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陶灼都无法自控地不停回想着那句“弟弟是1咩”。
很神奇的一点是,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竟然有声音,尤其是最后那个“咩”,仿佛一个男人在强行的语调上扬,俏皮做作。
更神奇的是,这声音还自发生成了模式,老妈看他收拾了两条内裤就乐颠颠的要出门,问了句去哪儿啊,陶灼差点儿脱口而出:“去找齐涯玩咩。”
说是来找齐涯玩儿,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窝着而已。
齐涯倒是想带陶灼到处逛逛看看,陶灼不愿意动,嫌国庆节到处都是人,自己又晒得像个鬼,军训时损耗的元气都没补回来,他懒洋洋的,只想舒舒服服躺在齐涯寝室吹空调。
齐涯的学校是新校区,宿舍建得特别讲究,二四六人间花钱就能挑,人越少的寝配置越高,齐涯入学之前就直接申了双人寝,水电网空调,还有独立卫浴,一应俱全。
“你这住得也太好了,”陶灼早就在跟齐涯视频的时候把他寝室看了个遍,真过来了还是很愤慨,“我们学校洗个澡都得去挤大澡堂,要么自己打水去公共厕所冲凉。”
“退学吧,我把室友赶走,你搬来跟我住。”齐涯室友回家过小长假了,齐涯正把两人的床往一起拼,合成一张大床。
“我睡你的床。”陶灼说。
“废话。”齐涯指指自己的床,陶灼脸朝下往上一扑,哼哼唧唧:“累死我了。”
赖叽完,他又想起安逸手机上弹出来的那句“弟弟是1咩”,就绘声绘色地跟齐涯分享这个八卦。
“真的太洗脑了!”陶灼自己学了一遍脑补的语气,抱着脑袋拱在床上又好笑又崩溃。
齐涯笑得半截身子直往下出溜,“操”了一声,坐起来拽拽滑到胯骨上的大裤衩,“裤子他妈的笑掉了。”
“那你看他是1咩?”他往陶灼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不像吧。”陶灼听齐涯学完又乐了半天,把齐涯手打开,他翻了个身躺好,脚踝架在曲起来的膝盖上一晃一晃,“看那身板儿就不像,那么瘦,长得也斯斯文文的。”
“人不可貌相。”齐涯笑得意味深长,把枕头支了支,重新跟陶灼一块儿靠在床头,用手比划着形状,“要么都说马瘦毛长,人瘦那什么长呢。”
“你……”陶灼歪头瞥他一眼,咂咂嘴,“一天是不是净研究这些了,上了大学彻底放飞自我了?”
“给你看看?”齐涯作势就要拉开裤腰。
“军训憋死你了吧!”陶灼蹬他胯骨,“我自己有,用不着欣赏你的。”
俩人一块儿睡了个四仰八叉的午觉,陶灼去冲了个澡,看外面凉快下来了,才跟齐涯出去在学校附近逛了逛。
过节没回家的学生不少,大学城这一片本来也热闹,这个时间全是学生,成双成对,三五结群。
陶灼想吃小龙虾,又不想坐在摊子上出汗,齐涯就打包带回去,跟他在寝室里吃。
他俩像以前还在家时一样,两个人四条腿往桌子上一架,找一部电影或者游戏解说,吃虾闲聊。
吃到一半的时候,齐涯突然用胳膊肘杵了杵陶灼,问他:“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没啊,”陶灼奇怪的看他,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突然拐过来的,“哪不舒服?”
“你上铺那个咩。”齐涯说。
陶灼现在根本没法儿听“咩”这个字,笑得虾壳差点儿掉到裤|裆上,忙站起来一通抖:“人叫安逸,什么‘咩’……我难受他干嘛?”
齐涯笑了笑,又剥了只虾吃下去才说:“他同性恋。”
陶灼重新坐好,想了想,说:“还好吧,也没恋我。”
“哦,没恋你就还好,恋你就不好了?”齐涯眉峰一挑,用眼角斜着看过去。
“哎,不是那么回事儿。”陶灼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抓抓头,一手的油,就把脑袋伸过去,齐涯用胳膊肘给他捣了捣。
陶灼不想告诉齐涯其实他早在初中就接触过同性恋,真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区别,各自的选择而已,跟任何人都互不影响。
再说,他其实对这个群体还是保有好奇。
虽然一想到安逸就会想笑,但笑点全在“咩”上,跟安逸这个人本身并没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还跟前两年一样,听见同性恋就跟见鬼似的。”齐涯说。
陶灼回忆了一下,立马表示胡扯:“那是因为听见同性恋么?不是因为你撩欠儿?”
