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夕听着耳边偏低的嗓音, 心底忍不住轻微震颤。
半晌后才将视线移回肖无灼面上, 笑笑说道:“不用了, 别影响到你练剑时辰,我下次晚点过来就好。”
肖无灼却道:“我能提早结束。”
他早已习完潭云所教习的中高阶剑招, 习剑这件事虽是他打小便培养的习惯, 一天两个时辰,不曾间断过一天,可目前的招式他早已足够熟练, 以至于每日减些时间也无所谓,并不会耽误。
况且以往是因自己晚上无事,才日日自动至石崖处, 潭云曾劝过他不必天天都练上这么久, 不如来殿里陪他喝喝百花鸡茸汤, 或者能去找楚瑟或者其他大弟子玩聊,可他仍告知师父, 自己更属意练剑。
可时至今日,又有些不同了。
黎墨夕眼眸含笑:“上回有人说幼年时便喜欢拿着剑挥, 我怎么能影响到你最喜爱的事?”
肖无灼却道:“不影响。”
毕竟是以另一个更喜爱的来补, 况且也着实不会耽误到修练。
黎墨夕道:“但会影响我啊,你如此调整时段我会愧疚的,且也不好向潭云仙尊交代。”
肖无灼道:“师父约莫无动于衷。”
依照潭云的个性,只会对此番话置若罔闻,然后自顾自的眼神并发出精光,告诉他以后每日练上一个时辰就够, 然后慢慢缩减至半个时辰,毕竟目前为止他将所学难度最高的剑法整套展完,大概也只需要这个时间。
潭云倒有可能追问黎墨夕来的时辰,再特别差人将百花鸡茸盅送来落院。
两人份的。
黎墨夕蓦地眉眼弯起,朝肖无灼道:“我居然又说不过你了,怎么你短短几个字我就被堵得无法反驳。”
他唇边绽放的弧度衬的面容越发俊俏,然后又道:“可我方才那番话是认真的,我不希望因此让你改动一直以来的习惯,要不然往后我就照着之前的时辰过来,我俩谁都别提早,好吗?”
他提出建议,继续笑望着对方。
不知何时开始,晚膳过后的小桥落院,以及不约而至的两人……没有一言为定也并非不见不散,反倒是谁都未曾说出口,却已是习以为常的放进心底。
肖无灼垂眸望着他面上笑靥,终于颔首答应。
黎墨夕这才放心的步进落院,另一人走在他后头,一边将门带上。
当他走至前厅时,发现墙边炭盆皆已全数撤走。
上过月末百仙峰便逐渐回暖,黎墨夕身上的衣物终于能渐渐减少,里衣也不必一次穿三层,肖无灼见他换衣渐薄,这才把落院中的炭盆移去两盆,还给灶房师父,而这几天温度又升高,故连最后一盆也还回去了。
黎墨夕道:“肖焕,你的外罩我前日傍晚洗完了,待晒干后再拿来还你。”
这件外罩伴了他一整个冬季,年节那当会儿,当别的弟子冻的不断搓手呵气,甚至打算抱着炭盆入寝之际,他穿着深色毛罩,身躯温暖的宛如待在被窝之中,将冷冽的空气全挡在外头。
二月初之际,某日下午的习剑课程,潭云终于忍不住朝他说道:“墨夕啊,要不我再让人多做一件给你吧,我看你穿的颇为舒适。”
基本上是天天都穿。
黎墨夕赶紧停下剑招,连忙婉拒仙尊好意:“多谢仙尊,这怎么好意思,真的不需额外麻烦,何况我有这一件便已足够御寒。”
潭云眼光深远,摸摸胡子说道:“做给你的衣服,你之后可以借给无灼穿。”
害,互相披上对方衣裳什么的,只有他想得出来!
不愧是百仙峰上最机智的存在!
黎墨夕见眼前长辈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蓦地有点想笑,便说道:“肖焕他不怕冷,应是用不着穿这么厚,且他肩宽比我大一些,我的衣服对他来说约莫不够宽松。”
于是潭云愉悦的脸立即扳起:“这也不穿那也不穿,干脆割张猪皮让他披着。”
要替自家徒儿创造点机会怎么就这么难啊!
