摆出正经的表情,那种傻乎乎的感觉褪下去了一点,充满土佐味的方言变得沉稳,倒真有几分舰长的风范。
八重注意到他没了墨镜遮挡的眼睛是漂亮的蔚蓝,和映着天空的大海一个颜色。
她配合地伸出手,郑重其事道: “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八重。”
“辰马。”对方也伸出手。
两人像商业伙伴那样握了握手。
“那么,辰马,”八重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笑意,“你身上还有钱吗?”
“啊……这个啊,” 褐色的卷发胡乱翘着,个子很高笑容很爽朗的男人翻了几次衣兜无果,挠挠后脑勺:“在喝酒之前是有的。”
八重拍拍他的肩膀,言简意赅:“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处理一下……你的衣服。”
她在这个星球上的第一站,去的居然是洗衣店。
将脏兮兮的绯色长外套送去洗净烘干,八重顺便买了解酒药和矿泉水,提着袋子回来,见到的便是坂本辰马坐在长椅上看天空看得入神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船。”他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空中的船。不管几次回想起来,天人的技术都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你成为商人的原因?”八重扬了扬眉。
“啊哈哈,算是原因之一吧……诶你知道?”蔚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之前听到你在酒吧门口嚷嚷了,快援队的舰长。”
“咦,原来不是因为我很有名吗。”呆愣片刻,辰马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八重头一次见到醉酒之后看起来这么开心的人。
“很遗憾,不是。”她笑着将取回来的外套和解酒药往前一递:“我觉得你大概会需要这个。”
“这下我非得请你一杯不可了。”辰马双肘搭着椅背。
“不用。”八重表现得特别大方,“反正不是杀人越货得来的钱,就是以后要用在杀人越货上的钱。你安心花。”
辰马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下。
“开玩笑的。”
“啊哈哈哈,吓得我差点心脏骤停。”
“为什么?”八重拧开瓶盖。
“怕被你认识的人灭口。”
奉虚的命令跟着她的两名奈落从明面上被她打发到暗处去了,此刻估计正待在哪个地方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那么,你不跑吗?”八重侧头,“现在跑说不定还来得及哦。”
辰马挠了挠后脑勺,啊哈哈地笑道:“如果不的话,你的旦那会宰了我吗?”①
八重停顿了一下,继续笑:“什么旦那?”
辰马从善如流地点头,看她的眼神带上了点理解和敬意,好像她是什么继承了亡夫巨额遗产的年轻寡妇。
八重觉得这个误会误得有点大:“不,那个,我没有结婚。”
“……啊哈哈哈哈,是我误会了,抱歉。”辰马爽快低头,”我的好友喜欢人丨妻,一不小心思路就跑偏了。”
……相当自然地暴露出了不得了的信息啊。八重保持微笑。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桂,但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呢。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辰马从长椅上蹦起来,转过身。“既然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星球……”笑着弯起蔚蓝色的眼睛,他神采奕奕道:“作为答谢,我就当一下你的临时导游吧。”
国立博物馆位于市中心地段,五十个展厅宽敞明亮,厚木地板光可鉴人。
阳光从高高的落地窗里落进来,拱顶的大厅悬着吊灯,历经百年依然保养得精致优雅。
排队买票的游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八重和辰马是今天参观博物馆的人群中唯一的地球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排在队伍里的其他男性和她保持着至少五步的距离,她往哪个方向走一步,那个方向的男性都会惊恐地跟着退一步。
之前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别人避着她可能是因为她身后的奈落,但现在奈落都不在她身边跟着了,这锅就没办法甩了。
八重有点纳闷;“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辰马拍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可能是某个人比较可怕。”
“什么意思?”八重抬起头来。
“这个星球上的天人对气息很敏感。”辰马露出一口大白牙,“对于这里的男性来说,你闻起来可能和死亡预告差不多吧啊哈哈。”
八重:“……哦。”
她知道这锅是谁的了。
“哈哈哈别担心,这代表我们周围永远有充足的空间,不会人挤人。”
“……你说的有道理。”
博物馆分成两大区,一区的大厅展览雕塑,二楼陈列画作,三楼布置成了一百多年前的样式,走进去宛若置身时光的长廊。
地毯柔软厚实,踩上去没有声音,八重站在布置成书房的展厅里,深棕的胡桃木书柜和天花板一样高。
雕花的躺椅面朝窗户,翠绿色的软垫绣着细细的丝线。
八重走到摆着精致茶具的桌前,欣赏瓶中栩栩如生的插花。
“你喜欢博物馆吗?”
