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搂着陆昀站稳身体后，才连忙慌慌张张地将陆昀松开，一手挠着后脑勺，脸颊微红，说道：“那个……我看你摔倒了就来扶一下，你没事吧？”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就像积雪消融后山间小溪里流淌着着的涓涓清水，澄澈、透明。
陆昀有些紧张，两只小手在身前拧在一起，不知如何安放，连连点头道：“我没事，谢谢你能帮我。”
“这个还给你，喏。”少年将陆昀的暖手炉递了过来，送到了陆昀的怀里，有些抱歉道：“不过里面的炭饼熄了，可能不暖和了。”
陆昀抱着暖手炉更加感激地看着这少年，摇头笑道：“好暖和的。”
少年这时嘴角扬起，脏兮兮的小黑手又挠挠面颊，眼神却看向别方，不敢与陆昀直视。他一时心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就在那少年眼神所看向的地方，突然冒出了另一群小乞丐。他们从仙庙的外墙边上探出小脑袋，一个个挤眉弄眼，对着这少年疯狂地使着眼神。
少年心思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看向陆昀，急切地抓起他的一只小手不肯放开，露出小虎牙甜甜地笑道：“炭饼熄了，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重新点燃？”
陆昀眼看着陆云庭已经带着一众人走出老远，本想着追上去的，可是自己却下意识地点头应允。少年喜出望外，牵起陆昀的小手欢喜又急切地穿过拥挤的人群。
两人走了没多远，陆昀便看见了一座小破庙。这破庙位置偏僻，周围人影稀疏。庙前的空地上已经长满了杂草，只有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泥巴小路慢慢延伸到破庙里面。
少年停下脚步，在陆昀身前慢慢蹲下身来，扭头笑道：“嘿嘿，这泥巴路被大家踩来踩去实在是太脏了，你上来，我背你过去好不好？”
陆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如同白雪一般素净的小靴子，又看了眼正蹲在他身前扭头笑着的少年，不禁心中触动，面颊微热。
陆昀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心跳地好像更快了一些。他心念一动，便也跟着脱下了自己的小靴子，露出了两只干净好看的小脚丫。
他一手拎着自己的靴子，一手提起自己的长袍，脚底踏着发出沙沙声响的皑皑积雪，有些固执地笑着说道：“我还是跟你一起走过去吧，不要紧的。”
少年一看，陆昀已经光着脚丫子踩上了泥巴小路，心中一急，连忙起身追了上去赶在了陆昀身前。
他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委屈却又不好反着陆昀的心思来，只好走在前边小心护着，叮嘱道：“小心些，路滑……别摔倒了。”
“嗯。”陆昀的脸颊红扑扑的，他赤着脚丫子在雪地里轻快地走动，就像是从这雪地里生出来的精灵一般，漫天飞雪也为他做陪衬。
少年嘴角扬起，一时心头悸动，越看越是喜欢，只是眼神里却又明显流露不出几分不甘。
破庙里面生着一小团火，少年连忙从一旁抱了些干稻草垫在了旁边，招呼陆昀过去坐着，道：“你先在这儿坐着烤烤火，我先去给你打点水来。”
陆昀刚想说不用，那少年却是很心急地提了个小木桶就往门外跑。冬天的河道里还结着厚厚一层冰，少年光手赤脚就搬起旁边的石头一块一块地往河里砸，等他取出冰水时双手双脚被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陆昀有些茫然地坐在破庙中等着，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陆云庭虽然不是很待见他，但总归是将他养着，再不济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过得好。
破庙确实很破，不仅四处漏风，房顶也塌了很大一个洞，风霜雨雪毫无顾忌地便可流窜而入。若是在这里面过夜，第二天便被冻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少年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他浑身都被冻得发抖。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他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冻疮。
陆昀忙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往他身上套了过去。少年却反过来担心起陆昀来，焦急道：“你做什么？快好好穿着！”
陆昀不肯退让，不管不顾地将袍子系在了那少年身上，笑道：“那火好暖和，我一点儿都不冷的。”
少年欲言又止，解了袍子后便将陆昀推回火堆旁，安静地替他烧着热水，又将暖手炉里的炭饼重新烧燃递给了陆昀，说：“乞丐命硬，我比你可抗冻多了。”
“谢谢。”陆昀捂着暖手炉笑着说，“我……我叫陆昀。”
少年两腿盘坐在地上，一边伸出发抖的双手烤火，一边透过摇曳的火光盯着陆昀发呆，嘴里喃喃地说个不停，“陆昀……”