黎墨夕:“……”
眼见眼前人白眉已然蹙起,他脑袋只得快速思索着解决办法,半晌后又开口道:“不如这样吧,到时候我把身上外罩还给肖焕,仙尊您另外再找机会让他穿个几次,这样也是同一个意思。”
他约莫能猜到仙尊方才所想之事。
潭云闻言才又再度崭露笑容,笑呵呵的神情充满和蔼,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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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落院中。
黎墨夕往桌边坐下,径自提起瓷壶往杯中倒水,方才在外头等待时他便觉得口渴。
于是一杯见底后,他抿了抿唇瓣舒缓,才将心底疑问道出:“肖焕,你以前曾经随弟子们前往百剑山吗?”
肖无灼摇头:“不曾,怎么了?”
对方只笑笑望着他,然后指了指他手中长剑。
于是他随即了然,主动抬臂将黑剑放至桌面,让眼前人得以仔细观看。
落悬剑鞘仍是透着黑亮,不论何时都不减去半分,鞘身旁侧的小钩环挂着一抹墨色剑穗,两者相衬程度宛若原本就为一体。
黎墨夕赏着那道晃眼的黑芒,问道:“倘若你未曾去过此山,那落悬是从何而来?难道不为百剑山修士所铸造?”
目前为止,所有剑修者使用的灵剑皆从此山得来,全数由山上的铸剑士所打造,毫无例外。
肖无灼道:“三年前在列仙殿上,他主动出现于我面前。”
就在上一批弟子修道完成,离开百仙峰后不久。
黎墨夕闻言便展露出诧异神色,这话若不是从肖无灼口中讲出来,他会以为是坊间的奇文轶谈,于是他确认道:“所以他原本不在百剑山里吗? ”
肖无灼颔首,眼神同样望着剑,他持有落悬近四年,已是非常熟悉剑上每一寸,甚至于用多少力道能让剑尖深入崖壁几分都一清二楚。
黎墨夕道:“那它最初是由谁所铸造呢?”
肖无灼道:“我也不知晓。”
当时的状况极为特殊,他记得那天自己刚从山崖处回落院,便被潭云唤去大殿上,说是有要事需商讨,他人去了后,发现所谓重要之事是一盅蕈菇蔬食汤,两位仙尊正为里头加料的菜色吵得不可开交,差点连楚瑟都被叫来一同评理,还是被境画阻止。
就在仙尊们争执到底是萝卜还是苋菜合胃口时,殿后方突然传出一股躁动,伴随剑架倒塌的撞击声,潭云还以为是凶兽闯入,随即将桌边长剑拿过,爻宁也已凭空画出屏蔽符咒挡在众人之前,两尊同时在瞬间展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紧戒神色,境画则唤出灵琴待命。
接着落悬便从后堂猛然冲入,穿越整座殿堂,笔直的飞至众人眼前,当时情景让在场三尊皆惊讶万分,各个面面相觑,爻宁见此剑剑刃并未朝人,而是向下朝地,便知晓其目的并非伤人,于是慢慢将咒收回,而落悬见屏蔽消失,即在瞬间便飞跃至肖无灼身前,直到他伸手握住剑柄,剑上头那股强烈的燥气波动才完全止下。
境画定睛观看了一阵后,表示此剑剑身带了极重的凶煞气息,可他眼下无法确认是从何而来,因从他们三人接任仙尊之责时,这黑剑便已摆在殿后的剑室许久,其来历成谜,连三尊都不清楚。
可潭云表示,落悬既然自己认了主,肖无灼定能将他控制好。
肖无灼便向他问道,如何能确定自己得以控制?
潭云目光悠悠,白白的长须看起来庄严又肃穆,开口回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之可以就是可以。”
一旁境画随即颔首,爻宁也罕见的并未持有反对意见。
毕竟灵器自己认的主,便代表愿意折服。
黎墨夕听闻至此,忍不住伸指摸了下黑剑剑鞘,鞘身冰凉硬实,足以感受整把剑有多沉重,他在清河客栈时也曾拿来掂量过,落悬确实比其他长剑重了一些,他以往也试拿过兄长的灵剑,可并无落悬这番沉甸之感。
他看着那慑人的黑鞘,喃喃说道:“凶煞气阿…”
此种气息他以往只在话本中看过叙述,并未实际见过。
可眼下落悬来历成谜,似乎也无法寻根究底,如此一来,它剑体为纯黑,且沾染凶煞便也不足为奇了。
于是黎墨夕又好奇道:“那你使用他这几年间,有出现任何不对劲吗?”
