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胸口沉闷的要死,像被一大块石头压住了一样,抬眼去看周围,灰沉沉的颜色、唯一的亮色只有手心里的血,一滴一滴的从指缝划落下去,坠落到地上。
太宰好像听见了哭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啜泣着的、孩子一样的哭声。
想让织田作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的,在心里响起了如同哀求一样的声音。
所谓的死亡并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生理性死亡,现在既然他还记得织田作,那么织田作就会一直活下去,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可要是哪天自己死掉了该怎么办呢?要是安吾也死掉了该怎么办呢?
要是记得织田作的每一个人都死掉了……不要,绝对不要。
到了这个时候,他对于安吾的恨意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烈,怨恨这种东西是随着时间慢慢发酵的,与此同时他的头脑格外的清醒,绝不是突然精神失常了还是什么的。
他认定了自己会很快死去,于是便开始着手将非常具有织田作风格的东西留下来。
他想了很久,想起了那个辣的要死的咖喱,紧接着又想起了那天他和织田作坐一起吃咖喱的场景,其实这时候的心情已经没有多少波动了,但他还是露出了那种怀念一般的微笑着的神情。
“……太宰,太宰。”
穿着白大褂的姑娘有点无奈的说,“你又走神了。”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朋友。 ”太宰说,低着头看姑娘的动作。胳膊上一道很长的伤口被纱布慢慢的覆盖,姑娘的手法既轻巧且娴熟,她叫玲,目前是港黑的一位地下医生。
和玲的认识是在龙头战争末期的时候,中也把她从那个快要被引爆的据点中救了出去。
——真是的,中也就喜欢做这种事情。
那个时候他是有些嘲讽的这么想着,可没想到后来中也就和她没有了交集,反倒是自己时不时的会带着伤的过来,借着包扎的片刻稍稍的聊会儿天。
其实这看上去挺不可思议的,倘若玲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么绝不会引起太宰丝毫的兴趣。
“我本来是准备叛逃的,在这待着没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刚从那个据点出来时,玲一边擦着身上的血一边坦率的说,“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
“喂,你怎么回事啊。”中也觉得有点好玩的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就是两位未来的干部大人嘛。 ”
玲开始给自己流血不止的胳膊止血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太宰看见了她那双似乎已经死去的眸子。
鸢尾花一样的颜色,是干枯的鸢尾花。
“我这种人,结局就是抱着炸弹冲进敌方的阵营,然后像烟花一样的死掉。”
她这么说,然后果不其然的遭到了中也的反驳。
“别这么低看自己,嗯?”
说的时候瞪了一眼太宰,太宰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无聊的抿了抿嘴,走到一边去了。
而中也还在跟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一边根据她的要求抬起胳膊或者是侧过身子——他伤的比太宰重——这么看去、竟然显得这段短暂的休战时间意外的平和。
至于说什么话嘛,估计就是让她好好活下去这种事吧。
中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非常的热爱这个世界,看上去完全不像个黑手党,在这之前太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呢,就像黑暗中的太阳。
但也就因为这样,太宰很讨厌他。
凭什么这样的人就可以无所顾忌的触碰阳光呢,不公平,真是不公平,造物主真是瞎了眼。
“我讨厌你,中也。”
太宰拒绝了玲的包扎要求,径直的走过去,瞪着他说,“我最讨厌中也了。”
“哼,我也讨厌你。”中也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太宰真是我最讨厌的人。”
“嚯,那你讨厌我什么?”太宰挑了挑眉。
“讨厌你的态度。”中也说,一边扯着领子方便玲处理他肩膀上的伤口,“讨厌你轻慢生命的态度。明明有一手好牌还要自甘沉沦,我真是理解不了,尝试着好好活下去就那么难吗?”
