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重新拿起手机, 她很少在对方没把话说完的时候出声打断,但这一次, 她这样做了:
“泽辰,刚刚是小朋友不小心把我的手机揿掉了,所以没能接到你们的电话, 很抱歉。”
“……啊?”
对面明显有点懵。
尹泽辰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跳了回去, 方珩没有对他刚刚说的话发表任何看法,却也不像是认同,反而纠结上了关机的问题。而且……似乎对方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之前的理由是什么他却想不起来了,是手机摔了还是没电来着?这不重要吧?
他不懂方珩为什么在这点小事上较真起来,但他莫名觉得, 方珩这没来由的一句解释似乎不是说给他的。
真是……莫名其妙。
“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我现在有点事。”
“啊,这样, 好, 那行, 那小珩你别冲动行事。”
“嗯, 我知道, 谢谢, 先挂了。”
她挂掉电话,板起脸看着余烬, 眼睛却是弯着的:
“请问余烬小朋友现在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小孩慢慢的说,然后抬起头来:“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方珩眸子闪过一丝黯然,她不动声色的绕过了小孩子的问题:“所以, 还是不打算叫姐姐?”
“方珩……”小孩子又叫了一声。
“……”
然后她就听她发问:
“……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方珩。”
不是卑微祈求,却也不是强势控诉,她只是陈述一个要求。
方珩突然有点好奇如果她说“不行”这小孩子会怎样反应。但她揉了揉眉心,终究是妥协道:
“……你可以。”
余烬的手却轻微的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怎么?”
“你……”余烬顿了顿:“弄到脸上了。”
方珩这才想起手上还有药酒,那是有色液体,她刚刚揉眉心的时候倒是忘了这回事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她此时此刻花脸的样子了。她下意识的想用手背去蹭,但另一只手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她感到蜗牛的触须向着自己伸了过来,轻轻的落在了她的眉心。方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微凉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着。她感到眉间有点痒,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方珩一时间起了玩心,抬手便在余烬的颊上也蹭了一下。
于是对方也成了小花猫的样子。
方珩感到余烬的手僵住了,却笑的更开怀了。她本以为小孩儿被自己“欺负”了这一下,会赌气或是报复回来的,但没想到余烬只是怔了怔,然后依旧帮她揩掉脸上的药水,轻轻柔柔的。
方珩觉得小孩碎发后面的眼睛叹了口气,带着种无奈的宽容和宠溺。
对,就是宠溺。她一个成年女性,竟然在一个小不点身上体会到了“宠溺”这种情绪。
方珩笑不出来了,于是她伸手,也想要帮余烬把脸上的颜色弄掉,但小孩子大约是以为她又要作怪,这一次动作敏捷的躲开了她的手。
方珩:“……”
狼来了的故事砸在她头顶。方珩觉得今天自己的智商只有三岁。
余烬帮她擦完,这才收回手臂,继续她刚刚的问题:
“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小孩子记性挺好的,原来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被跳过去。
方珩沉默。
“答应你的一些事,我可能办不到。”片刻之后,她才回答,模糊处理了。
她觉得小孩儿可能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事。方珩不蠢,就在徐安秋给她打电话,她得知了那边的态度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已经过了好几种处理方法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乐观。
方珩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
“所以,我和你道歉,很抱歉,余烬。”
对不起,我盲目许诺,没料到力所不能及;对不起,我说过的话,没办法践行承诺了;对不起,我给你希望,却不能替你鸣不平。
方珩以为小孩子会说些什么,可余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点点头,无声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方珩又一次面对这孩子生出了无力感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检讨的事。
“余烬,你记得之前……在医务室里我的检讨……”
“我重新写的。”直白不掩饰的承认。
即便打了预防针,在听到余烬如此坦诚的承认的时候,方珩心里依旧是无比震惊的。
“那……是你写的?”
余烬半天没说话,像是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看方珩真的在等答案才吐出一句:
“是。”
小孩子的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看不透,看不清。而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的感觉最是让人着迷,这深深根植于人类的劣根性。
“为什么要重新写?”
“你写的不对。”余烬的话里缺少一种含蓄美,她总是语气生冷,平直,冷硬的。像极了一个人。“错了,这样写会有麻烦的。”
方珩怔了怔,看了余烬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是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二是因为“会有麻烦”。她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情绪来。
但却听余烬接着说:
“我会有麻烦的。”
方珩:“……”
“厉害。”方珩木着脸咬牙赞了一句:“都是你写的?”
“是。”余烬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临摹的是你的笔迹。”
“我看出来了。”方珩深呼吸:“你好像很擅长这个?”
她知道在这里不要问过往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是。”
“你是……怎么做到的?”