肖无灼道:“没有。”
落悬就像是寻常灵剑,出鞘、收鞘,从没发生任何异事。
可道上确实未再听闻有第二把黑剑出现。
这一连串感受下来,黎墨夕只觉得不可思议,便饶有兴趣的问道:“肖焕,我能看看落悬剑刃吗?”
他不曾近距离看过落悬本体,现在知闻这些事,让他好奇程度大大激增,很想好好的赏一赏。
肖无灼即一气呵成的拔出剑,放至桌面上,看的出多年练剑的习惯与顺手。
黎墨夕兴致勃勃的弯颈靠近端详,之前见对方使剑是中秋当日的白天,落悬在阳光映照下,反射出一种通透的黑亮,漂亮得好似能蛊惑人心般,现在少了日头,虽然室内油灯明亮,可近看时却又变成深邃沉淀的黑。
其剑刃线条清晰背骨,尖峰极为锐利,像是连轻轻抚过都会见血般,而剑柄上的纹路他倒是很常看了,有种苍劲古朴之感。
黎墨夕忽地发现落悬剑锋附近有一小块银白点,约是拇指指甲般的大小,于是他指着那处问道:“这一点是后来弄上的吗?”
纯黑上头衬着一点银白,特别显眼。
肖无灼道:“我拿到时便在上头。”
黎墨夕闻言叹道:“落悬还真是把神秘的剑,连给人的感觉都有些诡谲神秘,可既然仙尊说你能控制的了,便必定是如此了。”
且他觉得肖无灼与这把剑非常相衬,若是落悬搭在其他人身上,用想像的便极为怪异。
肖无灼蓦地问道:“你不怕吗?”
黎墨夕笑笑反问:“怕什么?”
对方却是静默望着他,双唇紧抿。
黎墨夕便道:“你使用落悬多年来都不曾出事,如同仙尊所说,这剑必定臣服于你,何况剑在之处你肯定也在,他总不会不顾你在这,突然向我飞来吧,我需怕什么?”
肖无灼这才低声说:“剑灵随剑主心志。”
故落悬断不可能刃朝眼前这人。
可他仍想确认黎墨夕不会因剑上的凶煞气而恐惧。
黎墨夕又笑道:“要不你让落悬和我睡上一夜,他和我相熟了之后,你便不会有担忧。”
肖无灼定定凝望着他,然后说:“可以,但灵剑不离剑主身。”
黎墨夕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半晌后脸面才忽地泛起绯红,只能垂眼望着落悬。
肖无灼则看着他,视线半瞬未移。
半晌后,黎墨夕拾起桌沿的空鞘,慢慢的抚过流苏剑穗,修长指节间散着一片墨色,肖无灼也静静的看着这画面。
黎墨夕抚着抚着,脑中忽地闪过念头,面颊也在瞬间展出笑意,说道:“肖焕,你以后也送我一抹剑穗吧,色泽随你挑。”
肖无灼道:“你想要?”
黎墨夕点了点头,然后说:“你送我吗?”
肖无灼低声道:“好。”
得到肯首,黎墨夕更是笑弯了眼角。
两人对视之际,外头传来咚咚脚步声,听起来又快又急,黎墨夕便道:“仙尊来找你了?”
