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心情反而无比平静,好像不是在赴死,而只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一样。
“去跳河吗?”太宰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到底是对跳河有多少热情啊,”而檀则摇头否决了他的说法,“这时候的水会很冷的吧。”
“啊对,没准还有蛇,到时候就麻烦了。”太宰表示同意,然后又问他有多少安眠药。
“有是有,但远远不到致死量。”
“这样啊……”
太宰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在讨论了有一会之后他们终于决定开煤气。
檀从柜子里又抱了条被子出来,太宰在床上滚啊滚,滚啊滚,最终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先前在lupin里一个劲的想起转生之前的事情,现在又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图书馆。
织田作做咖喱的时候,安吾的安吾锅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墨绿色浓烟,每次洗澡都像上战场一样的芥川大老师,这时候总有个菊池老师一边在后面追他一边让他跑慢点。
檀从厨房回来,上床的时候顺便关了灯,整个世界顿时陷入黑暗。因为脸蒙在被子里,太宰什么也闻不到。他感觉到檀在身边躺下来,就转身朝他那靠,这时候也一直眯着眼睛——檀微笑着伸手搂住了他。
太宰继续做着那个图书馆的梦。
走路不看路而经常撞到门上、墙上甚至是别人身上的志贺,喝醉了酒就大声嚷嚷的中也,笑眯眯的总是喊自己“治君”的草野心平,为了让自己散心而拉自己去钓鱼的井伏老师,喜欢恶作剧的乱步,说自己终于「人间合格」的春夫老师。
「……我,也许能够留在这里。现在,我终于这么想了。①」
记得当时的自己在得到夸奖之后,是哭着这么跟春夫老师说的。
而在这时候,他趴在檀的胸口,房间里一片安静,他听到了一下又一下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抱着他,那种毛茸茸的温暖使他想起了跟安吾和织田作在图书馆的日子。
在中庭散步的时候,阳光暖融融的撒下来。
这种时候,太宰无法抑制的感到了恐惧。
他想起在这个世界里揪着安吾的围裙下摆对他说“要美丽的活下去”的时候,他想起国木田君跟他一起肩并肩的回家,他想起那个开着花店的姑娘、喜欢借别人钱的热爱画画的男孩子,总是听着德彪西的音乐做着甜品的北原秋鹤、书店门口仰望斜阳的花开院,完全就是个大孩子的侦探幸之介,夏日祭上烟花底下的道造老师,金鱼摊子上的敦君和镜花,会笑眯眯的让他记得吃饭的贤治,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的乱步,严肃然而又温柔的社长,总会跟他东拉西扯的直美和总会在旁边安静微笑着的谷崎,做不到率直表现出关心的与谢野晶子,对自己总是很有耐心的森先生……
——怎么能去死呢?
怎、么、可、以……去、死、呢?
太宰跌跌撞撞的朝厨房摸过去,檀开了灯,这时候,在开了煤气之后,也才过去了四分钟而已。
极为漫长的四分钟,好像整个人生都被包括在了里面。
关上煤气之后又急急忙忙的打开窗户,他觉得恶心,想吐,可是也只是干呕了半天,与此同时又觉得头炸裂一般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之前的醉酒和现在经历的事情发生了化学反应,太宰猛的扒住了窗台才使自己没有倒下去。
然后他慢慢的蹲下去,一手捂住了胸口。心跳的很快,真的很难受。他张了张嘴,有好半天都说不出来什么话,这时候从窗口不断涌进来的风使他感受到了稍微的一点慰藉。那种想吐的感觉又来了,但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当扶着旁边的椅子勉强站起来的时候,太宰看见了有水滴不断的滴到手背上。
他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在哭。
心跳的很快,头痛欲裂,好像得到了一种不能呼吸的病,明明已经在大口的呼吸了可还是感到了压抑,好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一样。
救救我吧,谁来救救我吧。
正在哭泣的心啊,呻/吟着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站起来的时候看到桌上的一把小刀,近乎绝望的、然而却不知道原因的拿起来。因为没有控制好力气,锋利的刀刃划伤了手心,可是在看到血从伤口中涌出来的时候,却久违的感到了一种安心。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着的呢?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的呢?
