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回来的时候, 小孩儿还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饭盒,发出“咔、咔”的声响, 但却始终没能成功打开。方珩努力想要去无视那孩子,但事与愿违,她越是想要别开眼不去理会, 余烬的动作便越发的清晰。
一下一下的。
咔、咔。
下一刻, 余烬的手一空,她有点茫然的抬起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珩无声的帮她拆好筷子和塑料盒盖,又塞回到她手中。
具有审判权力的不是人类,是法律。方珩默默的想。就算眼前的她十恶不赦, 自己也没资格“替天行道”。那是无意义自我高潮的个人英雄主义。
那不可取。方珩这么告诉自己。
“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小孩却开口了。
方珩的眉很快的蹙了一下,又松开。
她突然发现这个孩子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敏锐。
方珩承认,不久之前她刚刚看到报道的时候, 确实有想过把余烬送回去的。就像冯姐说的, 她不该同情“它”, 这只是穿着小孩子皮囊的魔鬼。可自己之前明明说过让余烬留下来的, 她不好违约。方珩以为这孩子多少会以此相胁的, 或者避开这话题的, 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一针见血。
“我说过了,你今天先留在我这里……”她本想说明天送你回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卡了壳。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让我留在这?”
小孩子微微扬起头,碎发随着动作微微向后散落, 不偏不倚的露出一只眼睛来。那眸子深邃而淡漠,读不出情绪,只是死水一片,却让人心悸。
杀.人.犯的眼睛……么?
方珩的眼皮跳了跳,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为保护未成年人,在余烬的个人档案里,“三一一别墅杀人焚尸案”是被打上权限需求的一段秘辛,如果不是小孩子主动说起,冯素云是不可能得知她就是当年那件事的犯人。也就是说,只有余烬自己主动想要说,并且选择说出来,冯姐才会知道。否则哪怕她随便编个故事,都是死无对证的。
也就是,只有她想说,自己才会知道这件事。
可这种事,她为什么要说?说出来对她又又什么好处?
余烬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若是她早就说了,那么轰动的一件事,所里就算不是人尽皆知也必然是风声不小的。
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很明显,冯姐也是刚刚才知情。还有一点,这孩子为什么之前一句话都不说,还要装作哑巴的样子,那是否也与这件事情有关联?这么想来,余烬自己应该是不愿意被旁人知晓的,那么她现在又为什么要讲出来!
一个隐隐的推测随着小孩子的问题一闪而逝,却在方珩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她觉得自己心跳都开始加速了。
小孩儿是故意要告诉她的。
方珩突然发现,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以为自己对这孩子已经是知根知底了,但事实是余烬依旧是个谜一般的存在。
“你不想留在这?”于是方珩反问。
“……”余烬的头又垂下去:“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会送我回去的。”
“你是故意的。”
方珩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恙,她选择使用陈述句,仿佛看破一切的模样。只是,那握住饭盒的手指却不自禁收紧。方珩居高临下的盯住余烬,不想错过小孩子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
她知道我在问什么。方珩心想。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
“是。”
“为什么?”
但这一次小孩子没有回答。她再问什么她都不再回答。
“先吃饭吧。”
方珩的语气缓了下来,她掐了掐眉心,似乎是在用最大的力气去展示出温和来。
于是余烬像是接收到了命令,她开始埋头无声的咀嚼,吞咽,很快。一盒饭便见了底。方珩发现自己竟然盯着小孩子吃东西发起愣来,她倒是没吃两口。
突然,一双筷子颤颤巍巍的探了过来,方珩下意识的闪躲,拿着饭盒的手向后缩了缩,那筷子就在空中定住一刻,然后继续向前。她才发现余烬竟然向着自己的饭盒伸出手来。
方珩突然有点无措,她即使和家人好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亲昵。她僵着手臂,前探也不是、回缩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余烬完全没那么多顾忌,她目标明确,几下的功夫就将方珩饭盒里面所有的鸡蛋都挑到了自己的碗里。
“……”
方珩对这小孩儿细枝末节处表露的善意感到迷茫。她想说其实她只是不吃煮鸡蛋的。但这个解释似乎又十分的不合时宜。难不成她要这孩子再给她夹回来么?