这踏步的节奏眼下他已是习以为常,且自己也是后来才发觉,原来对方平时在学堂讲殿上的步伐是刻意放慢的。
且潭云为了展现仙尊风雅绰约、不疾不徐之姿,还曾请教过境画,境画便告诉他,讲课时要一手覆于背后,一手拿著书卷,每当忍耐不住要做出快捷动作时,便须想法子在台前来回踱步,让弟子以为你在沉思,更特别叮嘱他每次踱步以三趟为限,务必要有种临危不乱之感。
而黎墨夕自从除夕那会儿在落院偶遇仙尊后,往后两人便时不时的在落院里碰上,只是每每自己在钟响前要离开之际,仙尊面上总是一副有口难言的神情,看起来还特别不高兴。
肖无灼同样听见脚步,便道:“嗯,是师父。”
这声响他已听了十几年,不过这次潭云前来的原因约莫不是与爻宁吵架,否则踏地声只会更重更急。
他话刚落下,门扉即被推开。
潭云进门见到两人,随即挥挥袖摆,随口打上招呼:“墨夕你也在阿,正好我来找无灼谈谈上百剑山一事,你若有兴趣便一块听吧。”
他相信自家徒儿一点儿也不会介意的。
潭云尚未等二人回应,直接又朝着另一人开口:“无灼,我昨晚与境画讨论许久,都认为求剑当日你须与弟子们一同上百剑山。”
一旁肖无灼还未出声,黎墨夕便问道:“仙尊,肖焕他不是已经有落悬了吗,为何还要上山?”
潭云道:“无灼可带剑入山,指不定哪位铸剑士知晓落悬的来历,或者铸造之人。”
毕竟此剑在他们位列仙尊前,便已安放在列仙殿后头的剑室里,上一代仙尊只有大约告知落悬当初出现的地方,却也没交代得很明白,说是要回朔至枕鹤仙尊那一代才更为清楚。
此长者为峰上最初代的仙尊之一,还曾经教习过他们,只可惜当潭云接任仙尊后,对方早已云游四海,不知去向了。
潭云又道:“说不定铸剑士能给出一个答案,况且我也着实好奇落悬的身世。”
他边说着边步至桌边,打量起桌面黑剑。
这剑至少有百年的历史,前代仙尊的叮嘱历历在耳,特别告知说无事不可让此剑出鞘,传闻当初封住它时费了不少心力,所以在这之前他与爻宁境画皆没见过落悬本体,一直看的都是收鞘之样。
可有谁能想到,这剑居然在百年后自己认了主,当时破室而出时还一副急切之貌,宛若恨不得冲进肖无灼手中。
他们几尊也是在其认主后,趁着肖无灼用剑之际,得以仔细观阅剑身。
潭云忆着往事,逐渐收回目光,他一面朝落院书房走去,回头朝黎墨夕示意一同过来,真正落院的主人倒是被他扔在桌边。
潭云望着房中那张案台大桌,目光巡梭过桌脚桌面,然后悠悠问道:“墨夕,你觉得这案台的配色对吗?”
黎墨夕一脸茫然:“仙尊什么意思?”
潭云撸着胡子道:“我一直觉得这松木纹路不是很好看,颜色也浅了些,应该换成桧木的,你觉得呢?”
如同肖无灼身上的衣饰,也是深色点较为适合。
黎墨夕有些愣住,这话题跳跃的著时太快,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说道:“仙尊您问问肖焕吧,毕竟这是他的住处,得是他本人喜欢的才行。”
潭云却一脸自在的说:“我知道阿,所以才问你。”
接着便侧身朝着站在前厅的人问道:“不是吗无灼?”
语气还特别随意。
肖无灼道:“嗯。”
黎墨夕这才听懂仙尊的意思,面颊微微染绯,答道:“我自己…是比较喜欢桃木,可那颜色虽比松木身,淡又比桧木淡一些,若是仙尊…”
潭云两手一击,直接打断他“那就桃木吧,我明日便交代下去,让楚瑟处理。”
黎墨夕:“…多谢仙尊。”
不对,这应该由他来言谢吗?
站在不远处的那人却是毫无吭声。
潭云满意的连连颔首,下次他还打算换掉前厅那套桌椅,既然有人喜欢桃木,那便一并全换了吧。
忽地他又正经无比的朝黎墨夕道:“墨夕,那你觉得这床榻够大吗?”
黎墨夕:“……仙尊,您、您问肖焕好吗?”