“昀儿……嘿嘿。”少年一边说着，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陆昀被这少年看得面颊发热，转而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少年挠挠头，很是苦恼，说：“我们乞丐都没有名字的，不过这附近的小乞丐都喊我大哥。”
“大哥……可以当名字吗？”少年低头傻笑。
陆昀跟着笑了，说：“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年将烧好的热水倒在了小木盆里，悉心掺了冷水后放在了陆昀脚边，低头傻笑道：“我答应别人了的，也是……我自愿的。”
“答应……谁？”陆昀问。
少年笑道：“以后告诉你。”
“抬脚。”少年轻声说：“得把泥巴洗干净，你身上干干净净的，满脚是泥巴会被人笑话的。”
“我自己来。”陆昀为难道：“阿娘说使唤别人做这种事不好，能做的事该自己来。”
少年不听陆昀的话，慢慢替陆昀擦洗着，笑着说：“不是使唤，我自愿的。”
少年力气很大，一手捏住陆昀的小脚踝后，陆昀犟也犟不掉。少年露出小虎牙笑着，半蹲下替陆昀清洗，问道：“你娘有没有给你说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陆昀困惑地看着少年。她娘死了好几年了，有时候真如范臣所说，他娘说过的好多话他真的开始有些记不清了。
少年干脆停下手来，半跪在陆昀身前，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咧着嘴笑着说道：“有些人生来金贵，活该被人宠着。”
陆昀一听，小脸通红。
不知道等了多久，陆昀才低声说道：“我不金贵的，我娘是个不识字的织布女，没人瞧得起的。他们还说……”
少年这时已经给陆昀穿好了鞋子，眉眼弯弯，问道：“还说了什么？”
陆昀掰着手指头，低声道：“还说我是个煞星，是我克死了我娘，谁接近我都没好事……”
少年眼神一沉，看着陆昀郑重说道：“在我眼里，你就是最金贵的，谁也比不上。我不怕你是煞星，你尽管来克我便是，小乞丐的命硬得很。”
陆昀听完，神情又凝重了几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你好，才不想你死……”
少年笑道：“那我就好好活着,若是真死了……”
陆昀听得心头触动，少年紧接着说道：“那我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陆昀紧紧抱着暖手炉，他有点想哭。
“别哭呀。”少年轻轻揉了揉陆昀的头，说：“我请你吃好吃的。”
少年跑到破庙角落，在一堆稻草里面翻出来个小坛子，伸手从里面掏出来一大把红艳艳的果子。
“给你。”少年将红果子一股脑倒在陆昀怀里，“这个叫做‘梦莓’，可是扶风山上的特产，要爬很高才能找到的。”
少年骄傲道：“可好吃了，你一定没吃过吧？嘿嘿。”
陆昀摇摇头，那少年随即挑选了一颗比较大的梦莓，径直递到了陆昀嘴边：“尝一口？”
“嗯……”
那梦莓果然很甜，而且没有果核，进入嘴里之后就像化开了一样，像是在吃棉花糖。陆昀感慨：“好甜。”
少年正笑着又想给陆昀再递一颗，破庙门口却传来嘈杂声：
“别挤别挤！挤死我了！”
“看着就甜，俺也想吃……”
“那是老大特意给陆公子摘的，准备了多久才那么点，你少做梦！”
……
陆昀也注意到了破庙们的动静，“大哥，他们？”
少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门口大声喊道：“二弟三弟四弟！都进来吧！”
刚说完，三个脏兮兮地小乞丐就从门外冲了进来，有些抱歉地说道：“大哥……对不起……嘿嘿。”
“你们几个，唉，快进来烤火。”少年挠挠头很是无奈，转过来对陆昀说“他们是跟我一起混的小乞丐，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人。”
陆昀并不担心，这少年给他的安全感很足，“我知道，大哥，把这梦莓也分给他们吃吧。”
少年蹙眉，有些不乐意，“你都还没有吃几个呢？”
“没事。”陆昀笑起来眉眼弯弯，说：“我大概会一直记得这个味道。”
那几个小乞丐接过陆昀手里的梦莓便狼吞虎噎地吃了起来，有人埋怨道：“大哥就是偏心，藏着掖着不给俺们吃。”
“嘿？”少年佯装生气道：“二弟，那你现在吃的是什么？我自己都还没吃呢。”
那小乞丐接着又说:“还是陆公子人美心善，嘿嘿。”
少年一听，此话不假，颇为赞同地连连点头。一旁的几个小乞丐一看，又开心地笑起来，“看吧，都说大哥偏心。大哥偏心陆公子，陆公子你又关心俺们。”
陆昀也跟着笑，将怀里还剩的一颗梦莓默默递到了少年嘴边。少年先是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咬了上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少年还咬到了陆昀的小手指。
陆昀连忙将手收了回来，紧紧抱着暖手炉，红着脸侧头看向破庙外面发愣。
庙外依旧大雪纷飞，寒山远黛皆被掩映，白茫茫一大片。
少年靠着陆昀坐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雪絮纷飞，嘴角不自觉扬起，感叹道：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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