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辰马插着口袋靠在展览厅的入口边,脸上的笑容让人联想到夏日的阳光和碧蓝的海。
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天南地北身侧都不会缺朋友陪伴吧。
乖僻高傲如高杉,在攘夷时期不是也败下阵来过吗。
“喜欢啊。”
八重弯起嘴角。
“让流离在时间之外的事物拥有归宿,蒙上历史灰尘的物件重新获得价值,博物馆是非常温柔的地方。”
辰马怔了片刻,随即笑开:“一般人会用温柔这样的词汇形容博物馆吗。”
八重歪了歪头:“大概不会。”
视线离开桌上的花瓶,她望向开阔明朗的窗外,思考半晌,眨眨眼睛露出个笑来:
“我大概知道我们下一个目的地应该去哪了。”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博物馆前的广场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水流清澈,喷泉里的女神像温婉地垂着头。坐在台阶上的游客有人在喂鸽子,手里的面包屑随便一撒一丢,扑棱棱惊起一片。
辰马看向右手里热乎乎的可颂,又看向左手里的咖啡。
“啊哈哈哈,居然让可爱的女性请客啊。”如果不是双手都端着东西,他看起来很想揉揉自己那头蓬乱的褐色卷发。
“不必言谢。”八重咬了一口纸袋里的可颂,满足地眯起眼睛,“就当做是这个下午的一点回礼。”
辰马朗声笑起来,轻浮的话语并不让人讨厌:“既然如此,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
“不用了。”八重笑吟吟道,拒绝得格外果断。
辰马也不恼,大大咧咧坐在台阶上,看起来格外放松:“啊,被可爱的女性拒绝了。”
八重将可颂的碎屑撒到台阶前的空地上,不多时,一群鸽子哗啦啦地飞过来。先前被鸽群围攻的游客略带感激地朝这边投来一瞥,八重稍微举了举咖啡杯示意,回以对方一个笑。
收回目光,她漫不经心开口:“你的那些朋友是怎么样的人?”
“嗯?”辰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你说那几个家伙啊,”双手撑在两侧,他仰头看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蔚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不容错辨的笑意,“若是要总结的话,大概就是笨蛋吧。彻头彻尾的笨蛋。”
八重转过头,没来得及掩饰自己:“那几个笨蛋最近过得还好吗?”
“谁知道呢,但一定在哪个地方活蹦乱跳着呢。那几个家伙,阎王都不会收的。”辰马拖长尾音。
“说的也是。”八重放松下来,随即意识到对方在看着自己。
她顿了一下:“辰马。”
“?”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
看起来是笨蛋的人说不定意外敏锐,但就算察觉到了什么,辰马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哈哈笑道:“……怎么了?忽然这么说,真是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直觉而已。”八重跟着一起笑。
手指描绘着咖啡杯的杯沿,她又加了一句:
“谢谢。”
这是发自内心的道谢。
风衣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起来,辰马回过神。
“……抱歉,愉快的下午之行可能要到此结束了。”他露出抱歉的表情站起来,“再不回去我真的就要小命不保了。”
“把这么年轻可爱的小姐抛下一人离开,真是罪过。”
夸张的土佐口音配上滑稽的动作,对方成功让她笑了出来。
“你还是赶快走吧,快援队的舰长阁下。”八重一扬下颌。
“不送送我?”
“不送。”
“我们有缘再见啊!一定要有缘再见啊!”
穿着绯色长风衣的身影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消失在了广场来来往往的游客中。
水珠落进玉池,溅起温暖透明的光。不远处有带着孩子的家庭坐在温泉边,几个小孩子追追打打,笑声隔着水帘传得很远。
八重捧着留有余温的咖啡杯,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时,她漫不经心往旁边一瞥,发现了对方不小心落下的空瘪钱包。
啊。
心中发出有些意外的单音,八重俯身拾起,一张小纸片从钱包的缝隙中飘下来,飘落到白色的石台阶上,背面朝上。
八重认出签在上面的平假名——「微笑酒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新八那孩子的姐姐工作的地方就是这个名字。
动作微顿,八重捡起那张纸片翻过来,发现这是一张几个月前的照片。
照片里的辰马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坐在沙发最右侧的女性穿着堇色的和服,头发用簪花挽着,和新八一样都是褐色的瞳仁。
偷偷拍下照片的摄像者不明,照片里的场面看起来乱七八糟,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八重正要将照片放回去,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视线,她看到了后方路过镜头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以檀纸包束,白衣绯袴的巫女清丽高雅,眼神透露出以前的神职者没有的鲜活,张扬自信似怒放的夏花。
喷泉的声音,人群叫喊的声音,跑动的杂音,飞鸟震动翅膀的扑簌。还有她脚下的台阶、开阔的广场、明亮的阳光——所有。
看清楚照片里的身影时,这些都消失不见了。
虽然不是完全相像,但至少也有八分相似——她确信自己见过这张脸。
一千多年前,她曾见过这张脸。
……
八重不记得自己有闭上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昏暗的灯光映入视野,她站在陌生的屋里,窗外是裹着浓雾的残夜。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坐在铜镜前,白色里衣单薄,长发乌黑似绸缎。
……
……「是谁?」
她的心脏蓦地疼起来,钻心蚀骨。
……
几万光年外,远在地球上的天照院奈落十三代目收到一条消息。
——行程取消,全舰队折返。
寥寥冰冷数语,计划全盘打乱。
胧闭了闭眼,对着身后跪在阴影里的奈落沉声吩咐:
「准备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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