这问题他答不下去了。
潭云剑他眼神飘往别处,便想着自己约莫是心急了,于是缓和道:“好吧,这床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向着黎墨夕道:“对了,你改日与子深说一声,让他别再去灶房里拿花生了,今日听楚瑟说灶房师傅又在喊花生不够用,无法做出炖猪蹄。”
这道可是他最喜爱的膳食之一,灶房大厨却表示近期内无法供应此道菜色,让他是极度的悲忧,恨不得转身便与爻宁吵上三场架。
黎墨夕:“…好的,我明日便知会他。”
潭云满意的点了点头,蓦地脸上出现一抹不愉快的情绪。
而每当他面色如此,黎墨夕便会想起--
“仙尊,我得先回寝房了,要不待会钟声就要敲响。”
他发觉今日自己倒是全忘了此事,要不是面前长者又露出此番熟悉之情,他便顾着思考落悬一事,其余什么都给忘了。
且上回裴若城在澡间梳洗,一边大声吟唱段句,导致忘了兼顾时辰,一不小心晚了半刻钟才进寝,那日师兄们又刚好查到他与穆洵那寝,结果就被罚蹲马步蹲上半个时辰,弄得裴若城隔天哀叫了一整天,好似骨头被人一把折了似的。
潭云原本就因钟声将响而打坏心情,闻言更是面如灰土,也着实未深思黎墨夕是因他此翻神色而忆起,便勉强说道:“好吧,你回去时小心点,别跑太急了。”
这该死又误事的钟!
黎墨夕便含笑向房中两人道上晚安,指了指落悬,提醒某人关于剑穗的约定,而后便出了落院,一路快步回至寝房。
院中顿时只剩下师徒二人,潭云见门扉被快速阖上,一股门风大力扑至脸面,倒至他白须微扬,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是让楚瑟交代下去,别查房查那么勤了,看墨夕每回都跑的宛如有狗在后头追似的。”
查房踩点不过就一破事,还回回妨碍别人享受花好月圆,简直是天理难容!
潭云大大叹了口气,抬眼却看见自家徒儿脸色淡定,即又说道:“无灼,落悬上头的剑穗很衬剑体,是你在清河铺子买的?”
方才他一进来便瞧到了,之前他也曾考虑给落悬配剑饰,毕竟习剑之人,剑穗能显现自身的风格和调性,更有许多世家皆有家族内标志性的剑穗。
可两年前,当他询问提出此意见时,却被肖无灼一口回绝了,如今清河一趟回来便有了这流苏,想必是他这徒儿想开了。
“你眼光不错,此穗色泽极佳,摸着也滑顺。”潭云赞声连连。
肖无灼面色平稳,开口道:“他买的。”
潭云:“……”
喔。
他。
居然不要师父的。
害!
于是潭云只好庄严的假咳了两声,“墨夕有心了,待他自百剑山求得灵剑后,回头我也问问他要不要一个。”
黎墨夕是金陵黎家的人,潭云不知此世家有无家族剑穗,可徒儿收了别人礼物,他身为师父,怎么也得回送一个。
肖无灼却低声回道:“不必师父麻烦了。”
潭云扬起白眉,随即展露出了悟一切的神情。
啧啧,看来是都安排好了。
害,不过就是互送剑穗,真是特别的正常!皆是一般修道之人会做之事,大家也不必太过在意。
毕竟你落院的案台桌子也是他选的。
一切都很平淡,不过是朴实无华的日常罢了。
害,他忍不住了!他等等就要向境画说去!如此这般的朴实无华,他能说上一个时辰。
于是潭云端着关不住欣喜的脸面,欢快说道:“那么这事就让你自己去办吧,眼下为师也得走了。”
毕竟他还有重要之事得去找境画,指不定会讲上半个夜晚。
潭云抛下此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落院,脚步急促、踏地时又重又响,来去皆如一阵急卷风。
当晚,他便邀清了爻宁一同到境画殿上,既然是谈论好事,他能暂且放下与对方的恩恩怨怨,以及百花鸡盅。
三尊一路谈聊至夜半三更,毕竟肖无灼是他们三人一同看着长大,周遭之事自为大家所关切,谈话期间,爻宁还不断确认落院的新案台,质地到底是桃木还是梨木?总归他一定得将所有细节给弄清楚!
