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在她视野,只有一个背影。
模糊,挺拔,即使隔着浓郁的雨雾,也能看到极佳的身材比例和清贵气质,像黑夜的月光,不灼热,却耀眼。
比星河还夺目。
南浠一直目送着老人被送进医院才收回目光,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饿昏了,居然对着一个背影看出了“人间绝色”四个字——天天在圈子里见过的帅哥还不够多吗?怎么突然闯入的一个背影就让她轻易走了神。
可这个,好像又和那些把帅字写脸上的男明星们不一样。
南浠自嘲地扯扯嘴角,转身离开,身后隐约传来女孩的声音,难掩兴奋,“......真的好帅!以前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医生,没敢偷拍啦......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刚下完单就不见了,连伞都忘了拿,诶,你说他点的这杯冰美式还会不会来取啊?要不,我偷偷喝了?等他来了我再给他重新做一份.......”
雨声裹挟着嘈杂渐渐远离,这是锦西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有温馨的万家灯火,有看不到的晦暗阴霾,也有无数不为人知的平凡角落,支撑起城市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
南浠回到小区时,安静的楼栋已褪去白日喧嚣,风声静止。
昏黄的光从头顶洒落,映出南浠走向电梯的身影,突然,宁静被打破,“汪,汪汪!”
不知是谁家的狗从楼道旁边冲出来,脖子上还拖着一根此刻失去作用的牵引绳,看到南浠,立刻冲她狂吠,似乎还很想冲到她脚边。
只一瞬,南浠浑身的血液直冲大脑,僵硬在原地,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她快吓疯了。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有仇报仇高冷毒舌的南浠,唯独怕狗这种生物,确切来说即使是猫猫那种很可爱的带牙小动物,她也不敢太过亲近,总觉得下一秒它们就会咬人——南浠对狗无法克制的恐惧源自小时候曾被咬伤的噩梦,即使她现在早已长得比狗高多了,但还是怕,这种害怕无关狗的大小品种家养野生,只要见到狗,她就会一秒从女王变怂货。
南浠已经开始双腿发软,只能硬撑保持着僵硬站姿,靠一口仙气吊着,不敢与狗对视。
她平时并不怎么回来,每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外拍戏,即使回家也经常宅着不出门,对小区除了私密性好安保好其他一概不了解,没想到就今天心血来潮下趟楼,还遇到这种事。
那狗还站在与南浠几步之遥的地方,也没走,汪汪地朝南浠低吠,直勾勾瞅着她。
此时门外飘雨,门内一人一狗对峙,狗主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南浠隐在口罩下的脸几近苍白,血崩的大姨妈和同样充血的大脑在迅速消耗她的体力,她终于撑不住,小心翼翼迈开脚,孰料她刚一动,那狗也跟着她一动,吓得南浠立刻秒变标准军姿。
啊啊啊她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被狗吓晕上热搜的女明星啊!
南浠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很轻很轻地活动着几乎发麻的手指,一点点蹭向衣兜,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如果狗主人再不来,她只能打电话麻烦小朱过来一趟,不过这次大概是狗主人听到了她的心声,没等她摸到手机,姗姗来迟的狗主人终于出现了。
“宝宝,宝宝,快来妈妈这。”远远瞧见一人一狗对峙的狗主人冲狗招招手,站在那儿没过来,笑眯眯和南浠说,“小姑娘不要怕,我家宝宝很乖的,不咬人,是吧宝宝?”
南浠却笑不出来,瞅着对面近半米高的狗宝宝,心说熊孩子他妈都不觉得自己孩子熊,狗不咬人也改变不了有人会害怕的事实啊。
但此刻她还在危险区,依然很怂的南浠没敢张嘴。
听到狗主人的呼唤,狗宝宝摇着尾巴站起,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撒野上了瘾,非但没奔向主人,反而又往南浠那挪了几步。
浑身血液再度直朝南浠脑门涌,她牙齿都在发颤:“您能先把您家宝宝牵走再和我说它不咬人吗?”