齐涯只是笑,剥小龙虾假装给陶灼吃,然后把虾钳塞他嘴里,陶灼也拔一只虾钳,俩人无聊地你戳我我戳你。
陶灼在齐涯那儿呆了几天,齐涯的室友要回来了,他就抬抬屁股买票回家。
陶臻毕业后开始实习,忙得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放个假也没工夫带他玩儿,要陪女朋友。
陶灼在家左右无聊,看寝室群里有人回来了,干脆也提前回学校。
在寝室再见到安逸,俩人互相笑了笑,上次捡完手机他们就放假了,此刻再相聚,眼神里都有一丝丝的尴尬,陶灼还有点想“咩”一下。
不过放个小长假再见面,寝室里的关系反倒更熟稔亲近了,人来齐了以后很热闹,这点儿尴尬也就算不上什么。
一屋子六个人,除了陶灼和安逸,另外四个都来自不同的省市,也都从家里带了吃的过来,大大方方的搁在桌上,直接招呼谁想吃直接拿。
剩下他俩两个本地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和意识,快到晚饭的时候陶灼就提了句:“出去吃吧?我请,光吃你们带的东西了,也得让你们体验一下东道主的热情。”
安逸立马从上铺伸手示意:“那正好了,算咱们俩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AA就行,别这么讲究,往后一块儿住四年呢,有的是请客的机会。
人与人之间相处来相处去,都脱不开一个“吃”。
确实,在这样今天你一口明天他一顿,一日三餐都得凑堆儿合计的氛围里,尤其男生之间又更放得开,没用多久,最初的僵硬与生疏就逐渐淡化了。
不过也随之暴露出了多人同居生活的各种问题。
比如会间歇性突然打呼的腚腚。
吃饭喜欢吧嗒嘴的寝室长。
不爱洗袜子,能把袜子穿到站起来的立哥。
和不管有课没课,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起床进进出出洗漱吃饭画画的志高兄。
这些还是典型特征,至于什么打嗝放屁磨牙……倒都不是大问题,然而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让陶灼心生感慨的,却是大学里认识的人,真的跟高中初中不一样。
所有关系都必然要经历最难熬的磨合阶段,这是原因之一;同时也确实因为,大家在初高中那种傻小子时期、请一瓶汽水就能揽着肩膀称兄道弟的交心关系已经交付出去了,每个人都已经有了自己最好的小伙伴,大学里的友谊就显得格外需要外力维系。
就像他在彻底熟悉起来之前,根本不好意思去提醒宿舍长别吧嗒嘴,不好听。
而他跟齐涯和画室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有什么话直接就能说,谁吧唧嘴一群人拿筷子去夹他嘴巴,也不会顾及有的没的。
有时候负面情绪一多,又不好意思把这些小破事儿抱怨给齐涯和陶臻,陶灼就只能转移注意力,去跟相较而言最安静,事情也最少的安逸一起玩儿。
起初因为那句“弟弟是1咩”,陶灼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应该是个不可貌相的“玩咖”。
熟了以后发现并不是,安逸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蛮好,每天有说有笑的,还很有梗,除了上课和社团活动基本不往外跑,最大的爱好是打电话。
真的就是打电话,最初的个把月,安逸几乎每天都要打漫长的电话,还不是在寝室打,是在走廊里、楼道里、抽烟区……各种背着人的地方打,直打到熄灯,再匆匆忙忙跑回来“丁零当啷”的洗漱。
腚腚和立哥还笑着闹过他,说不会吧?我们寝室唯一有对象的人竟然是安逸,咱们系的还是以前高中的妹子,快交代!
安逸就哈哈哈的笑,有点儿不好意思,不交代也不否认,护着手机不让看,朝陶灼求援。
陶灼兴致勃勃的趴在床头看戏,心想哪来的妹子,电话那头十有八九是个咩咩叫的男人。
结果安逸的电话在入冬以后,突然就停了。
那一周陶灼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晚上进被窝时灵光一现,想起安逸的电话怎么没了?安逸几乎是同时从上铺垂下个脑袋,低低地喊了他一声:“灼儿。”
“啊。”陶灼被他吓一跳,拥着被子坐起来,观察安逸的表情。
吵架了?