境画则是淡笑听着两人一搭一唱,搭配二人手舞足蹈的动作,宛如像在看戏曲。
夜幕已深,仙尊寝殿上仍是热闹非凡,若弟子们能靠近一看,便会发现其实与众人寝房的喧闹不相上下。
谁说长年待在峰上便如神仙生活般无聊,分明就有许多趣事能听能看!
眼下还有八挂能听,着实不输茶楼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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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
一大清早,潭云便与楚瑟率领着所有剑修弟子们上至百剑山,境画则带领琴修弟子至弦灵山。
众人在大殿前群聚列队时,裴若城依依不舍的送别大家,还挥了一把眼角的泪。
顾子深忍不住骂道:“我们傍晚前就会回来,你哭屁啊。”
裴若城立即收住泣涕神色,回嘴道:“我哭的就是你们傍晚前回来,本来还指望多放两天的假不用听课!”
穆洵:“……你还是赶紧去爻宁仙尊那画符吧,我方才见玖岚已经过去了。”
高渊也道:“玖岚今日起的早,精神不大好,若城你别缠着他问问题,明日再说也行。”
裴若城面露疑惑:“玖岚怎么了?为何要起早?”
他们仙术道又不不上山求灵物,不至于一早便折腾着起床吧。
高渊无奈的笑道:“他挂记着百剑山此行。”
对于求剑一事明明他自己都不紧张,可对方却替他紧张了半个晚上没睡好。
黎墨夕打了个呵欠,了然道:“高渊说的是,总之若城你今日就先让玖岚休息一阵吧。”
怕到时陆玖岚也无心解答问题,整颗心都悬在百剑山那了
裴若城虽不解,可仍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送离的姿态仿佛是队伍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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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步行往上,在到达峰上某一处弯路时,剑修和琴修便分道扬镳,走往不同方向,因两座山并不在同一个地点。
百剑山属于百仙峰其中一座山头,只不过地势更高。
每三年开一次结界,让修道者入内求剑,其余时间皆无法入山,也找不到办法上去。
此山中住了许多铸剑修士,年岁皆已达至上百,皆为灵力高强的修道者默默隐于世而铸剑,且愿将其一生奉献。
山间四处布满银石矿铁,几乎整座山头皆由其组成,第一代的铸剑士于千年以前,便是就地取材铸成灵剑,成品赠与当时剑修者所用,待所铸剑量越来越多以后才逐渐有了百剑山之盛名,紧接又百年,道上才逐渐发展出将年轻弟子聚集而起,共同修练一事,便在百剑山未于的绵峦山峰一带,建立起百仙峰听课讲学的制度,此地也开始成为世家弟子修练必须。
而在最初未设有结界时期,经常有心术不正的修道者动上歪心思,想上山争夺不同的灵剑,众铸剑士为了防止再有动乱,便设了层层结界,只于每三年打开界口,让百仙峰的弟子上来,还必须由当时掌管峰上事务的仙尊所带领。
这整段历程皆被记录成册,上个月在学堂大殿时,已由境画详细的复述给弟子们听过。
百剑山的某面坡道。
待潭云带领着弟子们进结界后,原本立于四处的花草景色瞬间隐去不少,映入众人眼帘的全是不同样貌的银矿灵石,周遭皆是巉岩伫立,充分崭露矿石未经琢磨的模样,各个奇形怪状的直立于峭壁上,有些体积还极为巨大,从地面横空崛起,总归整番景象透着苍凉及神秘,大伙儿偶尔才会经过小片草地,低矮的绿意紧密聚集成一小区,便是那范围的地底质地适合草木生长,路旁大树也是寥寥无几,走了长长一段路也数不过十来棵。
弟子们看了是连连惊奇,各个瞪大双眸望着这番举世无双的场景,众人此番所求之灵剑,便由这些参差不齐的奇岩乱石铸制而成。
一行人整步往上,黎墨夕则是专注地盯着地面,他发觉,虽然隔着鞋履,可脚下所踏的地面感触仍是与百仙峰有明显不同,此处地质扎实坚硬,倘若步伐大一些甚至会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不难猜测底下矿岩的钢固程度,百仙峰的地砖则是较为适中,且树林间一大片的土壤沙地,鞋履踩下时便有股软质的温柔感受。