太宰一声不吭的盯了他一会,撂下一句“你懂什么”就直接转身走掉了。
在和玲的第一次见面里,他和中也吵了架。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和中也就是互相讨厌,太宰厌恶他的坦率,那么中也就厌恶他的别扭;太宰不屑一顾于他身处黑暗却保留光明的姿态,中也则对他那轻慢生命、自甘堕落的态度感到恶心。
“呦,太宰。”
是织田作的声音,他手里拿着把狙/击/枪,大概刚刚结束任务。
“嘿,织田作。”
太宰的声音陡然轻快起来,快步朝他走去。
织田作是个很神奇的男人,他的思考方式和常人完全不一样,常常会因为他的话而愣一下,以至于有时候会升起一种试着解剖他脑子的想法。
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从他身上竟然能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种治愈。
“……太宰,太宰,太宰治?”
玲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他的回忆,太宰抬起头,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于是轻声的道了谢。
带着浅黄色滤镜的世界就此远去,在眼前的,是在c事件之后不久的世界。
不过看上去竟然比回忆中的显得还要虚无缥缈,边缘泛着浅浅的黑色,其他地方则一如既往的空白,大片大片的、无聊的空白,就连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是无聊的气息。
“你好像有点雏鸟情节。”
在告别的时候玲突然这么说,她说话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从头到尾都以「堕落」的方式审视着自己,这么年了竟然能在黑手党里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不,该说是像你这样的人一般都有点雏鸟情节。”
玲自说自话的反驳了自己,接着微笑挥手向他告别。
太宰的疑问被迫咽了回去,直到他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还在揣摩这个词。
「雏鸟情节」
*
太宰开始着手重建咖喱店的计划了,计划的时候很容易,然而实际做起来却很难,首先那家咖喱店已经在c事件中被毁掉了,店主生死未卜。
但还是鼓足勇气的去做了,干部的身份提供了很多便利。
只要每一个吃过这个咖喱的人都能在一瞬间想起织田作,那织田作就永远不会死去,他会永远活在大家的记忆里。
这是他的构想,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巴巴的。
将店收拾整理重新开张,请了一个很会做咖喱的师傅经营这家店,努力的回想着以前吃过的那些咖喱,去调查,和师傅一起探讨,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终于又吃到了那个久违的味道,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告别了师傅,一个人沿着路边慢慢的往港黑大楼走。
路灯是昏黄的,天上没有星星,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披着那件黑色的大衣,之前不顾一切的将它抛弃了,但迟早会将它决绝的抛弃的,那时候,大衣将成为历史。
“最近很忙啊,太宰君。”
森鸥外这么说,他正泡着红茶,姿势一如既往的优雅,太宰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腕上,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此时是深夜时分,他刚从咖喱店回来。
如同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两人坐在一起聊天,聊各种事情,完全没有架子的聊,以至于总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太宰还小,懒洋洋的靠在扶手椅上念念叨叨着关于新搭档的事情。
“中也这个人啊,黏黏糊糊的就像个蛞蝓。”
“是偏见吧太宰君,我倒觉得中也君很好啊。”
“哈!所以您移情别恋了对不对,快点给我点药让我死了算了!”
“太宰君真是太任性了呀。”
“那就快给我药!”
年幼的太宰伸着手,像讨要糖果一样的、露出了娇横的表情,而稍年轻一点的森鸥外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你呀。”
“药我会准备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尝试着和中也君和平相处怎么样?”
“不,我讨厌他。”
“真的讨厌吗?”
“真的讨厌。我最讨厌他了。”
“怎么还有点撒娇的感觉呀太宰君?”
“……我也讨厌森先生,最讨厌了。”
森鸥外一下子微笑起来,十八岁的黑手党干部也露出了微笑。
两人都不是那种执着于回忆的人,但在这个时刻,也许是因为深夜特有的感伤,森鸥外说,“十五岁的那年带着你参加宴会,你拽着我的衣服叫我父亲,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女人的想法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不好,”太宰立刻反驳,“难道你还真想弄个联姻之类的事吗?”
“我当时……其实是很高兴的。”
森鸥外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神情愈发的温柔。但在下一刻,这种幼稚的情绪又被收敛起来了,狐狸一样的紫色眼睛眨了眨,以转移话题的方式使两人从这种氛围中脱身出来——
“资料看了吗太宰君?”
