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至正空, 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小桐取了冰块,做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敲响温酒酒的屋门。
“姑娘, 酸梅汤已经做好了。”
过了一会儿, 屋门打开,温酒酒神色疲倦地站在门口, 伸手接了小桐的食盒, 走回屋中。
她在桌前坐下, 望了一眼绿意盎然的窗外。傅尽欢派了一个暗卫, 守在留仙居内,现在她行事处处受限制。
不知道傅司南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无意外,今日天黑过后, 就能离开伏魔岛。
盼了这么久, 谋划了这么多, 终于要迈出这一步, 温酒酒心底激动无比, 又怕被他人窥出异常,不得不按捺住所有的激动,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从天亮等到午时,一分一秒几乎是数着过的,这半天的时间,漫长得好像半个世纪。
也许是害怕中途出现意外,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
她告诉自己,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傅尽欢的暗卫就在留仙居,她有任何异常的反应,都会被暗卫报告给傅尽欢。成败就在此一举,傅尽欢狡猾,千万不能露出任何端倪,被他察觉。
因此温酒酒除了形容憔悴些,饭量减少,其他都与平时无异。
她虽被傅尽欢强占,但她本来就是心慕于傅尽欢的,傅尽欢又承诺娶她,她这个反应也是没错的,如果强占她的是别人,她这会儿应该闹着自裁或者落发了。
多亏她一直在傅尽欢面前打造极重清白,又痴心恋慕于他的苦情小白莲人设,才促使傅尽欢宁愿兄夺弟妻,也要担负起责任娶了她,来了最后一把神助攻。
温酒酒小口抿着酸梅汤。
酸梅汤清清甜甜的,泛着凉意,一口下去,凉到了心底。
喝完酸梅汤,躁动不安的心绪总算平静了不少,她走到窗畔的书桌前,铺开一张纸,提起笔,想了想,扬声唤道“苏野。”
少年是她的侍从,白日里都是在一旁听候命令的,过了一会儿,苏野踏进屋内,垂首立于桌前。
“研墨。”温酒酒淡淡道,用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写完字后,她吹干纸上的墨迹,递予苏野“苏野,你瞧瞧,我近日的字可是
进步了”
苏野放下墨锭,接过她递过来的纸,扫了一眼上面的字,眼底神色变幻着。他抬起头来,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酒酒眼睛一眨不眨。
苏野收回目光,眼底很快归于平静,皱眉道“温姐姐装着心事,这字与往日相比,倒是退步了。”
温酒酒对苏野这么快的反应,着实有些佩服,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城府,哪怕是得知即将可以离开伏魔岛,也只是眼神稍稍变化了下。
温酒酒在纸上写的是傅司南即将带她离开的消息。
门口有暗卫守着,暗卫耳力极佳,她和苏野的对话一定会被他听到,汇报给傅尽欢,出于无奈,温酒酒只好将消息写在纸上。
少年反应迅速,不用她提点,就能天衣无缝地配合她演戏。
温酒酒搁下笔,声音恹恹的“你说得对,今日的字比往日丑了不少,不练字了,替我烧了它,省得碍眼。”
“是。”苏野走到一旁,点起烛火,金黄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腾起,席卷着纸张,顷刻间便将其“毁尸灭迹”。
“你退下。”温酒酒又道。她需要给苏野一点准备的时间。
苏野弹了弹身上的灰烬,冲温酒酒点点头,抬步走出了屋子。
他一路出了留仙居,他一走,躲在屋子里的小桐立时跟上了他。
小桐不笨,回来后,她仔细想过了,“春风玉露”一事是她为温酒酒做了嫁衣,始作俑者却是苏野。
她中了苏野的计。
她想知道,苏野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桐会些武功,苏野武功早已被傅司南废了,加上毕竟年纪小,初闻可以离岛,心底难免泛着激动,一时没有察觉被小桐跟踪。
他站在红尘渡的白墙下方,吹着口哨,从口中发出类似于黄鹂鸟的叫声。片刻后,红尘渡内走出来一名白衣少女。
少女见了他,欢喜唤道“阿野”
少年唇边绽开明朗的笑容“阿姊。”
毕竟是在红尘渡附近,苏野不敢耽搁太久,只与苏明烟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嗓音极低,小桐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看着苏野离开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
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黑沉下来。月朗星稀,一缕清
亮的月光投射在傅尽欢的床头。
傅尽欢的脸色恢复了些许。他的伤在肩头,不方便动作,小环捧着药碗,正在侍候他喝药。
安排进留仙居的暗卫,趁着温酒酒睡下,入了红尘渡,向傅尽欢汇报这一日温酒酒的动向。
“喝了酸梅汤,就去练字了,不过瞧着温姑娘心情不大好,只练了一幅字,还叫人给烧了。”暗卫尽忠职守地将温酒酒这日的举动事无巨细地复述给傅尽欢听。
傅尽欢脸色泛着淡淡的苍白,神情中却是难得带着几分温柔,颔首“我知道了,继续看着她,另外,取一些冰镇的瓜果送去留仙居。”