顾子深走在他身侧,说道:“依这处坡地的硬度,若是一不小心跌跤大概会直接摔得头破血流。”
好比拿矿物砸在自己身上那般。
高渊也道:“山景有些苍劲,感觉与话本上看的深居隐者大不相同,话本里写的不外乎是世外桃源、好山好水,充满绿意盎然,可这里大概连只野兔都寻不到。”
黎墨夕道:“这处大概会比较适合鹰类,停伫在岩石上还颇为适合。”
某些鹰眸凌厉、鸟喙尖锐硬实的品种,搭配此处苍景,想像起来便有种壮阔之感。
他将视线从地面抬起,转了转脖张望周遭,环视山间,发现所有的矿石几乎是以白色为基底,有象牙白、灰白等,最深色的也仅限于藕灰,果真没有落悬那般通体全黑的矿石。
此剑来历确实神秘诡谲。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山腰,前方坡面两侧有几排矮房林立,有几间屋顶上矗立着巨大烟囱,正冒着腾腾热气,可这处坡地却寻不到半个人影,四处静谧无声,连鸟禽皆无,大概是被周围温度给热的不愿停留。
潭云带着弟子们越过屋房,继续往上行,最终来到一处山壁,此壁陡直,直冲云霄,空地周围的岩石杂乱无章,似乎有自我意识般,以自己喜爱的方式随意生长。
顾子深疑道:“这里就为求剑地点吗?看起来真空旷。”
黎墨夕道:“兴许是有结界屏蔽,感觉百剑山里头充满神秘诡异,与百仙峰的温暖和生机一点儿也不同。”
高渊道望着那片土黄山壁,蓦地说道:“子深,你今日出门居然没带花生,真令人意外。”
顾子深充满无奈的说:“灶房师傅让我别去拿了,说是要留着炖猪蹄。”
队伍最前头。
潭云嘴里快速念着一串,接着两指往前一划,浅色袖摆用力挥下,那直冲空际的直壁便猛然发出一阵岩石碰撞声,人群中两名胆小的弟子瞬间惊惧的抱在一起,还以为是地牛翻身了,其余人则是惊呼连连。
黎墨夕忍不住回头望向队伍最后排那人,肖无灼抬着眼,面色仍是平稳无波,同样望着结界处,可不过半瞬,对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忽地偏头朝他递来一眼,黎墨夕便回了一个笑靥,然后便被身侧顾子深给扯住,指着山壁要他赶紧观看。
地面随之震颤而起,眼前山壁仿佛凭空裂开,露出一个不大的缝,约莫就是一人能进入的宽度。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皆是屏息以待望着此景,可却因裂缝不够大,无法看见洞穴全貌。
潭云转身面向众弟子,开口道:“这里便是求剑所在处,待会全部的人,包含我与楚瑟皆须在石壁结界外等待,求剑者得一人入内,洞内不容二人,如此剑灵才能专心感应。”
有弟子害怕的举起手:“仙尊,请问里头是什么情景?是否有刀山火海!?”
潭云道:“你想多了,待会大家各自进入时便可知。”
他只做出简短回复,实景还得让弟子们亲自去感受,接着便朝楚瑟点了点头。
对方随即走到他身侧,向着众人唤大声出第一位弟子的大名。
队伍中缓缓走出一人,踏着虚晃步伐,看起来一副快昏倒之样,楚瑟便道:“赶紧进入吧,每位弟子求剑的时间不尽相同,别拖到大家。”
他此话一出,其余弟子们又是一惊。
时间不同! ?这又是什么意思。
直到这名弟子缓缓进入山壁缝隙后,眼前直壁在瞬间便又阖起,伴随着矿石碰撞的轰隆声响,砂尘飞扬。
山壁结界外,楚瑟指挥着大家落坐。
顾子深朝好友们说:“这百剑山给人的感觉实在压抑,不知生活在这的人平时快不快乐。”
黎墨夕道:“铸剑士既是凭着自己意志选择隐于世,肯定对铸剑充满热忱,且若为喜爱之事,应是心灵满足并乐在其中吧。”
高渊点点头:“可我还是更为喜欢热闹的地方,若要隐居,也得选个有花有景、有山有水的生气蓬勃之地。”
最好的便是和自己心仪之人共同生活于美景之中。
黎墨夕看他笑的阳光,便道:“眼下玖岚肯定很担心,你回去可得好好和他讲述今日所见闻。”
高渊点点头,自己肯定会的,且对方从昨晚便一直呈现忧心貌,不管自己哄说了多久,皆无法舒展颜容。
顾子深面色认真道:“我也甚是挂记沄澜那头,之前听我兄长说,弦灵山的气氛似乎较为淡雅平静,我哥说他们求琴之处是一座极大的殿堂,而非岩石洞穴。 ”
感觉他们修练剑道的就成天与石壁山崖、砂石飞尘之类的东西为伍。
黎墨夕笑笑:“还是你眼下便放弃,直奔弦灵山去求灵琴。”
顾子深瞪眼道:“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我有弹琴的天分!?”