“你这小姑娘,我都说了我家宝宝不咬人,你该走走你的呀。”狗主人这才慢吞吞迈开脚步,一脸的不以为意,“你自己胆小还怪我家宝宝。”
南浠维持到此刻的涵养终于绷不住了,嗓音倏然变冷:“我怎么样不劳您教育。”
见她和主人吵架,本来就离南浠只有几米远的狗立刻奔向南浠,狂吠不止。
南浠手脚顿时一阵冰凉,反应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就逃向旁边消防通道,却没听到身后狗追来的动静。
与此同时,一个温和低沉的嗓音在后面轻轻响起。
“不管您家狗咬不咬人,您都不该不牵绳子。”半米高的狗在即将扑向南浠的瞬间,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牢牢制住,呜呜呜地叫着看向气场极具有压迫感的男人,温顺下来。
世界安静了,但南浠还在惊魂未定地闷头往前逃,怕狗给她带来的生理恐惧不仅让她忘了和人道声谢,她甚至连返回去和狗同处一室等电梯的勇气都没有,毫不犹豫地选择爬楼梯,忍着姨妈痛爬了整整十层,才到家。
因为这场被迫多出的运动量,本来就饿的南浠差点儿没忍住开包螺狮粉,当然,她最终还是以极大的自制力只吃了半块苹果,洗澡睡觉。
倒是没再失眠。
翌日,雨停。
南浠抵达片场,推门下来的一瞬,被聒噪的喧嚣塞了满耳朵,随之而来的还有雨后萧瑟的风。
地面干净,卷土重来的凉意却比之前更甚,吹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寒凉。
南浠不自觉蹙了下眉,纤长指尖轻轻按着又开始不听话的小腹,缓解此刻伴着下坠感一同翻江倒海的绞痛——这感觉,仿佛是把肠子扯出来再打个繁琐的蝴蝶结,痛得人想就地升仙。
啧,不过仙女下次凡不容易,忍着吧。
“小浠姐。”朱佳佳晚南浠一步下车,忙跟上南浠的大长腿,把披风搭在她肩上,又撑起一把晴雨伞,给她挡住周遭无孔不入的凉意,“我和导演说一声,今天的水下戏份换替身上吧?”
南浠摇头:“没事。”
话虽如此,她按在小腹的暖手宝却一直没敢松开,腾出手,从披风下撩起一头浓密的乌发,围住沁凉的脖颈挡风。
“怎么会没事呢,你都吃止痛片了还这么难受,再一沾水,岂不是药都白吃了。”朱佳佳心疼地看着南浠,她知道南浠拍戏不用替身,条件再苦也坚持自己上,可此刻见南浠一张瓷白的脸血色全无,尤其往日不点而朱的唇瓣,也彻底失了颜色,就感觉自己的肠子好像也跟着撕扯了起来,教她不由自主也揉了揉肚子。
南浠这会儿脸色苍白不仅仅是因为大姨妈,昨晚上没休息好也是其一——没失眠不代表睡得不错,南浠一整夜都在被狗追,感觉在梦里跑了十次八百米都没能甩掉那条狗,直到她吓得快要从床上掉下去,才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拉住。
没看清脸,就连背影都是模糊不清的。
南浠很少做与人有关的梦,即使有,也多半是身边比较亲近的好友,梦见除她爸爸之外的男性,更是第一次,她早上睡醒后回想起这个梦,自己都觉得费解,最后只能把此归结于是昨晚惊鸿一瞥的男人背影太帅。
南浠回过神,瞥见朱佳佳动作,忍不住笑了下,忍着疼打趣:“大姨妈还能传染不成?”
说完,见朱佳佳依然皱着眉还要劝她,眼尾微微一挑,随着上翘的弧度勾勒出一抹愈发分明的卧蚕,“好啦,我真没事,一条过的镜头,不要紧。”
朱佳佳叹口气,攥着圆乎乎的小胖手替南浠鸣不平:“无良营销号和黑粉们天天造谣您拍戏都用替身,冤都冤死了——”
“南老师,您来了。”
“南老师好。”
“南浠姐。”
由远及近的寒暄声打断了朱佳佳还想继续劝南浠的碎碎念,是剧组的工作人员,音量不高,带着刻意讨好的恭敬。
南浠淡淡颔首,直起刚才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微弓的背,取下披风和暖手宝递给朱佳佳,径直去往她的私人化妆室。
微光追随着她细长的高跟鞋,节奏轻缓,恍若坠落芭蕉的雨滴,有层叠的风从远处无声吹过,沿着白皙的脚踝肆虐而上,勾出两条笔直匀称的长腿,以及盈盈一握的紧致纤腰。
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冰得教人不敢接近。
“啊,今天又是被影后美貌杀到的一天。”没人敢直视这个圈子里正当红的最美花旦,但并不妨碍大家一边假装忙碌地工作,一边拿眼睛偷瞄南浠,从她凹凸有致兼巴掌脸的模特身材,再到她身上风情却冷傲的矛盾气质,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羡慕,“我要能投胎投成这长相,随便别人骂我,什么没文化呀耍大牌呀,我才不在乎,美就够了。”
“美是真美,傲也是真傲。”有人盯着南浠背影由衷说,“倒是没见过她耍大牌,感觉比不少二三线明星还好伺候。”
几人纷纷点头。
“她没来之前我看网上爆料,还以为她是个仗势欺人的主,结果人除了不爱说话没啥毛病。”
“不过这脸这演技,也有耍大牌的资格。”
“我想要同款脸和长腿。”
“我也是。”
“哪个女生不想,都美成整容模板了。”
“她整了吗?”