“重复。”
方珩眼前没来由的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遍一遍临摹字帖的画面来。但她的平静的生活限制了她的想象力,能够熟练掌握一项技能除了密集的练习,还需要压力。而激发一个人潜力的最好办法不是鼓励,而是惩罚。没有小女孩一笔一划,只有做不到就没有晚饭。
余烬能临摹的那么好那么像,应该花了不小的功夫。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学习这个?方珩好奇道:
“那,是谁让你学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整个程序出现了bug,微小,却能一瞬间卡掉整个进程。这是之前没出现过的状况,余烬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一板一眼的,这一次她却没有回答,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方珩能感觉到小孩儿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情绪也在动荡不安着。
不安、愤怒、不甘、甚至是……憎恨。
这是怎么了?
方珩想着自己的问题,那指向的是一个名字,或者一串名字。
而这些名字又能表征些什么?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包含怎样复杂的隐喻?
沉默。
而在巨大的沉默之后,方珩有一瞬窥到的是小孩子盘根错节的过去,那似乎和这个问题的答案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割离。那是生生的,长在了一起。
方珩安静的等着,等待小孩儿情绪喷薄而出的那一刻。但空气中的压抑在达到某一个时刻之后,却像是潮水一般缓缓的退去了。
“ta。”
这就是余烬最终的回答。一个不辨性别的、可以指代任何人甚至是任何生物的音节。
但方珩知道了,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的。
*
“那小孩儿……怎样?”女人咬着烟,半张脸因为烟雾朦胧成一片。
被训话的人垂着的头小幅度的抬了抬,偷眼瞄了这个女人。白小姐什么时候过问过她带回来的这些小孩儿了?可这一眼却正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男人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他几乎是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
“您说余烬?体能不行,反应慢,人也木木呆呆的不够机灵,学东西跟不上趟儿,对抗每次都被人锤的挺惨,八成是过不了。教练啥招都用上了,不像别的小孩吓哭了然后有点长进,就闷着不吭声,下次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而且,照现在这情况看,甚至未必能挺得过来,更别说接您的班了……”
白苏的眉在烟雾后面很快的蹙了下。
“谁说她要接我的班了,嗯?”话里带着笑,语气却冷的紧。
男人又是一哆嗦,一脸的媚笑:“当然、当然、过不了大筛的东西。怎么够格,怎么够……”
女人挑眉,没接话,依旧笑睨着来人。
男人却如坐针毡,那视线刺的他仿佛被一窥到底
“人给我留着,去忙吧。”良久,女人才吐出一句,前后两句如出一致的淡漠,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随口一提的客套还是真有其事。
但男人却仿佛解脱,他赶紧向门口走去,多一秒也不想和这个女人同在一个空间里。
然而前脚才踏出门去,背后又挨了那人温柔的刀子:
“你让她过来。”女人一把掐灭了烟。
余烬很久都没见到白苏了。在树影和土坯房倒退着远离之后,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之后,在漆黑里透出一豆灯火,然后越聚越多汇聚成光的河流之后,在她把她扔在这里之后。
她甚至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了。
她局促的站在女人面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全身的肌肉绷起来,比面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还要紧张一些。
“过来。”
“……”
小孩儿没动,甚至想要退远一些。
“你怕什么。”
“……”
女人修长的五指插进头发,向后扒拉了一下,有些不耐烦,但怒火却在临盆之际被忍住了。
她轻笑了一声:“你不是觉得,我是好人?”
小孩猛的抬起头,瞪着她,然后大踏步走了过来,虽然这小萝卜头似得身材让这动作多少有些滑稽,滑稽的可爱。
她走到女人身前,站定,抬起头,像是羊羔。
她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是青红痕迹,额头上也肿了一块,胳膊肘上有新的擦伤。
女人冷下脸来,俯下身,捏住小孩儿的下巴,然后凑近。
“余烬,你得有用,得有价值。”她说。表情淡漠,声线冷直。
她感到了小孩儿的身体哆嗦了下,却没有松手。
她盯住她眼睛:
“余烬,你必须得有用。有用才会被需要,才能有筹码,才能活下去。”
*
“白小姐,也真是邪了门了!你猜怎么着,余烬,就新来那小孩儿,牛逼了,黑马逆袭啊这是!开了窍了她诶……”
白苏微抬着下巴,眯了眯眼。别人做这动作总让人觉得傲气,她做却让人想要俯首称臣。
“而且,真没想到,小孩儿仿人笔迹这块儿还挺有天赋的,我说写不出来不许吃饭,本想吓唬吓唬的,没想到她真就写出来了,别说诶,还像模像样的……”
白苏挑眉,脸上和气的笑:
“你吃饭了么?”
“啊……我、我吃了……不、不劳白小姐费心……”
“以后她要没吃东西,你也陪着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白苏:我也陪着。
靠,设置错发表时间了……
看看我的感谢时间,本想提前八点整十五秒发的,结果差点晚了一小时,因为忘记改小时……
我真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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