“作战计划已经写到一半了。”
一说起任务太宰就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次我准备让芥川加入,这小子需要更多历练。”
“你看着办吧,太宰君。”
从森鸥外那回来的时候遇见了芥川,似乎之前就一直在自己办公室前面徘徊,却不敢敲门。猛的一看见太宰被吓得一抖,又连忙低下头去,“我来认错,太宰先生。”
这小子之前因为自己受伤就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将目标人物斩杀在罗生门之下,害得后面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不得不加快节奏以期将任务顺利收尾,结果就是损失比预估的多了一倍。
“进来吧。”太宰推开门,让他先进去。
芥川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些拘谨的看着他。
*
不知道是哪一次任务,太宰一向是留守在后方掌控全局的,而中也则负责在前方指挥战斗。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好好活下去啊混蛋搭档。”
这一次,在分开之前,中也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调试耳机的太宰有些僵硬的停下了动作,没反应过来的抬头看着他。
钴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似乎是真心实意的说出了上述的话,要是放在平常人身上,一定会非常感动的吧。
可太宰却没有,他在隐隐约约的触碰到对方那颗滚烫的心时、就猛的朝后缩去——“凭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这么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真是个混蛋啊。”
中也气极反笑,“凭什么……”他咕哝着,微微的摇了摇头,下一刻突然激动起来,恨恨的说,“我怎么知道到底凭什么。”
——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而已,哪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该死的理由?!
“哦,”太宰平静的微笑起来,“那我……”
“你闭嘴吧——”
可中也却把他猛的往后一推,一手护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抵在了墙上。他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鸢色的眼睛。
太宰开始挣扎,然而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不由得气急败坏的骂道:“你给我滚开!”
“这可由不得你。”中也憋着一股气的、恶狠狠的笑了出来,“你给老子活下去,要是你有什么异议,能打过我再说。”
“——最近那几个孩子越来越厉害了,说真的,我的胳膊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中也的身影远去了,现在是在lupin,在那特有的昏黄色调中,织田作举起酒杯有些苦恼的说,而太宰趴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杯子里的冰球。
“小孩子到了青春期嘛,正常正常。”
太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门口,那里,拿着公文包的安吾正朝他们走过来。
“呦,安吾!”
太宰举起手挥了挥,织田作微笑起来。
安吾在他们身边坐下来,太宰轻快的问他最近怎么样,同时有些感兴趣的支起身子。
“还是老样子,时时刻刻处在猝死的边缘。”安吾说,又打量起他来,“绷带又多了啊,太宰。”
“我正为此苦恼呢。”
太宰温柔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我觉得下一次一定能死成。”
“最好别。”
安吾要了杯酒,指关节轻轻的敲着桌面,“要是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只会一次又一次失望着的吧。”
“呦,你似乎很有心得啊安吾。”太宰有些夸张的叫起来,鸢色的眸子在暗处闪着光。
“你真的够了,太宰。”安吾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看向织田作,“你怎么有点愁眉苦脸的啊,织田君。”
“孩子到青春期了,可怜的父亲受尽折磨。”太宰笑嘻嘻的说。
安吾深以为然,“总感觉你身上有种沧桑的大叔气质。”
“可我……目前来说……只有二十几岁吧……”
织田作看上去有些委屈,太宰则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下一刻,lupin的景象突然旋转起来,当短暂的晕眩过后,办公室里,森鸥外十指松松的搭在一起,微笑的看着太宰。
太宰的表情不是很自然,他走近了,低头行了个礼。
“我现在很高兴,太宰君。”森鸥外的声音响起来,“所以用不着这么惴惴不安哦。”
太宰猛的抬起头。
“什,什么?”
“多亏了太宰君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端掉目标组织,解决了海路运输的一大隐患,你说我不该高兴吗太宰君?”
太宰一下子明白了,表情不是很好看,“您把我也算进去了,这次我会搞砸……您早就已经知道了。”
“太宰君年纪还小,控制不了度很正常,用不着很在意哦。”森鸥外愉悦的说,“还有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十六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吗?”