“没吧,要能整这么好看,我重金求她的整容医生。”
“那倒是奇怪,纯天然大美人,居然不走美貌人设。”
“有什么奇怪的,她演技吊打一群同期花旦,没必要营销美貌。”
“啊,有道理。神啊,给不了我这样的美貌就请赐我一双这样的腿吧,我一定好好善待它,巨额保险加莱珀妮马杀鸡,好生伺候。”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大家笑点,有人笑着揶揄:“你现在也能买,小粗腿怎么啦,都是两条能走路的筷子,粗筷子走起路来还底盘稳呢,我之前可听说黎霏进组前给全身都买了保险,你看她小腿也不细嘛。”
“买个屁,我一还不起花呗的底层社畜,怎么能和带资进组的富家千金比,人家钱多,拍部文艺片都能整出高危职业的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在大荒漠拍的片,条件可艰苦呢——”被揶揄的女生笑骂道,还没说完,远远瞧见“曹操”到,忙“嘘”了一声,“干活干活,大小姐来了。”
南浠换好妆发出来,迎面碰上了同剧组饰演女二号的新人黎霏,小姑娘年纪不大,排场倒不小,助理保镖带了乌泱泱的一堆,任谁都看不出她其实还是个电影学院大二在读的学生,再加上一身人民币堆出来的高奢淡黄长裙和限量款的小房子铂金包,已经俨然有了一线明星的气派。
俩人不熟,确切说是某人单方面看南浠不顺眼的冤家,所以也就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南浠眼皮不抬,径直穿过声势浩大的保镖阵营,准备熟悉下今天的拍摄环境,不成想,却在和黎霏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被一只傲慢的手拦住了去路。
“南浠姐。”墨镜后露出同样傲慢的一双眼睛,和圆钝的下巴一起上扬,乜斜着南浠,“我第一次拍戏,没什么经验,你一会儿让着我点,别演得抢我风头。”
南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经验?那你来拍什么戏,要玩过家家自己回家玩。”
黎霏不甘示弱:“谁不是从没经验开始的,你以为你多厉害,一连大学都没上过的野路子,不就运气好拿了几次奖,拽什么拽。”
那句“连大学都没上过”尖锐地刺入南浠耳朵,她一张脸倏地一冷,讥讽勾唇,暗如浓墨的长睫俯视着这个作死的小公主,嗤笑:“我是运气好,有本事你也处女作就拿影后,被一群导演制片争着抢着求合作——可惜,你拿不了,还得靠砸钱才能进组给我作配。”
说完,慵懒直起身,浓密的长发随着她倏然转身的动作,狠狠甩了黎霏一脸。
黎霏被甩了个七窍生烟。
啊啊啊气死她了!她脑子跑哪去了?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跑哪去了?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她能不能有点出息吵过南浠一次啊!
朱佳佳在一旁憋笑: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哟哟,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把它当成一场梦,醒来还可以从头再弄。
嘻嘻,她可真是平平无奇的创作小天才呢!
等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专属BGM的黎霏好不容易找回离家出走的芬芳之舌,罪魁祸首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受丝毫影响地走进收拾好的场地,一切就绪。
黎霏只好拿眼刀子狠狠剜着南浠泄愤,还没戳够,导演刘恺川从监视器后露出头,催促她:“南浠这组镜头拍完,下一场就是你俩的对手戏,快去换衣服。”
离开之前,黎霏听到落针可闻的片场上,回荡着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清冷,柔和——那是南浠说话时独有的腔调,不娇柔,不刻意,却偏偏从字正腔圆好到直接现场收音的台词里,无声渗出了些许妖冶,勾着旁人一同进入她创造出的情境。
黎霏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场上正对着绿幕独自演绎的南浠,她一张天生的电影脸不施粉黛,是那种经得起各个角度推敲的骨相美人,冷艳,脱俗,又杂揉着飒爽的英气。
这场没有对手全靠她一人撑起的戏份,她明明在笑,眼底却是悲凉的苦涩,细微的情绪都在她的轻重音和断句之间得以转变,在最后一句台词落下的瞬间,极缓地闭了闭眼,紧接着,从美如寒星的一只眼眸,轻轻地、无声滚落两滴珍珠般的泪。
“......你们的很多学长学姐,跑剧组试镜时遇到一些非科班出身的,就觉得自己一定会比他们强,其实不然,好的演员不问出处,许多演技精湛的老戏骨出道前从事的都不是演艺工作,就拿最近几年的演员来说,最年轻的金凤奖影后南浠,她在拍第一部电影之前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训练,但对艺术的敏锐和处女作里浑然天成的演技,足以列入教科书。这种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祖师爷赏饭吃,天生会演戏......”
不记得是哪一次表演课,老师拿南浠的电影作为教案,全班的男生都沸腾了。
彼时黄昏暧昧的光穿透窗帘缝隙,银幕上映出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十八岁的南浠,眉目精致,身材窈窕,如同刚刚熟透的水蜜桃,三分风情三分青涩,余下几分,带着无法言说的清愁。
那是一部沉闷的毫无波澜的文艺片,没有感情戏,看完后像是把人困进粘稠的夏夜,能听到惊雷,知道闷着一场暴雨,但它却迟迟不来。
令人百爪挠心,又陷在夜色逃脱不得。
现在想来,南浠出道这几年作品不多,但都有一个共通性,文艺,点到为止,没有澎湃的情情爱爱。
黎霏知道原因,所以看着昔日被人捧在手心的骄纵小仙女,一朝落魄至如今现状,既觉隐隐的陌生,又有报复般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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