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月上旬

    果然热气腾腾的饭菜最能使人感到快乐,而且还是檀亲手做的,于是就得到了双倍的快乐。

    吃完饭之后太宰打电话跟国木田君道歉,一开始是表示明天就回去,然而当檀凑到他耳边让他多待几天之后,太宰又急里忙慌的变卦了。

    国木田君对此没什么意见,但还是敏锐的从他声音里听出来了点不对劲,在叮嘱了一会之后才挂掉电话。

    挂掉电话的时候檀趴在旁边正吃苹果,他抬起头,一边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一边说,“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因为被苹果堵着太宰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好“嗯嗯唔唔”的点头,然后在好不容易吃完之后又被塞了一块。

    十月上旬的太阳像位优雅的女士,始终矜持的保持着距离,由此在这浅淡的阳光之下,在阴凉处悄悄漫上来的冷意中,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有些暧昧的东西。

    这几天檀和太宰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不出去的时候,小野小泽就会登门拜访。

    这是个留着长发的、偶尔显出颓废之色的年轻人,太宰一开始以为他是画家,后来才知道他是个诗人,忧郁和细腻是他的特色。

    “但每个月还是得靠哥哥寄过来的钱吃饭。”

    小野毫不在意的将自己全盘托出。

    和职业作家以及诗人不同,那位云雀君得等到下班之后才能跟他们见面。

    “你好,我是小仓真绪。”

    这位已经二十七岁的男人摘下帽子,微笑的这么说。

    太宰早就听过檀对他们的介绍了,但等真的见面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温和的,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忧郁、是温柔的忧郁——而在这样的想法之后,太宰又默默的觉得,果然只有温柔的人才会和温柔的人在一起。

    檀能有这样的朋友,太宰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但是在这之后,又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失落。

    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呢?

    一个人的时候,太宰总会忍不住的想这种事情。

    当听到檀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五年之后,在那一瞬间涌起的竟然是羡慕。紧接着讶异和嫉妒如影随形。

    他有了新的朋友,有了家,也继续在写作,而自己则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混着日子,即使迷路了也没有关系,完全没有想去知道什么的欲望,反而用不知道名字连世界都空旷起来的谎言安慰自己。因为一直下意识的把自己当做外人,所以久而久之,自己就真的是外人了。即使本来可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然而就像是一握砂,当松开手的时候,就再无收回来的可能了。

    从此,太宰开始畏惧檀一雄,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换药的时候檀也让他闭上眼睛,因此其实他并不是很清楚伤口的样子,当然了,他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

    闭上眼睛之后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敏锐,即使檀的动作已经一轻再轻了,然而还是比往常疼的猛烈。而当咬着嘴唇默默忍耐的时候,竟然油然升起一种可笑的、仿若英雄一般的心情。

    在任何人面前总是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尤其是在檀面前。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就眯着眼睛微笑,笑着笑着突然很想哭,就偏过脸去。越是到这个时候他越不敢看他的表情。失眠,又开始失眠了,檀家里只有一张床,他在一边,自己在另一边,这时候总会很煎熬。

    脑子很累,可身体却保持兴奋,在黑暗中佯作睡着的刻意均匀呼吸着。这种时候,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有趣,这是一种孩子般的、纯粹的有趣,像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玩具一样——也许自己已经死了。

    有时候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是本来就已经死了。

    “我真的一点都不开心。”

    洗澡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太宰盯着镜子中模糊不清的自己哭泣着的小声说。

    他知道有人在爱着他,他可以感受到这种爱,可难过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明白该怎么去爱人。他也知道檀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每当他表露出想跟他谈谈的样子的时候,太宰总是匆匆忙忙的转移话题。即使那些难过压抑在心里已经变成了一块沉重至极的石头,很想去说,真的很想说出来,但一想到檀会露出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的开始胆怯。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倾诉会上瘾的。

    第一次也许没有关系,但次数多了之后,就会无可避免的产生那种不耐烦的情绪了吧。

    不想被讨厌,尤其不想被檀讨厌。

    每当他看到小野拍着檀的肩膀大笑起来的时候,在真心实意的高兴之余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仍旧如同往常一样的讲笑话,逗别人开心,他说檀做的饭最好吃了,他说简直不想回横滨了——然而在心里,在越来越沉默的心里,他想,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得离开这里,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然而在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又感到了一种绝望。自己到底属于哪里呢?

    内心无比空虚,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完全的什么都不想做。即使他一天又一天的跟檀出去,去了很多地方玩,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见了很多有趣的人,然而他真正所想的其实只是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见到檀的喜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他以近乎强硬的姿态将檀拒之于心房外。然后在东京的第五天,他终于提出了告别,并且悄悄的发信息给国木田君希望他能来接他。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和檀近距离接触了。

    告别出乎意料的简单,高高兴兴的说了再见、祝他开心,然后后半段的时间就缩在后面睡觉。

    久违了的好眠,当闻到横滨熟悉的味道时,一直无意识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他站在横滨的土地上伸了个懒腰,旁边的国木田君安安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我再也不喝酒了。”

    这是他在这一天,发自内心的、说出的第一句真实的话

    而国木田君则偏头看着他,他没有笑,太宰也没有笑,但感觉却比在笑着的时候还要好。

    “欢迎回来,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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