余烬,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快要睡觉的时候,方珩潜意识里觉得小孩子大概是应该保持充足的睡眠的,于是早早的带她洗漱。可真要上床的时候,她却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有多欠考虑。
职工宿舍的床就那么巴掌大,哪怕她不胖,小孩儿更是瘦小,方珩也感到一阵局促。对于这种近乎完全陌生的亲昵。尤其是在她知道了那件事之后。这一晚上,方珩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那小孩子相处,更别提还要共用一张床铺了。
余烬一声不吭的站在她旁边,这更让方珩觉得压力山大。她回忆了一遍自己以往留宿同学朋友的经历,可再怎么亲密的留客都没有把客人留到自己床上的道理。
“你……睡里面。”良久,她才挤出这么一句。
“……”
余烬默默的从床脚爬上了床,然后小心翼翼的蜷缩在了床边,只占据了小小的一块,这画面让方珩没来由的想到被遗弃的猫咪,蜷缩在垃圾桶旁边的破纸箱子里瑟瑟发抖,可怜又无助,生死一线。
方珩差点就脱口而出:两年前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么?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整整一晚上,她和余烬二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把这件事说开。像是心照不宣的约定,又像是一种逃避。方珩不知道余烬是怎么想的,但她怕说清楚的之后,自己会再难维持哪怕是面上的和善。
方珩默默的关上了灯,四周顿时暗了下来,窗帘处透出点点辉光来。还不到十点,这不是方珩往常睡觉的时间。估计也不是余烬的,因为对方的呼吸似乎也一直都不能舒缓。
杯子只有一条,于是在这死一般沉寂里,她们只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那么近,又那么远。
“余烬,睡觉了。”方珩轻声说道。说完,她自己竟先漫上一股困意来。
像是宇宙诞生那么久的沉寂黑暗里,方珩的意识也渐渐陷入混沌,但在醒与梦临界的那一刻,她却感到身边某处突然轻微的怂动了一下,有什么在缓缓的抬起。
方珩想要清醒过来,但身体似乎缺了一个契机,她就像程序卡在了循环里。始终没能睁开眼睛。
*
余烬做过很多潜伏类的任务,但没有一个是类似在熟睡的人身边爬起身来。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清晰感觉到方珩的体温,像是身边躺着一颗太阳。任何一点情绪都是不该有的,这会影响大脑供血、心跳、甚至体温……拥有优异训练成绩的人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她却感到紧张。
印象中,与旁人同床似乎只有那么一次——如果那些被她揍下床的不算的话。
那是一个午后,她去叫白苏起床,她平常是不做这个的。但那一天,白苏答应带她出去,她有些心急了。
白苏应该是刚刚睡下,睡意正浓,她轻轻的扯了扯她的杯子:
“白苏,起床了。”
“……”一个十分不友善的翻身。
“白苏,起床了。”
“……”一个抱枕砸了过来,被余烬闪身躲开了。
“白苏,起床了。”
“……滚。”女人没睁眼,但眉心处已经出现了隐隐刻痕。她猛的翻过了身,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余烬脑海中莫名出现了鸵鸟这种生物遇到天敌时候的样子。
良久,她伸出手去扒拉了一下被子:
“白苏……”
原本像石头一样团在一起的被子突然展开,将她整个人埋了进去。余烬能感到女人的手臂渐渐勒住她的腰,将她锁紧在一个怀抱里。
“嘘。”
“……”
余烬试着动了动身子,但女人压的很紧。温度隔着衣服慢慢渡了过来,同着她的气息。余烬仰起脸来,看着女人的眉心一点一点平缓下去,她抿了抿唇。
“……”
“……”
“白苏……起床了……”
“……!”
女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样子让一贯的冷硬柔软了下来。她盯着看了身下的小孩儿一会儿,对方也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白苏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按住哪里暴躁的青筋。
她说:“……好,我知道了。”
有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之后的一切余烬慢慢记不清楚了,但那个午后时分的,一高一低的两相对视里,她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
方珩感觉小孩儿渐渐支起了上身,手撑着床,然后慢慢的挪了过来。余烬清浅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毛茸茸的,彰显着她距离她是如此的近。方珩很想清醒过来,她的意识明明是如此的清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绵长的呼吸,但她却动不了,却醒不过来。
按照常理来说,哪怕是不知道那件事的时候,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人的举动,方珩也应该感到恐惧才是。但没有,方珩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的恶意。她愿意用生命做赌,这个孩子对自己是完全没有恶意的。
小孩儿只是安静的,沉默的,打量她而已。
那是一个生命在观察另一个生命。
那种感觉在她额头上方悬停了一刻,又渐渐的远离了,最后连目光也一并收回。小孩儿又悄无声息的退回去,末了,还轻轻帮她拢了拢被子。
借着小孩儿的这轻微的碰触,方珩突然感到手指似乎可以活动了。
她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最难熬的是手术中,但我错了,难熬的是术后反应,和仿佛瘫痪了一般的身体……
真的是,千万不能生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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