“是。”小环应道。
已是炎炎夏日,冬日里储存的冰块最是难得,整个伏魔岛,只有双生子两位主子才有资用得上,今日不仅叫留仙居取了冰块做酸梅汤,现下更是奢侈地拿来做冰镇瓜果,他们家这位大公子,看起来性情冷漠,宠起媳妇来,比谁都舍得下血本。
要不是心里极喜欢,也不会从最宠爱的弟弟手里,将人抢过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何傅尽欢突然要抢着娶温酒酒为妻,几个知晓实情的心腹,也认为傅尽欢是强占了温酒酒的身子,心里愧疚,才娶她为妻作为弥补。
只有小环看得清清楚楚,傅尽欢对温酒酒的心思,是早已有之。
那个时候,傅尽欢已经对温酒酒很特别,碍于对傅司南的承诺,一直压抑着这份感情,这次“春风玉露”,算是叫他得偿所愿了一把。小环伺候着傅尽欢,自然更偏心傅尽欢,傅尽欢能得到心爱的人,她心里还是替傅尽欢高兴的。
待侍候傅尽欢用了药,小环立时带着人去了一趟冰窖,取冰块给温酒酒做冰镇水果吃。
傅尽欢毕竟受了伤,药里有安神的药物,服了药后,侍女们吹灭灯烛,放下幔帐,离开屋子。
月色静悄悄的,透过碧绿色的纱窗。
傅尽欢阖起双眼,躺在床上。
屋门嘎吱一声,被人轻轻推开,傅尽欢警觉地睁开眼睛,藏在薄被下的手摸到了床铺下方的软剑,刚握住剑柄,五指又悄然松开。
他听出来是傅司南的脚步声。
他从小与傅司南一起长大,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熟悉
,傅司南脚步放得再轻,他也能听得出来。
他将手缩回被子里,再次合起双眼,放缓了呼吸。
他不担心傅司南是来杀他的,他没有在傅司南的身上感觉到杀气。傅司南总喜欢半夜来找他,照以往的经验,他半夜过来寻他,多半是因为不好意思。
傅尽欢感觉到傅司南行至床前。
隔着帘子的缝隙,一道目光落在傅尽欢的脸上。
傅司南抬手拂开帘子,在傅尽欢胸前点了数下。傅尽欢气息一滞,幸而他提前挪动了穴位,没有昏迷过去。
这个臭小子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来,还点他的昏睡穴,他倒要看看,他是想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傅司南点了傅尽欢的穴道后,在床畔坐下。
他低声唤了一声“大哥。”
傅尽欢心底一颤。
傅司南与他年岁一般大,却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大哥、大哥”地唤着,他打心底里,也认为自己是傅司南的兄长,应当担起一个兄长的责任,保护他,宠爱他。
两人是更胜普通兄弟的双生子,向来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无数回将彼此性命交托。这么多年来,两人只为温酒酒吵过架,还动了刀子,可见,温酒酒对二人来说,是不一般的。
他这个做兄长的,的确是抢了弟弟心爱的人,有负于他。
傅尽欢心思百转千回,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周全的法子,既成全了他和温酒酒,也成全了傅司南。
傅司南并未察觉傅尽欢心底已有些松动,他就要带温酒酒私逃了,他过来,是想最后瞧一眼傅尽欢,给他道个歉。
他这次出手太重,伤了傅尽欢,因他是他的兄长,白白挨了他这一刀,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其实,算起来,他们二人都喜欢上温酒酒,傅尽欢没道理要让着他。尤其是想到瞒着傅尽欢,带着温酒酒逃跑这件事,傅司南心头的愧疚之意更浓。
“对不起,大哥,这次是我出手重了。”傅司南开口。
傅司南有个习惯,那便是他从来不给人道歉,他若道歉,也是偷偷摸摸的,总是顾忌着几分面子,趁别人睡着了才道个歉。上次对温酒酒如此,这次对傅尽欢亦如此。
傅尽欢在心里说,臭小子,我都听见了
。
傅司南俯身,揭开被子,看了看傅尽欢肩头的伤口。
傅尽欢肩头撒了药,外头只罩了一件宽松的袍子,傅司南掀开被子就能见着伤口,那一刀深可见骨,伤口处哪怕用了药,也沁出红艳艳的血痕,染红了裹伤的白布。
傅司南记得,傅尽欢最严重的一次伤,是心口处那道箭伤,那个伤口在他的心口处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疤,伤口再偏移一点,傅尽欢就没命了。
那一箭是傅尽欢为傅司南挡的。
傅南霜给他们兄弟二人安排的训练,向来都是真刀真剑的,那次,他折了双腿,是傅尽欢冲进火海里,背着他穿过箭雨。
没有傅尽欢,就没有现在的傅司南。
傅司南眼神黯了黯“大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大哥,我发誓,再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若是我傅司南的刀,再伤你一分,就罚、罚我永失所爱”
傅司南见了傅尽欢心口那一道箭疤,心里头愧疚至极,发誓再也不会伤傅尽欢,为表决心,他发下了此生最毒的誓言。
傅司南在床畔坐了一会儿,悄悄起身,离开了红尘渡。
他一走,傅尽欢立时睁开眼睛,耳畔回荡着他的毒誓,傅尽欢唇角弯了弯,心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因着傅司南那个毒誓,傅尽欢心头发热。
他和傅司南都深爱着温酒酒,或许,真的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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