这么想着,哭泣着,再次握紧了小刀。
伤口火辣辣的疼,没错,是这样,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当看到血流出来的时候,那种安心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在活着,我还可以呼吸,我正在活着。
我还有血可以流,我的血是红色的,我觉得很疼。
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什么,又好像没有听到,那种一跳一跳的痛意又涌了上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中的小刀被拿走了,太宰愣愣的抬起头,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带着点怒气的金色眼睛。
那种像被一下子浸到冰水里的恐惧又一下子侵袭了全身,简直是在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了,与此同时又开始下意识的、深刻的反思自己。
——我又做错了。
我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檀小心翼翼的托起满是血的左手查看情况,太宰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的等待着判决。可是檀并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他只是轻轻的把他的眼泪擦去了,这时候,浅浅的叹了口气。
在这一瞬间,太宰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给击中了,痛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受伤的左手从他手中不管不顾的抽出来,伤口在这样的摩擦之下被刺激的火辣辣的疼。他一个劲的朝后退着,脑海里萦绕着那声浅浅的叹息。
——请别对我失望。
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了下来,请不要对我失望,请不要厌烦我,请不要抛弃我,请责骂我吧,请打我吧,怎么都可以,怎样的惩罚都可以,但是请不要对我失望。
请不要剥夺我活下去的希望。
“对不起……”
太宰小声说,手撑在地上不断的往后退,被不断刺激到的伤口给了他一种自虐般的快意。我是个混蛋——他在心里这么说,然而到了嘴上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檀手足无措的看着他,面对着他靠近一点就往后缩一点的太宰,他的目光在受伤的、却仍旧撑在地上的左手上停留,然后看见了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终于一狠心的凑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
太宰在他怀里僵了一下,压抑了这么久的哭泣终于得到宣泄。他紧紧的攥着檀的袖子,像抱紧了一根稻草,崩溃一样的大声哭了出来。
他哭的浑身颤抖的不行,从手腕开始,一阵麻意涌上胳膊,一条胳膊、两条胳膊,然后从脚踝开始复制着刚才的情形。到后来这种麻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以至于微微的痉挛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心脏跳的很快,好像在嗓子眼,他偏头再次干呕起来,而这次的结局就像先前一样。
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同样泪流满面的檀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太宰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到后来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了,两句“对不起”中就夹杂着一句“难受”,全身上下都在难受,难受的不得了。手心上的、手腕上的伤口仍旧在一顿一顿的疼,胸口仍旧很闷,眼泪还是完全止不下来。在这种时候,太宰再次想到了去死,可是当一出现这个词的时候羞耻也随之袭来,他感觉到了一种比伤口更疼的东西,于是想死的心情更加强烈了。
原本一直坚信着的东西,现在,全部崩塌了。
或者说本来就是海市蜃楼。
迷迷糊糊的在檀的怀中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幻觉。世界真的是真实的吗?用作评判的依据又是谁制定的呢?——好像就这样坠入了深海,周围一片漆黑,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包裹住了,伸手触碰到的只有绝望。
是谁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又匆匆关上了啊。
好像在深海中听到了这样的叹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窗户开着一半,阳光是浅色的。
头疼的厉害。
太宰一边打定主意再也不喝酒了一边抓着被子坐起来,然后被左手的痛意牵扯着看过去,怔了一下之后,有点茫然的“诶”了一声。
——是喝醉之后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太宰突然有点惴惴不安,他举起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这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食物的香味,是——
窗外有一棵桂花树。
碧绿的叶子,攒聚在一起的黄色小花……太宰下了床,慢慢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
在昨晚的疯狂逝去之后,有一种全新的、生机盎然的东西悄悄生长着。
“太宰?”
檀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醒酒汤。他穿着件青色和服,此时露出了询问的神色。太宰想问他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是紧接着又不安起来,因此并没有立刻去看他,而是面对着桂花努力的练习着微笑。头还是很痛,手也很痛,也仍旧在恐慌着,然而当檀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就这样突然失去了微笑的勇气——太宰轻轻的叹息。
这并不是说他不开心才叹息,相反正是因为一种浅淡的欣喜才使他只能将千言万语化作叹息浅浅的吐露出来。
当檀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随着河水左右摇晃的心突然安定了下去。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终于落到了地上。
先不说其他人的温柔如何使自己战战兢兢、日夜不安,但檀一雄的温柔,他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头有点疼……”
太宰仰起脸,像撒娇一样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注意到了檀眼底若隐若现的黑眼圈,但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檀轻柔的揉了揉他的额头,然后把醒酒汤递给他。
“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啊。”
檀简直像诉苦一样的这么说,太宰大概可以猜出来昨晚把他折腾成什么样了,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想道歉呢,然而被檀捂住了嘴。
“永远也别跟我道歉,修治。”
浅浅的金色眸子认认真真的看着那双一下有些茫然的鸢色眸子,在看到友人虽然有点懵懂的点头之后,檀终于真心实意的微笑起来。
他探出半个身子折了枝桂花,塞进太宰手里。
然后在去吃饭的时候,太宰几乎是立刻就把这枝桂花插进了餐桌上的花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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