“让我没有痛苦的死掉吧。”
太宰还是很在意那件事,此刻表情仍旧不是很好看的说。
“驳回。”
森鸥外轻描淡写,接着招了招手,“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太宰撇了撇嘴,但还是乖顺的走过去,将大衣外套放在桌上,然后解开了衬衫扣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肩膀。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在皮肤上轻轻的划过,由此微微的战栗着,他有些别扭的撇过脸。
这时候森鸥外的声音响起来,“要不还是试着活下去吧,太宰君?”
太宰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房间内一片漆黑,十六七岁时候自己的脸在脑海中来回晃动,接着就变成了中也的脸,织田作的,安吾的,森鸥外的——他们开始说话,各自说着各自的话:
“活下去吧。”
“尝试着活下去吧 。”
“就不能活下去吗?”
——可是你们懂什么啊!
你们懂什么啊??!
太宰捂住了一阵钝痛的头,呻/吟着的缩成一团,与此同时那种委屈愈发的明晰,简直不像是自己。
——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笨蛋,笨蛋!
头痛的要死掉了,那就干脆去死吧!
去到地狱里,去看看那些熊熊燃烧的业火吧!
头疼到想哭,委屈的不得了,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真羞耻啊,竟然露出了这样的情绪,真是不好意思啊。
跌跌撞撞的下床去开灯,黑暗被驱散的那一瞬间一下子松了口气,脚软的跪了下去,力道很大,膝盖肯定青了。与此同时心脏上方沉闷的感觉愈发清晰,哆嗦的揪住了胸口的衣服,像个虚弱的病人,又好像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窗外一片漆黑。
窗外一片漆黑。
就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久之后,从指尖漫上来的麻意像被无数只蚂蚁爬过,两只脚像毫无声息的、瘫软的肉块——完全麻掉了,没有知觉了。
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想到了去死。
因此挣扎着到了浴室,脚的知觉慢慢回来,又麻又痒,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只能轻轻的吸着气,一口一口的、轻轻的吸着气。
本来是打算了去死的,咖喱的事情圆满完成,织田作可以顺顺利利的活在大家的回忆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那就去死吧。
头还是很疼,但没有那么严重了。
胸口堵的慌,像大雨之前的黄昏。
可是没有低飞的红蜻蜓,太宰站在镜子面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看着这样的自己,他一下子失去了想死的心情。
好可怜的人啊,好可怜的人呦。
太宰揉着眼睛,眼眶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脸上都是眼泪。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手撑在桌子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眼泪又掉下来了,他没有力气的滑坐下去,抱着腿,脸贴在膝盖上,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是在黎明的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真不像个样子。
很冷,冷的要死,像深秋的叶子、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窗户没关,窗帘拉开着,在那遥远的天空,靠近地平线的附近,正在孕育着一抹亮色。
这是太宰这辈子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象。
日出,大地上最壮观的景象。
一下子划破灰蓝色的天空,炽烈的红色像滚烫的心脏。
当第一抹阳光照在太宰脸上的时候,他就此重生。
*
之后他决绝的叛逃了,接受异能特务科的帮助开始了长达两年的艰难洗白生活。
后来他加入了武侦社,有了新的上司,有了新的搭档,有时候他会在闲暇之余去那家咖喱店吃一次咖喱,每次吃的时候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最接近孩子时候的夜晚。
大哭着的夜晚。
然后就拼命喝水,吐着舌头用手扇着风,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
他也带过国木田君来这——“这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咖喱。”国木田君长舒了口气,然后在看到太宰脸上的眼泪时怔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去口袋里找纸巾。
“这咖喱,真的很好吃吗?”太宰迟疑着问,声音里渐渐的有了哭腔。
国木田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的搭档突然开始哭,但还是非常郑重的说,“好吃,真的很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太宰垂着眼睛,轻轻的说。
接着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温柔,眉眼弯弯,轻声的重复的说,“那真是、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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