“你有空么,陪我去小超市买点儿吃的。”安逸说,“饿了。”
陶灼明白这是心里不得劲儿了,说买东西,估计想倾诉倾诉,就二话没说下了床,裹上外套,他跟安逸两人哆哆嗦嗦弹着出了门。
果然,安逸连小超市都没去,直接带着陶灼拐去他平时打电话的楼道口。
楼道口八面漏风,陶灼坐在台阶上凉得蛋都要缩上去,安逸跟他一样抖成个二百五,但是一脸忧伤,陶灼只能无言地拍拍他,知道安逸可能想说点什么。
安逸被他拍完就吸吸鼻子开了口:“军训完那次谢谢你啊,我知道你看见了,本来还怕你会说出去,又不好意思跟你说不要往外说。”
陶灼心想我天你终于主动承认了,小半年憋死了吧?他立马表示小事情,大家都有秘密,尊重和保密是应该的。
跟着他就试试探探地想八卦:“所以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那个人是……?”
一提起这个,安逸的表情又沉重了,他点点头,难过地说:“已经分手了。”
然后他在外套兜里窸窸窣窣地掏了包烟出来,自己咬了一根,又递给陶灼。
“我不会。”陶灼摆摆手,又心想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果然香烟是男人的失恋伴侣。
“那他是别的学校的?”陶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安逸,以前齐涯分手都跟过年似的,这种跟小姑娘一样闺蜜谈心的经历他还是第一次,只好顺应本心继续八卦。
应该不是在校内,不然安逸犯不着每天打电话,直接见面多方便。
结果安逸摇摇头,看了陶灼一眼,悲伤里突然带上了些许尴尬,清清嗓子说:“贴吧认识的,也不知道人到底是哪儿的,我们……网恋。”
陶灼:“……”
安逸一看陶灼那根本藏不住的尴尬表情,顿时脚趾头也蜷缩了,脸红红地小声吼:“你什么脸!你也太想当然了!还校外!基佬哪那么容易现实对对碰,十个基佬九个网恋!很难的好吧!”
那人家厉害怎么碰上的?
“不不不。”陶灼猛摇头,他受齐涯的影响太深了,从小学就看着齐涯办家家酒谈恋爱,面对面都容易无聊,他完全没法想象网恋究竟要恋什么。
“不是网恋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陶灼搓搓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包容。
刚努力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质问安逸:“不是,就算网恋,你也找个本地能见着面的吧?打了两个月电话,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你恋了个什么?”
陶灼预备着安逸如果敢说“寂寞”就掐灭他的烟,但是安逸却露出苦笑的表情,认真的想了想,小声说:“可能……心理安慰?”
“本地的我也会看,咱们学校就有不少,但我也不敢去跟人家见面,我连照片都不敢用全脸。”安逸叹了口气,把烟头在脚边一下下踩灭。
“其实也不是这个网恋断了有多难受,我就是觉得空落落的,感觉自己总是一个人,偶尔想矫情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逸看向陶灼,“你能明白么?”
陶灼并不太能明白,他每天都被寝室里那些神经病吵得要死,想发泄想发点儿没营养的屁话,也随时都能发给齐涯。
但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贴子,那些人在网上怎么倾诉宣泄,骨子里好像都透着谨慎与孤独。
确实,想想就觉得都挺不容易的。
陶灼慢慢点了下头,刚试着酝酿情绪说点儿什么,安逸又“哎”地叹了口气,弹飞烟头拍了拍手:“算啦,算啦。”
“算啦”完,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一个软件,冲着陶灼眉飞色舞:“来,给你看看咱们学校里的那些,我靠,有一个男的特别是我的菜,我每天都要看他发没发动态。”
陶灼:“……”
这人失得哪门子恋啊?
陶灼无奈又好奇地凑头去看,那是一张明显抓拍的照片,看背景正是他们北楼那边楼下的球场,照片上的男生汗淋淋的抱着篮球,估计刚打完球正要和几个人往回走,被喊了一声,扭头望见镜头,就大大方方的笑了笑。
不错,陶灼点点头,就算他这个直男来看,也觉得这人长得蛮帅,笑容里有股阳光的野性。
“他叫闻野。”安逸说,“研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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