高渊笑道:“确实是没有,子深并不适合画咒与弹琴。”
三人在空地处闲扯淡了一阵,前方山壁猛然发出隆隆声,第一名弟子终于步出结界,花费时间不到一刻钟,对方手里持了把灰白色的长剑,慎重的朝潭云仙尊点了点头,从面色不难看出求得灵剑的欣喜。
接着被唱名到的第二位弟子起身,急急走入结界内,步伐慌忙且不稳。
黎墨夕三人的顺序皆在较后头,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其余弟子们进去又出来,每个出结界的人手上皆提了把长剑,色泽皆是灰白底,且神色也比进去前放松不少,毕竟求得灵剑便是众人上百仙峰修道最重要的事之一,像是积攥了许久的努力,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成果。
在第四名弟子出界后,黎墨夕见潭云走近肖无灼身边讲了几句话,接着又到楚瑟那头交代事项,然后便与肖无灼一同离开此处,往方才矮房的方向过去。
黎墨夕知道两人是要前去询问落悬一事,虽铸剑士皆隐身不见人,可潭云既然位列仙尊,想必是有方法可见到人。
半课钟后,又一名弟子步出结界。
顾子深在空地处已是无聊的呵欠连连,差点闭眼打盹去了,不知隔了多久,楚瑟才终于喊出他的大名,他是三人中第一个轮到的,在焕明当下便从地面一跃而起,宛如方才的瞌睡都是假象。
顾子深气势满满的踏步入界,另外两人则是眼盯着石壁,替他紧张。
没想到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对方便提了把银灰色的长剑步出,所有弟子们皆是惊愕的望着他。
顾子深所用的时间比他们用的一半还更少!
黎墨夕面带诧异道:“子深你也太快了吧。”
高渊也赶紧问道:“里头是什么样貌?”
顾子深道:“就是一般的石洞,只是非常宽敞,顶空悬着百把零剑,可我压根还未仔细瞧上几眼,便觉得其一把不停在躁动,下意识的跃身抓住他,然后石壁就又打开了。”
他才意会到自己已求得灵剑。
高渊惊道:“就这样?”
顾子深点点头,说道:“真的,我何需骗你们?”
毕竟连他自己也非常讶异。
三人止住谈天,忍不住面面相觑,倘若过程如此简单,那为何有的弟子进去还需一刻钟以上才出?
顾子深道:“大概是感应不到灵剑,或者剑上之灵感应不到他,所以待的久一些吧。”
一刻钟后,又一名弟子出界,终于轮到高渊。
这回高渊进去的时间只比顾子深久上一些,同属于极快时间内便求得灵剑的行列。
不远处楚瑟将手中名单缓缓折起,放回衣襟内,他抬眸望向黎墨夕所在的地点,两人视线刚好接头,他便朝对方点了点头,示意他入内。
黎墨夕早已知晓是轮至自己,因在场所有弟子手边皆已配有灵剑。
除了他以外。
于是他转过身,面朝着山壁快步而去,脚下坡面硬如钢铁,远方也已微微展露夕阳霞色,当他站在直耸入顶的山壁前方时,那听了整整一下午的轰隆声响便又再度响起。
裂缝缓缓打开。
他往前踏步,不过半瞬时间,身影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潭云表示-
“无灼,
你房内的摆设,他选。
你的厚毛外罩,他穿。
你的意见,不重要。
害,因为家里地位已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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