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灼趴在教室的长桌上,支着腮帮子看贝甜画画。
这个班最近的课程是传统文化,陶灼的课件,从各种老物件儿和民俗花样里找感觉,今天画布老虎,在桌上摆了几只布老虎用来写生外形,里头的花纹让他们自己找规律设计,最后用水彩上色,试着营造布料扎染的效果。
六个小孩儿,又是颜料又是水,轮流引导下来,优化他们的画面效果,再简单粘裱,一个个跟家长沟通完,送走,收拾教具和画材……距离下课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钟了,厉岁寒还没来接人。
贝甜倒是不急,戳一笔颜料蘸一下水,像一个沉默的野兽派,玩儿得不亦乐乎。
“贝甜,”陶灼喊了她一声,抽了张纸擦擦贝甜花猫一样的脸,“你小舅到底在想什么?”
“嗯?”贝甜正忙着创作第二只老虎,嫌陶灼碍事,挡开他的手胡乱把头发往耳朵后面别,又往耳朵上抹了道颜料。
“他带你过来画画,怎么跟你说的?”陶灼问。
“如果我来,你还给我买烤红猪吃。”贝甜说。
陶灼:“……”
“是红薯。他就直接这么说?”陶灼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有点儿哭笑不得,“你想吃么?”
“嗯。”贝甜头也不抬地晃晃脑袋。
“那走吧,带你下楼去买,”陶灼站起来抻抻腰,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地向贝甜控诉:“你舅真是太不要脸了!”
贝甜把笔涮干净才放下,听陶灼这么说,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一声,门牙还缺了一颗,笑完很迅速地恢复表情,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句:“他很忙。”
“哦。”陶灼跟坐在前台的童童老师交代一声,牵着贝甜往外走,“每天都很忙么?”
“嗯。”贝甜点头,“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
陶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一会儿电影一会儿吃饭的,还搞得跟真的一样送你来试课,也没看出哪儿忙。
他狐疑地瞥着贝甜,说:“不会也是他让你说的吧,干嘛,要打同情牌?”
贝甜奇怪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陶灼在楼下便利店给贝甜买了烤红薯和热牛奶,贝甜学他把烤红薯塞在自己的小围裙兜里,一手让陶灼牵着,另一只手拿着牛奶喝。
出了店门,不要脸的厉岁寒正好在路边停车,远远的朝这边走。
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从便利店出来,还穿着同款的一大一小两条围裙,他停下来看了会儿,不由地笑了笑。
“笑什么,神经病。”陶灼小声嘀咕,拍拍贝甜的肩让她过去,自己转身上楼。
他现在不能看厉岁寒,心里乱,脑子也乱,两个小时前那句“追你”已经绕着他的太阳穴跑八千多转了,当时猝不及防,一句话直接给他撂懵了,现在则越想越莫名,整个人都很疲惫,还有点儿生气。
什么就你追,两年没联系,张嘴就要追,用得着你追么?
心底深处还有另一个不便示人的声音,细声细气、有丝丝暗爽地喊着:早干嘛去了?两年前追你的时候怎么不答应?装得跟大头蒜一样,后悔了吧!
陶灼揣着围裙兜在前面走,厉岁寒带着贝甜跟在身后,进了电梯他也不看厉岁寒,守在按键墙前,从电梯厢门模糊的反光里看厉岁寒的倒影,鼻端能嗅到淡淡的烟气。
厉岁寒也没撩拨他,只垂着眼皮问贝甜:“画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贝甜简洁地“嗯”一声。
“小陶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厉岁寒又问。
贝甜思考了两秒,开口回答:“说你不要脸。”
厉岁寒:“……”
陶灼:“……”
陶灼真是一边尴尬一边暗爽,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他低头揉了揉鼻子,用鞋尖翻来覆去地碾一枚干瘪的瓜子皮。
“哦。”厉岁寒冷笑,朝贝甜脑袋瓜儿上弹了一下,“你就这个学得快。”
电梯“叮”的到了,贝甜揉揉头,跟陶灼回画室摘围裙,拿背包。
在童童老师的注视下,陶灼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拿着贝甜的画跟厉岁寒夸一通,说她胆大却心细,狂放中带着自己的要求,尤其称赞了贝甜特别“坐得住”。
“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她也不急。”陶灼说。
贝甜的画是个什么水平,厉岁寒搭一眼就看得出来,笑笑没说话,只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道了个歉:“抱歉,工作室临时开了个会,来晚了。”
陶灼把画递给他,示意拜拜。
“吃个饭吧,”厉岁寒接过画,对陶灼说,“晚饭还没吃,饿了。”
这茬不提还行,一提,陶灼差点儿心头火起。
他的士力架!
“不了,我回家吃。”陶灼看也没看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厉岁寒带着贝甜下楼,来到车前拉开车门让贝甜先上去,说:“进去吃东西,我等陶灼,有话跟他说。”
贝甜懒得问他的事,让上车就上车,开着暖气降下车窗,吃她的烤红薯。
刚坐稳当,厉岁寒从窗户外伸条胳膊进来,掌心朝上冲她搓了个响指:“从你包里拿条巧克力给我。”
贝甜给他拿了一条。
厉岁寒看一眼又送回去:“换那个带榛子的。”
贝甜:“……”
过了十来分钟,陶灼才拎着两兜垃圾从楼上下来,身旁跟着蹦蹦跳跳的张朵。
他故意在楼上等了会儿,就怕下去遇上厉岁寒,结果到楼下还没走两步,两道短促的喇叭声扬起来,陶灼和张朵一块儿扭头朝路口看,初冬清冷的夜里,一辆阔气的大吉普亮着暖黄顶灯,厉岁寒靠在车门前,动作闲适,正从车窗里抽回按喇叭的手,目标明确地望着他。
陶灼心里冷不丁“噔”了一下。
不说别的,就厉岁寒这款脸,这款身材,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劲儿,从初二到现在就在他的审美上拿得死死的。
“刚才那个家长?”张朵眯着眼瞅了瞅,小声问,“是在叫你吧?你俩是不是认识?你要不要过去?”
陶灼在张朵连珠炮般的提问中犹豫了几秒,对她说:“你先走吧。”
“哦好。”张朵见陶灼不想说,立马就什么也不问,朝他摆摆手,“明天见啦!”
“明天见。”陶灼把围巾往脸上拽了拽,揣着兜,慢吞吞地朝厉岁寒那边走。
好歹问问他在抽什么疯。
他给自己找了个满分的理由。
厉岁寒等陶灼站定在跟前儿,手一抬,把夹在指尖的巧克力递给他。
这是赔刚才的士力架?
陶灼看了眼口味,收了巧克力,没吃,在手里捏了捏,盯着厉岁寒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当初我喜欢你的时候让我醒醒,现在轮到你自己昏头了?”
他说话时从嘴里冒出淡淡的白气,脸被围巾包了一半儿,一双透亮的眼睛直白又疑惑。
陶灼的气性从来就是一阵阵儿的,生不起长气,傍晚时厉岁寒撂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他憋了一整节课,刚才小小的出了口气,这会儿就只剩下纯粹的莫名其妙。
“认识很多年,隔了段时间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厉岁寒反问他,“很奇怪么?”
陶灼脑子里的问号都要从天灵盖底下拱出来了,觉得不可理喻:“不奇怪么?”
“你不是么。”厉岁寒说。
陶灼张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吧,恭喜你认清自我。”他暂且接受这个理由,有点儿想挠头,他重新望着厉岁寒,眼神困惑,“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